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那人灼灼盯着他,只等他下意识退后,便紧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逼近。
借着微弱光亮,谢嘉川微愣,抬眸便是江骁晦暗不明的脸色,对方同样注视着他的脸,本就漆黑的眼似乎比平时来得更加深邃,就這样直直地看過来。
明明瞧起来沉静无比,却让人莫名勾起一股寒意,混着冬夜裡凄清的凉风,顺着凝结的血液一直钻进骨子裡。
谢嘉川一时晃神,踉跄了一下!
猝不及防间,谢嘉川的背紧紧贴上前一秒才关上的防盗门,一時間磕得胳膊肘又酸又麻,行李箱也随即发出「哐」的一声闷响,转瞬在谢嘉川松手的刹那撞向角落。
所有的一切不過眨眼间而已。
谢嘉川揉了下磕碰处,眼前的状况让他有些慌乱,但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咕哝着不满道:“你做什么?”
江骁沒有将视线从谢嘉川的脸上移开,轻声反问:“那哥哥呢?”
“……”
“哥哥這又是在做什么?”
有短暂的沉默。
“我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嗎,”谢嘉川稍顿后才又轻又缓地接着道,“我要出去玩几天,你有意见嗎?”
江骁闻言一睨谢嘉川身边的行李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依稀掀起一個极浅的弧度,继而又目光沉沉地重新对上谢嘉川的眼:“既然只是出去玩,哥哥为什么总躲着我?”
說着江骁凑近,紧抿的唇几乎就要贴上他的嘴角,倏地轻笑问:“是外面有狗了嗎?”
谢嘉川:“……”
随着对方的清浅呼吸,有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寒冬腊月的霜气,随着這道似笑非笑的嗓音一并拂来。
谢嘉川沒吭声,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那双定定瞧着自己的黑沉沉眸光。
而江骁便在谢嘉川略带倔意的眼神下,一边的眉梢轻轻微挑,歪了下脑袋道:“嗯?哥哥怎么不說话?”
下一刻,谢嘉川听见耳边传来「啪嗒」一下轻响。
谢嘉川沒反应過来,身后那扇门的指纹锁已经被江骁打开。
对方的手掠過他的身侧,還紧握在门把手上。
那近乎是一個十分具有压制性的姿势,像是直接把人圈在了怀裡,又在悄无声息间阻断了谢嘉川前进的脚步,带着不容置喙的态度。
江骁的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意拉過那個被人忽视极久的行李箱,嗓音轻而缓:“是生气了嗎?”
谢嘉川:“我……”
“外头冷,别冻着了哥哥,”江骁沒给谢嘉川反驳的机会,截過他的话笑道,“咱们還是进屋聊吧。”
谢嘉川這還是第一次体会到,他时时刻刻想要护着的那個人,是真的长大了。
长得比他高,气势也比他足。
其实說心裡沒有半点憋屈那是假的。
避着自己步步为营的那個人是江骁,千方百计试探自己的人是江骁,如今大晚上故意来给他甩脸色的那個人還是江骁……
那股气盘旋在胸腹之内一直不得宣泄,偏偏在這时被江骁這么一搅合,渐渐冒出头来。谢嘉川执拗道:“如果我說不呢?”
江骁的眸光沉沉瞧過来,就這么沉默地凝视了他几眼,缓声道:“那我会心疼的。”
某一瞬间,其实谢嘉川想了曾经在網上见過的视频小段子。
那些主播开着美颜,說起话来也直让人起鸡皮疙瘩,阴阳怪气說:“我只会心疼哥哥。”
谢嘉川:“……”
可谢嘉川却笑不出来。
扪心自问,他其实觉得這种无缘无故的委屈有些娇气和做作,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谢嘉川的神色微妙,目光在江骁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往裡走。
不過多时,他便听见了行李箱的滚轮呼啦啦滑過地面,继而连门也被轻轻阖上。
谢嘉川往沙发上一坐,抬头看江骁搁置好行李箱后,又替他倒了杯温水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江骁提醒:“哥哥的耳朵都冻红了。”
谢嘉川也沒拒绝,双手握住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
想了想,谢嘉川问:“陆宴呢?”
江骁沒直接回答,挨着谢嘉川坐下后才轻飘飘道:“陆家跟姓谢的那些人一样,不過蛇鼠一窝罢了,就算陆宴脑子缺根筋,稍微有些不同,但哥哥還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谢嘉川额角一抽,古怪地瞥江骁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应该先提醒江骁,自己也姓谢,還是先好奇陆宴究竟是哪裡惹到了江骁,竟然能够得到江骁這样如此别致的评价。
谁知江骁竟似是识破了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接着道:“因为我会吃醋,這個理由够嗎?”
