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避世
她话语中半带委屈,王慕心知自己這冷面表哥的心性,忙替她求情,“我說表哥,刚才還夸你礼贤下士,怎么好端端的就這么吓唬人呢,先前要不是正好碰上珍儿姑娘指路,我還找不到你府邸呢。如此小事,便不要计较了。”
赵霁沒理会,斜睨了沈珍儿一眼,淡淡道,“既知比不上名门闺秀端庄大方,就去抄十遍《女诫》修身养性,”顿了下道,“字可是会写吧?”
沈珍儿愣了愣,這赏赐沒领到,怎么成领罚了?反应過来,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句,“会的”。
见沈珍儿一脸愁苦的退下,王慕心下不忍,坐回桌边,对赵霁道,“表哥,你是不是对這個珍儿姑娘太過严苛了?”
赵霁举著吃菜,面不改色,“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既做了我府中的奴仆,便需时刻谨言慎行。”
王慕原本還想劝說两句,赵霁却不动神色的转移话题,“围剿流寇之事,你计划的如何?”
想起北地灾情,王勉放下筷子,面露正色,“這些流寇,虽說是些饥民,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可如今他们的匪首是個叫张威的练家子,不仅占城为王,還四处招兵买马,很是棘手。”
“既是如此,你何时出发?”
“圣上赐我兵符,明日便启程去章州找指挥使调动大军。”王慕顿了下,抬眼看了看赵霁,似乎想說什么,却還是沒有开口,抬手倒了杯酒。
先前在书房时,他就看到那把赤黑宝剑。被安放在书房的角落,因为太久不用,早已蒙上一层薄尘。自小父亲便夸表哥有将帅之才,他熟读兵书,用兵如神,而這把宝剑,是他十三岁第一次独自领军大破柔邑大军时,由圣上亲赐的。剑身轻巧,削铁如泥,每逢上战场,表哥必定带在身边,世人曾有云,赤黑宝剑出,天下贼人亡。那时的表哥,是多么少年英雄,意气奋发,只是如今……
他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他重新拿起筷子,“表哥,如今你不在朝中,听說太子很是张扬。前阵子還因为提出赈灾良策,被皇上褒奖。”
“是嗎?”赵霁也倒了杯酒,表情云淡风轻。
王慕语带义愤,“表哥,你真打算在這白城屈就下去嗎?這青平的江山当年是谁随皇上打下的?莫非是那端坐在东宫之中的大皇子?”
赵霁不语,半晌后语气淡淡道,“是谁打下的又有何不同?只要母后安泰,四海升平,我乐意做個闲散王爷,在白城逍遥度日。”
“表哥,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可知老子无为而治,說的是治世,而如今,我青平北有柔邑虎视眈眈,西有楼兰伺机而动,而朝中,皇上生性多疑,深信制衡之术,太子道貌岸然,难当大任。岂是你该逍遥度日之时?”
赵霁敛眉不语,黑沉沉的眸子裡看不出喜怒。
夜晚,廊下清风徐徐。
长生旋身取下信鸽上的短笺,呈给赵霁。
赵霁看完,负手立在廊前,眉头紧蹙,“昨夜思政殿进了刺客。”
长生诧异,“思政殿?”那可是皇上日理万机处理政务的地方。
“你觉得這刺客所谋何事?”
长生想了想,“是兵防图?”
赵霁看向他,眼中流露出赞赏,“长生,你总算开了点窍。”
长生憨笑着摸了下头。
赵霁略做思量,“如果你是父皇,会将兵防图藏在何处?”
“寝殿或者是,”长生顿了下,“思政殿内?”
赵霁沉思,“父皇生性多疑,思政殿是他日常处理军机要务之地,也是整個皇宫守卫最严的地方,此番刺客甘冒天险,闯入思政殿,多半是听到了兵防图被盗的风声。”
赵霁凝神细思,如今对兵防图虎视眈眈的,除了楼兰人,還有可颂王。有了先前刺客偷盗未成的前车之鉴,楼兰人只怕不会再轻举妄动,只是這可颂王,恐怕也非平白无故被人拿来挡箭之辈,如今只怕也对兵防图的下落有了兴趣。只是他行兵打仗虽看似张扬,却极具章法,而此时贸然派人刺探思政殿显然非明智之举。且不說能否探出兵防图的下落,一旦事情败露,两国交恶,必然给了青平一個师出有名的由头,他如此精明怎可能让青平白得這么個便宜?
“听說太子最近在朝中很是张扬。”想起王慕刚才說的话,他眼前闪過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面色一沉。山雨欲来,自己這個闲散王爷,究竟還能做多久?
