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初生牛犊
而底下就剩下两個做事心不在焉,时不时朝外张望的伙计,赵云若是心术不正之辈,這下起了什么歹心,想做些什么恶事,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却一丝一毫都沒往那些方向想,只困惑地往下张望片刻,就按捺住险些被勾起的好奇心,继续稳稳地背着在板车上用了药丸、這会都沒醒来的兄长,看着框上的房号,老实巴交地挨個找了過去。
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后,赵云将门打开,小心将兄长放在床榻上,帮他盖好被子,生起炉子,将闭合的木窗撑起一点点后,就盘腿坐在地上,解下悬在腰间的钱袋,开始专心数钱。
按理說父母亲逝世虽早,却也留下了一笔不薄的积蓄,而他与兄长都不是花钱无度、大手大脚的性子,若能好好筹算,应付完日常花销后,手头還是宽裕的。
可赵风的病却一直缠绵不去,哪怕有心,也沒法出门做工去,只有将家计都压在了当时還是半大少年的弟弟赵云身上。
眼见着求医问药已将還算殷实的家底掏空大半,近来又灾患战乱频发,粮价疯涨,赵云当了這么些年的家,自然明白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与其花去不少金银,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继续受苦、为无法撑起這家的事内疚,赵云甫一听說神医华佗之事,索性一咬牙,将家裡的最后一点钱粮取了,又仗着身好力气做了一個多月的苦工,总算凑够了盘缠。
他虽未及冠,可在老家常山郡,却已有一定名气了——撇开讨喜的俊气相貌和少有人敌的功夫,天子倡孝治国,赵云对久病不起、堪称包袱的兄长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正是值得夸赞称颂的孝举。
若不是赵云脸皮薄,不愿欠下情份,哪怕官府空置,无所作为,左邻右舍也乐意伸出援手,给他救救急的。
赵云唯恐耽搁久了会赶不上神医出诊,便顾不上天气严寒,驾着自己组装的板车,带上哥哥,就此上路了。
這一路上,赵云的运气不算太好,行得并不顺利。
沒少碰见過歹人,饶是他武力過人,枪法精湛,又足够沉着冷静,也遇到過几回十分凶险的情况,受了不轻的伤。
但要說不好,他又沒碰到過最要命或是多得他无力应付的敌人,历经艰苦,冻得哆哆嗦嗦的,总归是平安到了谯郡。
怕累着拉车的那匹劣马,他衣服沒舍得多带几件,
从冀州一路南下,经兖到豫,就从赵云所看到的光景而言,可谓泾渭分明。
一进豫州境内,再不见遍地哀鸿,骸露于野,民怀饥色,也再沒遇到過路匪的骚扰拦截,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饱满、铠甲鲜亮,有條不紊地巡逻着的士兵。
赵云想,治理豫州的那位,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
那是燕清见不得路有骸骨无人埋的凄凉画面,也思及這样容易传播瘟疫厉疾,便以粮做酬,让流民们出手掩埋。
赵云做事严谨,自是备齐了路引,一被兵士盘查,立刻不卑不亢地出具。
倒是那些巡逻兵悯這小孩儿大老远来的不易,在完成公务后,干脆热心地送了這兄弟俩一程,途中那嘴巴也不闲着。
要是赵风醒着,就寻赵风聊天,要是赵风睡着了,他们就逗寡言的赵云說话。
赵云听得最多的,除了那位燕豫州的仁政德举,便是他们浓烈的敬仰之情了。
“子龙?”
赵风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赵云的回想。
“兄长醒了。”
赵云将钱麻利一拨一拢,收入袋中,小心系好后道:“我给你倒杯茶去。”
赵风摇了摇头:“不用忙活,我也不渴。我們這是到了?”
赵云颔首:“刚定好在這裡安置,兄长认为如何?”
“一切都好。”赵风叹气道:“为兄只恨自己无能,那日太不小心,落下這该死的毛病,才累你小小年纪,就得這般辛苦。”
赵风這病却不是从娘胎裡带来的,而是在父母逝世那年的大冬天,他独自进山打猎,被條从冬眠中被惊醒的毒蛇给咬了一口,得不到及时救治,哪怕他本人镇静,紧急处理得還算妥当,可等他自己艰难地挪下山来,已经错過了做好的时机,之后身体就彻底虚弱下来,再沒好過。
赵云早习惯了這样過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只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人,见自家兄长露出哀色,背脊一僵,犯难之下,只干巴巴地挤出這么句:“骨肉至亲之间,說這些做什么?况且不马上就要好了么?”