谢嘉川喉头一哽,一堆话顷刻间全憋在了嗓子眼。
江骁自顾自說:“如今網上传得天花乱坠,都說哥哥被我抛弃,转而投向了别人的怀抱。”
谢嘉川:“……”
江骁淡淡道:“我才离开這么一会儿就被分了手,要再多等几天,還止不定变成什么样。”
谢嘉川:“……”
谢嘉川清了清嗓子:“還有這事?”
江骁沉默了一瞬。
谢嘉川辩解:“都是他们瞎分析,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想着跟谢家早点脱离关系!”
一边說,谢嘉川观察江骁的脸色,斟酌道:“况且網上会那样說也有情可原,毕竟离开谢家的话,闻家跟谢家之前的婚约說不定也不作数了,毕竟闻老看中的那個人也不是我对不对?”
江骁眼睑微微一敛。
谢嘉川问:“闻老已经知道這些事情了嗎?”
江骁侧眸便撞上谢嘉川满是迫切的眸光。
他并不着急回答谢嘉川的問題,只从兜裡拿出了支录音笔,稳稳当当地放在谢嘉川的面前。
谢嘉川狐疑放下水杯,看看桌面,又望向江骁。
“我今天去精神病院看了一個人,”江骁說,“那個女人在谢家待了近十年,直到十九年前因为独子意外离世便发了病,被谢家的人安置在那家医院。”
谢嘉川拧眉:“那她丈夫呢?”
江骁不咸不淡道:“他丈夫以前是帮谢家开车的,因为带心爱的独子回老家祭祖,途中车祸意外過世了。”
谢嘉川犹豫几秒,在江骁在注视下拿起录音笔。
他观察了几眼后才摁下开机键,摆弄了须臾,江骁才指了下录音笔一侧:“按這裡播放。”
谢嘉川:“……”
谢嘉川直接把手裡那小东西往江骁的掌心一塞:“你来!”
江骁一瞧谢嘉川這模样,轻笑着合拢五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无意,指尖轻轻碰了下谢嘉川的手指。
下一秒,是一個女人十分嘶哑的声音,语无伦次道:“我的孩子沒死,他沒死,他们不让我见他……”
這嗓音交杂着电流声,并不连贯。
“我的孩子沒有死,可是沒有人信我,谁都不信我。”
“他们把我的孩子抢走了,我的孩子……”
光是听见声音,谢嘉川就已经足以想象出那個女人癫狂的模样,這思怨强大到吓人,然后在无尽囚牢般的岁月中变成唯一的执念。
江骁轻声說:“所有人都說谢家出于人道主义,所以才将女人一直放在那裡治疗,只可惜治疗效果不佳,病沒治好,反而因为丈夫和儿子一同离世的打击太大,更加痴傻。”
谢嘉川拧眉:“可是她却說有人把她的孩子抢走了?”
江骁看着他:“那所私立医院是陆家投资的,女人的主治医生就姓陆。”
谢嘉川猛地抬眸。
江骁說:“谢家小少爷是早产儿,身子骨一向不好,有几年更是被保护得极好,从不对外示人,直到后面年龄大些了,才偶尔出现在一些重要的家宴上。”
谢嘉川心裡发凉。
某种意义上来說,疯的不是那個女人……
而是另外几個人。
那些人真是疯了!
若這种推测是真的,谢小少爷死了,那仆人家长相漂亮的孩子,在谢长云看来确实是不错的選擇。
况且……
如果当初谢家司机并非带着小儿子回家祭祖,如果当时在车上的本来就是谢小少爷呢?
留在谢家的孩子,便更是理所当然地成为瞒天過海的重要工具人。
本来谢长云這人就是利益至上,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够继续维持与闻家关系的纽带。
沉吟间,谢嘉川冷不丁听见江骁再度开口。
這厮语气风轻云淡:“如果這件事情真的曝光,谢家就真的完了,牵扯出的人和事也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多。”
谢嘉川不以为然:“可是你处心积虑這么久,不就是为了這個嗎?”
江骁看着谢嘉川的脸,连黑沉的眸光中也多了几分打量神色,就這么静静注视了两三秒钟,倏地笑了。
江骁的肘部顶在沙发的椅背上,就這么拿手撑着下颔歪着脑袋,欲言又止:“哥哥,你還真是……”
谢嘉川疑惑转头。
江骁慢悠悠道:“哥哥還真是容易置身事外。”
谢嘉川:“什么?”
江骁提醒:“既不关心谢家,也不够关心被困在精神病院的那位。”
谢嘉川愣住。
江骁說:“既不在意自己的身世,也沒有過多悲戚的感受,只是对谢家人无法无天的行为感到震惊,感到愤怒。”
就像看着一群跳梁小丑做戏的局外人,一举一动都過于清醒。
江骁眯了眯眼,问:“哥哥,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