第243章 開誠佈公
“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擅殺毀傷己者數人”,縱橫猖獗至諸葛亮都以其功高勞苦,可‘令翻然翱翔’而聽之任之,便是史書對法正形象的描繪。
然而燕清讀時,卻總覺得頗爲違和。
哪怕法正是有遊俠氣的性情中人,講究恩怨分明,可行事這般囂張高調,得罪人無數,彷彿連後路也不留好,又着實不似智者所謂。
而素來公私分明、依法治國的諸葛亮,居然發表一通類似於‘功高者可隨心所欲’的言論來,作爲縱容他作威作福的理由……單是這點,就着實說不過去。
如今就一目瞭然了:法正看似在胡作非爲,打擊與他有舊怨的異己,連雞毛蒜皮的小過都不錯漏,實際上是受劉備的背後支持,甚至授意的。
否則初來乍到的劉備,如何敵得過益州當地的名門望族,還得控制心有不服的劉璋舊部?
只是劉備再有心行中央集權,這事也不能由他親自去明目張膽地做——他曾經的同窗公孫瓚的失敗,就已充分證明了身爲主公卻大力打擊簪纓世族、這行徑在世人眼裏有多上不得檯面,還將導致自取滅亡的惡果。
於是同是名門出身,又對劉備忠心耿耿的法正,就成了這承擔罵名的最好人選。
諸葛亮對此定然也一清二楚,方在吃了法正虧的權貴們前去告狀時,隨口和了把稀泥。
燕清心念電轉間,就箇中環扣弄得清清楚楚了。
法正候了片刻,唯見主公怔怔出神,並不迴應,不由一怔:“主公認爲如何?”
燕清回神,卻是搖了搖頭:“不如何。”
法正開口欲辯,燕清忽伸出手來,一邊輕輕地摸着他的背,以做安撫,一邊平心靜氣地說道:“有兵,有名,有權,還有民心……這些同時鎮着,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哪怕他們心裏再不願,形勢終究比人強,都得老實受我制衡,不必急着下些猛藥。”
法正仍感難以置信,不禁微微蹙眉。
“時間並不緊迫,行不行捷徑,便也無關緊要了。徐徐圖之,也無不好。”燕清似是知他接下來準備說什麼,莞爾道:“此事不必再提。你既不願我聲名有瑕,要捨身而出;那平心而論,我又如何捨得叫你蒙受冤屈,替我揹負污名?”
許是他一路走來,是平順居多,與大器晚成,早年顛沛流離、坎坷了大半生才略有成就的劉備大有不同,心裏沒有急躁和怨氣。
許是他漸漸成熟,又自忖有長生不老的籌碼,心境也有所變化,不再如早期那般對肆意壟斷仕途的世族充滿對抗的敵意。
倒是生出耐心來,預備同這些頑固又傲慢的世家大族慢慢地對峙。看能否將針鋒相對,漸漸磨合成平衡的互惠互利,互相扶持。
許是他作爲讀史之人,於汗青之上見到了太多的憾局,如今有幸參與其中,只想天真地求個美好的圓滿。
就如呂布雖沒了轅門射戟的輝煌,但塞翁失馬,也徹底錯開了被縊殺在白門樓的悲劇。
至於這些原因,就暫不好同法正說了。
法正眼簾低垂,恰恰掩去粼粼眸光,半晌長嘆一聲,心情複雜道:“喏。”
燕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在我看來,你這脾性,應很能與奉孝合得來……”
在一個時辰後,被留着用了午膳的法正懷裏所揣的,就不同於張鬆的一張輕飄飄的薦條,而是實打實的一封由主公寫就的正經委任書了。
而等郭嘉熱熱鬧鬧地成了婚,又在燕清的主張下帶着夫人回桑梓祭拜了一下父母,再回轉來時,就錯愕地發現,他的固定坐席旁邊不僅添了張案桌,後頭坐着的那個相貌俊秀的青年,還正笑着與笑吟吟的主公說着話。
燕清眼角餘光瞥到楞在廳門口的他,想也不想地打了個手勢:“在那愣着做什麼?怎成了親,人還變傻了點?”
正埋首公務的幾位謀主幕僚聞言,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
荀彧輕輕地笑一聲,賈詡仍是一臉嚴肅,但書寫的筆桿,倒是悄悄地停了。
郭嘉顧不上反駁,猶猶豫豫地小跑過來,探究道:“主公,這……?”
法正先前是背對着廳門,才未立刻察覺出來人的身份,見狀趕緊起身,向這名滿天下的智士兼頂頭上官行了一禮。
他正欲開口,燕清已笑着替他說了:“法正法孝直,我欲着他給你做個少府從事,你認爲如何?”
