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骁确定,如果换作另外一個人,自己早就已经一拳招呼過去了。
這個认知让江骁眯了眯眼,难掩的笑意藏在半垂的眼睫下,只是唇角微不可见地稍稍往上扬起几分。
江骁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沒想到還能更疯。
他居然莫名觉得……有趣。
這個念头盘旋在他的心裡,反复琢磨,复又听见谢嘉川低低咳嗽一声,应该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谢嘉川清了清嗓子:“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指尖从自己身后撤开,江骁索性顺着谢嘉川把话說下去:“爸爸就是這样敷衍人的嗎?”
谢嘉川:“?”
江骁:“我其它地方也有伤。”
谢嘉川:“???”
谢嘉川沒明白,为什么江骁可以轻而易举接受這個称呼?
這就是单纯善良小天使的设定嗎??
這话不应该很欠抽才合理嗎???
谢嘉川心情很是复杂。
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希望有個人来抽他,還不是乖巧听话叫他爸爸。
很烦。
江骁见谢嘉川沒作声,又讷讷补充了一句:“我沒有過爸爸,不知道這些。”
說完江骁就后悔了。
心裡反思是不是装得太過了。
天真過了头,很容易变成脑瘫。
谢嘉川:“……”
谢嘉川也在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深呼了一口气,觉得江骁虽然沒有抽他,但是字字诛心,充满了讽刺。
而他,就是那個在伤口上撒盐的人。
确实,拿别人的痛苦来开玩笑,是有点无耻。
谢嘉川觉得自己還是心太软……
“算了,”谢嘉川撇了撇嘴,“我错了還不行嗎……”
谢嘉川的话音很低,咕哝着似有猫爪子,在心口上轻轻挠了一挠。
像极了撒娇。
江骁的喉头一热,身子不动声色往前倾了一下。
谢嘉川拿着棉签,拿出了指挥棒的架势:“你把身子转過来。”
“……”
“我帮你。”
帮?
怎么帮?
江骁:“……”
江骁稍微冷静一下,哑声道:“不用你帮。”
谢嘉川沒反应過来:“嗯?”
江骁迅速套上浴袍,這才回头目光灼灼看他一眼,清冷的少年音微沉,凉凉道:“我自己来。”
說罢,直接从他手上拿了药膏,一言不发进了浴室。
還特地关上了门。
谢嘉川被江骁的反应吓了一跳。
果然,他的话刺伤了江骁幼小且满是伤痕的心灵!
江骁一定是生气了。
谢嘉川轻手轻脚走到浴室门外,决定暂时把良心抛到一边,趴在门外恶魔低喃:“不会吧,你伤心了嗎?”
裡面安静得過分,什么声音也沒有。
谢嘉川继续补刀:“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哭啊。”
江骁:“……”
谢嘉川:“你……”
谢嘉川沒来及继续。
“咚”的一声闷响,很轻,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谢嘉川听见江骁的声音,又低又缓,每個字都透着无法遮掩的沙哑。
江骁忍无可忍道:“你闭嘴。”
谢嘉川:“……”
谢嘉川叹息。
小天使哭得好伤心。
嗐,他是個坏人……
谢嘉川深深自责了几秒钟,痛心疾首回到江骁刚才坐着的床上……
毫无防备又睡着了。
瞌睡虫来得太突然,谢嘉川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安详闭上的眼睛。
梦裡谢嘉川睡得不太安稳,似是双手被什么束缚,动弹不得。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谢嘉川在半梦半醒间难受地哼了哼,意识渐渐回笼。
四周黑漆漆的。
房间裡沒有开灯,谢嘉川偏了下脑袋,隐约看见江骁睡在另一张床上的身子动了动,像是也被這一阵动静给突然惊醒了,慢慢坐起身来。
谢嘉川迷迷糊糊想起什么,打了個哈欠:“你别动,我去看看。”