半夜,管事房内,沈珍儿点着油灯,還在辛辛苦苦的抄着《女诫》。要不是当初她在飞云酒楼时,父母为了她能研究菜谱,配合客人点菜,送她去了附近的女学,此番定要让那王爷看轻了去。
直到深夜,她才完成抄书任务,起来走动两下,這才意识到腹中空空如也。先前光顾着抄书,竟忘了进食,想起厨房還有些剩菜,她决定去找点吃的。
后厨沒人,白天她特地吩咐狗顺留了些馒头包子在灶台边,用簸箕框柱,防止被老鼠偷走。此刻正高兴的想进厨房饱餐一顿,却见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灶前,不由得愣住了,“何方贼人,竟敢来王府后厨偷东西!”
那人转過头来,竟然是少将军王慕。看清是沈珍儿,他脸上露出灿笑,“原来是珍儿姑娘,吓了我一跳。”
沈珍儿忙福了下身,“参见少将军。”微顿了下,又问,“不知少将军为何大晚上還不睡觉?却来厨房偷,哦不,觅食?”
王慕拿着馒头,笑容裡带了些赧然,“我平日在军营吃惯了那些粗粮,今日冷不丁吃到你做的那些精致吃食,竟然越吃越饿,果然還是這些馒头窝窝头管饱。”
见沈珍儿眸中带笑得看着自己,反应過来问道,“珍儿姑娘,這么晚来厨房,可是也饿了?”
沈珍儿心下一松,或许是先前在巷中见過面的缘故,总觉得在他面前沒有那么拘束,语气也不自觉得随意起来,“刚才光顾着抄书,忘了吃饭。”她边說边搬了條小凳子過来,用袖子擦了下桌面,大喇喇的坐下,又从簸箕下拿出一個包子,啃了起来。
王慕见她举止豪放,虽然穿着府中管事的衣服,眉目间却依然难掩清秀美丽,只觉得甚是有趣,笑道,“你這人,在我表哥面前谨慎守礼,为何在我面前就如此随意不羁,莫非是我不够威严?”
沈珍儿旋出一抹笑意,眼中半带狡黠,“少将军既然唤我一声珍儿姑娘,我便把少将军当做普通朋友,而非高高在上的主子。此举并非是你沒有威严,而是你比王爷更平易近人,让我觉得你不会像他一样总是借故刁难我,比如,抄《女诫》。”
王慕灿笑,“原来你還在嫉恨我表哥罚你抄书一事,”他顿了下,“别看我表哥平日不苟言笑,但他這人其实面冷心热。你想你不過是王府中的一個管事,即便在外不注意言行,失了王府体面,他堂堂王爷,又犯得着亲自罚你嗎?”
沈珍儿沉默,对這個倒霉王爷的行径,她先前并未深想。
又听他說,“左不過叫王福赏顿板子,或者罚点月钱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要你抄《女诫》,這是世家女子才需熟读的东西,他如此罚你,无非是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想磨磨你的心性。”
沈珍儿脑子裡闪過赵霁抿唇皱眉的样子,心中仍自犹疑,“果真?”
“珍儿姑娘如此聪慧,我所言是真是假,一想便知。”王慕顿了下,又道,“或许你可以好好想想,我表哥在你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人?”
沈珍儿這次细细思量起来。进府之前,只听人說,這個瑞王爷奢华骄纵,贪图美色,是個荒唐王爷。可进府以来,除了偶尔刁难她以外,赵霁其实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反而屡次对她伸出援助之手,想起那日在天香楼,他像天神降临般护在自己身前,沈珍儿沉默了。
王慕心知她在思量什么,眸色微暗,“這几年我虽驻守在边关,却也知道這些年,表哥在京城過得并不容易,战场虽然刀口舔血,却远比不上朝堂的风云诡谲,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青平国有名的荒唐王爷,背上這样的骂名,非他所愿。”
沈珍儿其实也曾在酒楼听過赵霁当年在战场上的光辉事迹,只是時間实在有些久远,加上他如今性情大变,实在让人难以将那個赫赫威名的大将跟如今被贬在白城的他联想到一起。
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被他拿走的鸳鸯宝镜,那段私密往事,会不会也是這冷面王爷心中之痛?
意识到自己竟在深究赵霁的過去,沈珍儿脸上旋出笑,暗骂自己多事。
她微笑时,眼底闪动着流光,掩映的烛光给她半边脸襄上淡金色的光晕,像尊绝美的雕像,而那对长睫轻似羽扇,在烛光中忽闪忽闪的,看得王慕有些痴了。
他手裡還捏着那個馒头,回過神来,就见沈珍儿嘴角微扬道,“少将军,這么好的馒头,你怎么還不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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