赵风心裡生出些盼头来,一哂:“是为兄想岔了。”
赵云见他恢复了些精神,不由暗松口气。
赵风瘦削的脸上露出一分浅淡的笑意,不愿拘他在這,便道:“子龙不必在這守着,为兄虽沒什么用,照顾好自己還是不难的。”
赵云不忍告诉一直对大夫华佗暗抱期望的兄长,那神医已然远行一事,又想起方才店家所說的‘仙人’之语,便想出去一趟。
既是要问個清楚,也是想摸索下四周情况,最好能寻個临时活计去干,补一下所剩不多的盘缠。
“那我便先出去一趟了。”
赵云拿好了主意,便不废话,向赵风点点头,就利落出门,下了楼去。
离开這处前,他给那俩伙计各塞了两枚西园钱,好让他们帮着在他不在时多照看一下赵风。
待安排妥当了,赵云才真正出了门。
他原想着随便在附近走走,再逮個人问情况,不想走了快有一盏茶功夫了,来时分明還见人群涌动的一座热闹城池,竟诡异地一路空巷,半個人影都无。
赵云满脑袋问号,越走越迷糊。
等他途经一條摆满各色小摊的街上,只看到热腾腾的锅炉和用過的碗筷,踩了脏泥印的布匹,其他被乱七八糟地撇下的货物,闹哄哄的一团犹如有蝗虫過境。
就是沒人。
赵云不好浪费時間在乱逛上,一直找不到人可问,他只有按原路返回,寻那俩店裡的伙计,這才明白了店家的激动,和街上行人、商家的去向。
对這位燕司空的名气之盛,名望之高,以及当地的民心所向,赵云终于有了個切身体会了。
他颇感不可思议之余,也对那人人都极为推崇爱戴的仙君和司空,生出十足好感来。
就在這时,伙计道:“你要寻那华大夫,已经晚了,前些日子裡,哪怕燕仙君许以各种條件,想挽留他都未能成功。但你兄长那病,也不是完全沒有办法。”
赵云连忙追问。
伙计瞅他几眼,笑着指了一條明路:“你要是武艺了得,這几天吕将军就在城裡,不妨去兵营碰碰运气。”
“从军?”赵云听着不对,便道:“家兄身体如此,云不好——”
伙计却是越想越觉有戏,哪裡容得他否定了,径自兴致勃勃道:“非也。吕将军武勇盖世,神勇无双,也一向欣赏武艺非凡之人,最重要的是,他与燕仙君关系极为亲厚!你若有幸能得了他的青眼,那无论是锦绣前程還是那救命仙桃,都不愁了。”
說到這,满脸憧憬的伙计猛一击掌:“哎!我都给忘了,吕将军自個儿還占了一棵仙桃树呢!”
“仙桃?”
赵云听得云裡雾裡,忙虚心求解。
俩伙计正郁闷着沒法去热闹,這下来了兴致,干脆丢了抹布,凑到一起,给他七嘴八舌地出了一堆主意。
赵云耐心听完,问清楚兵营如何去后,就客气向他俩道谢。
他并沒有按照伙计们所期望的那样,热血冲头就往外赶,而是先回了趟房。
赵云对着不知何时又睡熟過去的兄长静坐片刻,手裡无意识地擦着一杆纤尘不染、闪闪发亮的银枪。
等心裡渐渐想得透亮明白了,赵云抿了抿唇,解开放在桌上的包袱,换上出师下山时由师父馈赠、只一直舍不得穿的簇新武袍,戴上缨红武冠,换上乌黑战靴。
那银白武袍上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恶虎,正是比着他身量做的,衬得少年身长玉立,丰神俊朗,潇洒无比。
屋中自然无镜可照,赵云凭感觉仔细正了正衣冠,就长提口气,喃喃自语道:“好!”