对方沒应声,只是静默地隔着浓稠夜色,看他一眼。
下一刻,“啪嗒”一下。
屋内亮起灯。
江骁揉了下眼睛。
只是在谢嘉川转身的刹那,本该睡眼惺忪的眸子却是难有的清明,漆黑的眼珠盯着不远处懒洋洋的身影,脑海中又浮现自己身处浴室时,谢嘉川十分刻意的让他别哭……
偏偏在他听来,却像是一种另类的诱哄。
像是瞬间在好不容易快要熄灭的星火上,又添了把火,轻而易举就惊醒了蛰伏已久的压抑野兽。
有某种恶劣的想法疯长。
小少爷长得矜贵又好看,不知道被弄哭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那人的皮肤很白,稍微泛起一点血色便十分明显。
那抹红就像点在耳尖和喉头的胭脂,分秒间自细腻娇嫩的肌肤上洇开,就连湿漉漉的眼尾也不放過,隔着那层弥漫水汽,衬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撩人。
他一边想着,又觉得自己很恶心。
和钱旭那种人一样恶心。
這种想法混着情不自禁的躁动,如盘在心底深处的毒藤,一点一滴扎进骨髓、皮肉裡。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
当他消无声息坐在那個人的床沿,伸手拂過对方的眉眼,拂過脸侧和喉结处凸起的那一点凌厉线條时……
呼吸微滞,便想也不想地扣住了对方的手。
他的指间穿過对方的五指,若是那人醒着,该是一個十分亲昵的姿势。
江骁俯身,就着這份黑暗卑劣地想,所有人都說皎洁明月就该高高挂在天上,不染一丝尘埃……
可他却想看看,高不可攀的明月沾上世俗,溺在红尘裡无法自拔的样子。
晦暗不明的眸光中,谢嘉川突然回头看了江骁一眼。
屋外是更为激烈的敲门声,似乎只等下一秒再沒动静,便要直接不管不顾闯进来。
江骁恰逢时宜地藏起眼裡的翻涌情绪,迎上谢嘉川的目光。
谢嘉川语气安抚,小声說:“等会儿你别怕,都听我的。”
江骁眨眼不眨地盯着谢嘉川的脸,自喉间发出一声很轻的“嗯”。
见谢嘉川不动,似乎沒听见,江骁又加了句:“知道了。”
谢嘉川這才放下心来,拧开门锁。
哐的一下——
屋外俩人正打算撞门,猝不及防往前一栽,给谢嘉川拜了個大年。
谢嘉川:“……”
谢嘉川神情复杂看着抱团滚在地上的陆宴和钱旭,又瞅瞅门外脸色臭得吓人的谢老爷子,除此之外,旁边還站了個西装革履的高挑男人。
男人与這几個人格格不入,戴着金丝框眼睛,对上他的眼时,還温和朝他眯眼笑了笑。
這情况在谢嘉川的预料之外。
他的手机关机了好一阵子,谢老爷子对他心生不满是应该的,顺便喊来自己心中的始作俑者陆宴也在情理之中。
谢嘉川甚至都盘算過,钱旭一心想把他往死裡整,等那壮汉跟钱旭通风报信后,說不定会想方设法来捉奸。
所有人都很正常……
除了這個笑容可掬的男人。
但谢嘉川沒敢放松警惕。
俗话說的好,眯眯眼都是怪物。
說不定会比其他人更难对付。
只半秒的工夫,谢嘉川已经在脑子裡转了好几個弯,来不及开口就别被跌坐在地的钱旭抢了话。
钱旭人還沒站起来,先怒道:“谢嘉川,现在人赃并获,我看你還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特意跟着谢嘉川和江骁住进這家酒店,甚至在百无聊赖间本想找点乐子,将惦记已久的男生哄骗来消磨消磨時間……
结果阴差阳错被江骁這臭小子搅了好事。
今天他非得让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而谢嘉川多看了门外的男人几秒,才懒懒倚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瞥向自己的脚底。
启唇的同时,声线轻而缓:“钱哥哥有话先起来再說吧,你這样我受不起……”
钱旭怔住,死都沒想過能从谢嘉川的嘴裡听见“钱哥哥”三個字,人都快站起来了,突地脚一滑,又一屁股栽下去。
陆宴便是在這时候扒拉住钱旭的裤腿,一窜两米高,焦灼地拉過谢嘉川的手:“你手机关机做什么,我差点以为你被钱旭的人拉去喂狗了?!”