燕清當然不是懷着讓法正取代郭嘉、或是讓法正長久給郭嘉做個副手的打算的。
只是在他的認知中,二人定位和性情都很是相似,等給法正尋到最合適的差使之前,共事一段時間,應也不錯。
不管心裏是怎麼想的,郭嘉都不可能在此時說個‘不’字。
在短暫的驚愕後,他也迅速反應過來了,微笑着衝法正點了點頭。
法正小行一禮,回了個極爲相似的微笑。
即使郭嘉過了將近二十日的婚假,但因荀彧無比勤快、又有法正輔佐的緣故,絕大多數都已代爲處理了,並未積壓下超過一日的份額來。
所剩下的公務中,基本上都是必須由郭嘉獨自處理的機要,便在荀彧、賈詡和法正都完成後,他還留了好一陣,直至華燈初上,手腕發酸,才終於寫完。
燕清其實早早地就完成了,但有不少話想同好些天沒見的郭嘉說,便慢悠悠地喝着茶,未與其他幾人一起走。
反正就算沒有公務要批閱了,身爲主公,永遠不怕無事可做。
燕清安安靜靜地翻閱着舊宗卷,郭嘉精神力全程高度集中,竟一直都未注意到廳裏還有個人。
等好不容易完成了,筆一擱下,燕清帶笑的聲音也響起了:“倒比我想象得還快上不少,剛好趕上晚膳。”
郭嘉小唬一跳,下意識道:“主公?”
“除了我,還能是誰?”燕清不滿地抱怨了句,又明知故問道:“你好歹是新婚燕爾,可着急回府去?”
“自然不急。”
只是在應完這句,郭嘉的下一刻舉動,就是往四周一看。
燕清好奇:“你找什麼?”
郭嘉在確定除主公外並無別人後,態度一下就變了。
他將在法正跟前擺得像模像樣的對燕清的敬重收了起來,懶洋洋地一挑眉,哼哼道:“主公何故送嘉一個措手不及?”
剛進來時,他猛一眼看到,還以爲這二十天過去,連自己的位置都被旁人取代了。
“郭奉孝,”燕清看他翻臉如翻書,只危險地眯了眯眼:“難道不是你自己,老嚷嚷着缺個替你分擔公務的從事麼?”
郭嘉啞口無言。
那恐怕只是自己某天不想做公務時的隨口叨叨吧……主公記那麼清楚作甚?
燕清正要再問幾句,郭嘉就搶先轉移了話題。
還極罕見地拿呂布做藉口——他道有些要事告予呂大將軍知曉,便將木牛流馬借走了。
燕清一臉懷疑,卻還是將木牛流馬自袖中取出,遞給了他:“……不知你想搞什麼把戲,只是奉先現征戰在外,你可莫要在這節骨眼上去逗他玩。”
畢竟眼前此人在這方面,可謂是前科累累,而呂布儘管在數不勝數的喫虧中積累了些應對經驗,可大多數時候,還是鬥不過智計百出的郭嘉的。
“此回是真有要事相商,”郭嘉嘴角一抽:“主公大可放心。”
燕清知他在正事上還是很曉得分寸的,便未多言,只道:“你回來得正好。再過幾日,我這將有樁頗要緊的事情,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主公神通廣大,居然還有如此正兒八經地有事相求的一天?
郭嘉正了正色,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願聞其詳。”
燕清慢吞吞道:“這事說急倒也不急,原本我是打算等奉先回來了,由他幫一把手的。可近來怕是受你婚事影響,想將族中女兒嫁我作侍妾的越來越多……”
哪怕燕清體質特殊,容顏不改,歲數真算起來,也完全算不上小了——平民百姓到他這年紀,早就子女成羣,大的也該至總角之年了。
況且他還有使人趨之若鶩的權勢和地位,後院始終空着,自然打眼得很。
郭嘉瞬間會意,笑道:“主公可是要將‘主母鳳縷仙’請出來,與衆人一見?”
燕清頷首:“唯有這般,才能一絕後患。”
郭嘉卻在下一刻就攤了攤手,懶洋洋的語調裏明顯帶了幾分看好戲的意思:“恕嘉無能爲力,莫說是倉促間,即便時間充裕,也變不出個‘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仙女來。”
誰讓自家主公當日鬼迷心竅,愣是昧着良心,將個五大三粗的傻大個愣是誇成了‘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的仙女呢?
一想到自己還曾經當了真,幻想了一番神女出水芙蓉一般的美貌……郭嘉就不寒而慄,忍不住感到一陣陣的腮幫子酸。
否則他設法祕尋個美貌女子來充數,事後送得遠遠的,也不是不能混過去。
只是神女到底不是真神女,不具神通,怕也只能保得燕清一時的清靜。
嘖嘖嘖,就不知屆時呂大將軍要發多大的妒火了。
燕清早料到他如此反應,頓時笑了:“這你可誤會大了。我想請你幫的忙,可與你口中的‘尋人變人’完全搭不上關係。”
那冒充神女的人選,於他而言,纔是問題裏最好解決的一環——早就有現成的了。
郭嘉對此半信半疑:“此話當真?”
燕清看出他的懷疑,也不多言語,徑自低聲一誦:“肉眼凡胎,豈能窺視仙人變幻?”
白霧倏然出現,讓燕清的身影徹底被縈繞其中時,郭嘉只是詫異地睜大了眼。
這又是什麼仙法?
郭嘉心裏嘀咕了句,凝神屏息地看着。
當濃霧飛速散去,他眼睜睜地看着原是主公所站着的位置,忽走出個跟他無論是穿着打扮,還是身形容貌具都一模一樣,笑眯眯地搖着摺扇的人時……
一天忙過頭導致都沒喫東西,本就有些虛弱的郭嘉,下一刻就乾脆利落地把白眼一翻,在這極度的震驚中徹底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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