别說只是光明正大地求战吕将军,求那传說中有活死人骨生肌的仙桃,哪怕是去跨刀山火海,为了兄长,他也心甘情愿。
话音一落,他毫不犹豫地握住心爱的兵器,气势凛凛,昂首阔步地往外去了。
正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俩伙计听得脚步声,不由抬头看去,结果就被明明不過是简单地换了身衣袍,整個人却跟沉淀了下来似地变得威严而有气势,俨然一副世家子弟派头,简直判若两人的赵云,给一下震住了。
赵云倒是礼貌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作为告别。
俩伙计却毫无反应,竟只顾着呆呆地看他背影,直到消失无踪了,才缓過神来,面面相觑。
方才只是两分当真,八分起哄的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闪過一個念头:怕還真有可能被這小子办成。
而另一侧,州牧府中,吕布還不知自己那株還沒结果的宝贝桃树,已经被個外地来的毛头小子给惦记上了,正一本正经地占了燕清书房一角,在纸上奋笔疾书。
燕清在主案上翻看文书,郭嘉正对着他而坐,三人各忙各的,看似互不干擾,却也偶有交谈。
燕清落笔时一不小心用力過头,让墨在劣质却昂贵的纸张上晕了开去,要不是他抢救及时,這封批阅了大半的文书就得毁了。
他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抱怨道:“等宗贼那边彻底完事儿,兖州的人也安排好陆续撤回来后,我一定得抽個時間,招一批工匠,将這破纸改良一下。”
哪怕被條件限制,蔡侯纸一类的注定跟后世价廉物美的纸沒法比,就這质量和高昂的成本,燕清也沒理由再忍下去了。
虽然不是他所长的领域,但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况且他大概只需要提供些摸索的方向即可——绝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
郭嘉不以为然,随口揶揄道:“那嘉便拭目以待,等着用燕公纸了。”
燕清眯了眯眼,认真道:“你是该好好等着。”
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拌着嘴,手裡动作依然飞快时,吕布也将笔搁了:“好了。主公可要现在過目?”
燕清讶道:“那么快?拿過来罢。”
吕布写這些不需华丽辞藻的公文的功夫,在丁原麾下时就饱经磨练,已是驾轻就熟,难得重操旧业,也是一气呵成的。
见自己能让主公惊讶,吕布嘴角不由一扬,大步走了過去,恭敬递上。
燕清接了過来,一封封地仔细看着,对他频频称赞:“不错,不错!怪我太小瞧奉先了。”
郭嘉斜了强忍着欢喜得意之色的吕布一眼,忽然笑道:“吕将军好似最近兵营去得少了,這是何故?”
吕布面色瞬间恢复了淡然无波,回道:“军中诸事已决,又沒個能打的陪练对手,方不愿多做逗留。”
平静的语气,道出的却是霸道傲气的事实。
郭嘉不禁吹了一声口哨:“好!”
虽然郭嘉這一声赞一听就是发自内心的,燕清還是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向来脾气相冲的他俩下一刻說不定又得展开一场猫狗大战。
便清清嗓子,笑盈盈道:“奉先所书,我已全看過了,写得极好,那就放在這,一会儿我安排信使罢。”
吕布不疑有他:“如此便劳烦主公了。布需先行告退,往兵营一趟。”
燕清笑道:“好。你去吧。”
吕布双手抱拳,揖了一礼,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郭嘉懒洋洋地打了個打哈欠,忽见自家主公将吕布所书的那几封信件放在上头,然后提笔开始誊抄,不由玩笑道:“是主公太過体谅吕将军的心情,還是那內容无碍,只是字迹太過难以入目?”
燕清支支吾吾,含糊应了几句,好险将只燃起了一丁点好奇心的郭嘉给敷衍過去了。
真实原因,他哪裡好意思說出口?
并不是吕布写的信存在問題,而是作为一個铁杆迷弟,天然就有想收藏心爱偶像墨宝的私心。
宁可自己花点時間誊写一份,也要将這几封吕布的亲笔信给昧下不可。
作者有话要說:赵云在史上的确有個亲哥哥,不是我杜撰啦,正是因为兄长病逝,他后来才离开公孙瓒回去奔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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