钱旭飞快一瞥旁边那位祖宗,怒斥:“姓陆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跟谢嘉川沒仇沒怨,欺负他做什么?”
谢嘉川适时接话,平静道:“嗯,我也不相信是钱哥哥做的。”
钱旭:“?”
陆宴:“?”
谢嘉川虚弱地叹了口气:“虽然那個壮汉是钱哥哥的人,但是我相信一定不是钱哥哥指使他那么做的,肯定是我上次得罪了人,他才故意来报复我。”
钱旭:“……”
陆宴:“……”
谢嘉川:“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钱旭懵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這话该怎么接。
這发展和想象中的不对啊!
剧本裡不是這么写的!
倒是陆宴反应很快,同谢嘉川短暂对视一眼后,连忙提高声道:“瞧你這话說的……你沒错,错的是這個世界……呸!错的是那個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谢嘉川暗自掐了把自己的掌心,在清冷眸光中挤出几滴要落不落的眼泪来,望向谢老爷子:“我自小身体就不好,打不過人家,手机又沒电了,只好想個办法先避开那疯子,躲在這裡不敢出门。”
谢嘉川說:“我用身份证开了房,爷爷肯定有办法找到我。”
說着說着,谢嘉川感觉自己终于入了戏,越演越起劲,宛如一個已经病入膏肓却身有傲骨的病美人:“那個疯子說有法子让我身败名裂,我不能冒险,让谢家因为我为难……”
钱旭极力在谢嘉川的口中找到破绽:“一個巴掌拍不响,你如果行得正坐得端的话,怕什么身败名裂?”
谢嘉川欲言又止:“钱哥哥你說這话就不对了,我要是一把巴掌拍你脸上,你试试疼不疼?”
“……”
钱旭都快得“钱哥哥”ptsd了,差点沒喘上气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上了江骁那臭小子,想跟他私奔对不对?!”
谢嘉川怔然,不可置信道:“连钱哥哥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嗎?”
钱旭:“……”
谢嘉川:“還是說……真和那個人說的一样,所有一切都是钱哥哥安排的?”
钱旭小心脏一抽,连忙道:“那怎么可能!”
谢嘉川颔首:“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果江骁被欺负的时候钱哥哥也在场,我觉得钱哥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任自己手下的人胡作非为。”
钱旭哑然,半晌沒能缓過神来。
說罢,谢嘉川也沒再管钱旭,视线似有若无在那個自始至终沒出過声的男人脸上划過,再次定格在谢老爷子的方向:“而且那孩子這次为了救我也受了伤,我心裡有愧,也怕他因为我再次被报复……”
谢嘉川小心翼翼问:“能不能让他先陪我在郊外宅子裡住上一段時間,等伤好了,风头也過去了,再另做安排。”
谢老爷子意味深长看谢嘉川一眼,随即偏头:“闻先生,這事您怎么看?”
谢嘉川眸光微微一动,這人果然是闻家的。
假少爷跟江骁同岁。
年纪差不多大的偏执反派按照剧情走势,应该也還沒回国……
能被谢老爷子恭恭敬敬唤做“闻先生”的青年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主角受的亲哥哥,闻郁了。
闻郁眉目不动,目光长久地落在谢嘉川的脸上。
默了几秒,又转向谢嘉川身后。
他其实也沒想到,被自己這姓钱的表弟喊来捉奸,捉奸对象居然是江骁。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回找到江骁的场景,不识好歹,油盐不进。
明明只要乖乖答应回闻家就好了,不然母亲也不用特地找到钱旭,费尽心思把人逼上绝路。
怪只怪爷爷糊涂,十几年前莫名其妙跟谢家定了個娃娃亲。
若是权贵势要也就罢了……
偏偏是個不入流的谢家。
這些年若不是闻家帮衬,当初的小门小户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這门婚事他不愿意,家裡那处处要强的小霸王自然也不会同意。
不過是個病秧子,怎么高攀得起他们闻家。
只是老爷子依旧执拗的很。
所以他们不介意把那低贱出身的私生子接回来,不過是父亲一时糊涂的露水情缘,无权无势且上不了台面,名声也不好听,等成了婚后……
他们既然能把人从泥裡捞起来,暂时对外宣称是刚国外留学回来沒几人见過的闻家少爷……
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過河拆桥把人踹回去,将江骁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過去宣之于众,再做些手脚把人往死裡整,赶出闻家去。
就是可怜那谢小少爷,免不了到时候跟江骁一起受罪。
可這会儿见到谢嘉川本人,闻郁又觉得,有這姿色,倒是便宜了江骁那小畜生。
待功成身退后,让美人跟着江骁一起遭人践踏折辱,未免有点可惜。
若是谢小少爷愿意,当他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其实也不错。
這么想着,忽见江骁走近,在谢嘉川身边站定。
谢嘉川也沒想過江骁的举动,正想說点什么……
结果钱旭比他還激动。
一瞥见江骁的脸,钱旭便怒火中烧,急匆匆道:“表哥,你不要相信谢嘉川的鬼话,你看江骁這小子,衣服都脱了,說两個人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谁信啊!”
谢老爷子闻言凝重皱眉,眼角风干的纹路都比前一刻深了几道。
却见江骁薄唇轻启:“我相信闻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肯定是愿意听我解释的。”
闻郁嘴角满意地勾起。
一听這话,就知道江骁是愿意跟他服软了。
他莞尔道:“你說。”
江骁阴晦的视线缓缓扫過钱旭,想起谢嘉川口中的“钱哥哥”,眼尾不悦地往下压时,连眸光都暗了几分。
他抿着唇,稍顿了几秒才道:“這些事情跟谢小少爷无关,他都是为了帮我才让某些疯狗盯上,被胡搅蛮缠咬住不放。”
闻郁轻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听着江骁把话說下去。
江骁阴沉沉地斜睨了眼横眉怒目的钱旭:“按钱少爷說的,就算我跟谢小少爷之间有别的心思,那也是我居心叵测,对谢小少爷图谋不轨,主动勾引的……”
“小少爷干干净净,衣服都沒换,怎么可能跟我這种人扯上关系。”
闻郁突地打断江骁的话,似笑非笑问:“你說是你主动勾引小少爷的?”
“……”
“你這种人?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谢嘉川愣住,转头便看见江骁紧紧抿成一條线的僵硬嘴角。
像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這表情就像是一根刺,不痛不痒地扎在谢嘉川的心尖上,但却莫名……
让人透不過气来。
从他第一眼看见江骁的时候,他心裡就明白,少年人的自尊心极强。
這种话,明明不应该从江骁的嘴裡說出来。
可他临睡前,還在为了避开剧情,想方设法作弄对方,故意惹江骁难受。
谢嘉川:“……”
谢嘉川的良心顿时受到了极大的谴责。
他有罪……
這么想着。
谢嘉川一把拉過江骁,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闻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個孩子一般见识,”谢嘉川抬眼,毫不避讳地注视着闻郁打量的眼光,“跟闻家有婚约的人是我,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是,不要牵扯别人。”
谢嘉川记得在原书裡,闻郁人品不怎么样,对主角受也百般为难,說是跟钱旭蛇鼠一窝也不为過。
若今天闻郁真信了钱旭的挑衅,对江骁下手……
之前钱旭就讲過,闻家人在找江骁。
他原本還抱有希望,以为是闻家人知道了江骁的身世……
沒想到真是被钱旭怂恿的。
谢嘉川心头蓦地一滞。
如果主角受的身世提前暴露呢?
剧情的時間点就此推早……
他還不是主角受的白月光,江骁也提前回到闻家。
那江骁是不是可以帮着劝劝闻老爷子,让老爷子把两家之间的婚约给取消了?
他也就顺理成章不用跟偏执反派订婚,在那厮回国之前,早一步逃脱魔爪了?!
谢嘉川心裡激动不已,为自己内心所想所震撼——
余光倏然瞥见有两道不约而同朝他投来的视线。
陆宴震惊得嗓音都变了,直接提高八度:“你跟闻家有婚约?什么时候的事?!”
江骁则深深望向谢嘉川的侧脸,默然不语地眯了眯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