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苦春其三
純白火焰淹沒了視線,交織組成了三條燃燒的火蛇。
原來像寒冰一樣的靈火,也是可以把人燒成灰燼的。
蘭淵玉慢慢地從白色的火焰中走出來,一雙幽幽懾人的眼睛如同燃燒的鎏金,中央是一道豎瞳。
他之前被砍中的傷已經血流如注,這一劍差一點就能要了他的命,鮮血染了他的半邊白衣。他卻恍若未聞,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冰冷而又傲慢。
出劍的那個人已被火焰吞沒,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變成了黑灰消失不見。
隨着蘭淵玉的一步步,雅樂劍尖磕在岩石上,發出幽幽的鈴鳴。白蛇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開始清場,吞沒了在場所有黑衣人。
“……廢物。”輕輕的一聲低笑,溫柔至極,卻反而讓人脊背發涼。
白色的靴子越走越近,姚冠華背上逐漸爬上了冷汗,乾澀道:“淵玉?……”
金色的眼睛俯視着他,在那一瞬間,姚冠華幾乎以爲自己會死。
他叫出這一聲後,蘭淵玉的神色才變化了,雅樂收入鞘,眼瞳的金色慢慢散開,又是一雙漆黑星眸。
那種讓人恐懼的氣息消失了。
蘭淵玉蹲下來,輕輕按住姚冠華的肩膀,後者疼得“嘶”地叫出來:“別動我!”
他愣了一下,放開手。
從肩部開始,整個右臂都在一瞬間被炸碎了,腥紅血肉裏只見骨頭的斷面,姚冠華側躺的地下土石都變成了血色。
這樣重的傷,結局只能是血流不止,失血而亡。
姚冠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蒼白的嘴脣彎起一個笑:“淵玉……你先走吧,不要等我了。”
蘭淵玉沒有動。
“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就送我最後一程……”姚冠華氣若游絲,“嘖,死前也滿足下我的好奇心……好吧?他們爲什麼要……抓你……”
像過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秒鐘。蘭淵玉像一尊靜止了的雕像,長長的黑髮垂落在臉側。
終於,蘭淵玉開口了,卻沒有回答姚冠華的問題,聲音又輕又低:“你姐姐,把你託付給了淵。我該是護你周全的。”
清涼如水的靈火在姚冠華周身燃起,“你?……幹什麼……”他費力地睜開眼睛。
火焰把他托起,穩而輕柔地帶着他,把他送進了壁上的一個巖洞裏。
“傳言上古生靈,一血一肉都可令斷肢再生,性命重救,長命百歲……而這些事,所有人都想要。”
姚冠華咳了一聲道:“什、什麼東西?”
“你問我爲什麼,”蘭淵玉終於擡起頭,眼中千萬種情緒融成最後一眼,嘴角竟是露出了一個笑,說不出是諷刺還是悲涼,“不過是……懷璧其罪罷了。”
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從蘭淵玉胸口浮出,散出三千光華,如同雲霧仙境中的一輪盈月,懸停依偎在了他的指尖。
姚冠華睜大了眼睛:“你、要……幹什麼?”
溫暖的光剎那間照亮了整個巖洞,明亮得幾乎讓人流淚。
蘭淵玉將珠子往上輕輕一送,這顆小小的月亮便落在了姚冠華手邊。
姚冠華愣住了,“淵玉?……淵玉!”
洞口已被沙石飛快地掩埋,遮住了視線……
原來如此。
蘭淵玉的重傷,丟失的靈珠,碧血印淡去的一個角……竟是如此。
他爲友人性命贈出靈珠,對自己劫期將至一字未言,以破損的靈相渡過天雷,隻身逃脫,在破觀裏沉寂了四十年。
四十年……傷口的血都沒有停止流淌。
臨畫曾聽過兩肋插刀,不想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樣的故事,是在一個反派身上。
造化果真弄人。
只是,小蓮在敘述中提到那刀疤臉自稱“梨家人”。梨,不正是女主梨越的姓氏嗎?
原著中,秋恆最好的哥們也姓梨,叫梨戰。梨戰是梨越的哥哥,二人都是梨氏滅門後倖存的旁支。
《千煉》中提到的發音相同的姓氏只有這一個“梨”,不知是不是追殺蘭淵玉的那一個。盤根錯雜的世家大族多有腌臢事,且消息渠道多,得知了蘭淵玉的事並來抓他,並不是講不通。
現在《千煉》的故事還未開始,梨氏和其餘世家還好好地存在着。梨越梨戰就算出生了也只是小孩子,是以臨畫先擱置不提。
茶碗裏的茶水已經涼了。蘭淵玉靜了片刻,淺笑了一下:“原來如此。”
他將已涼的茶水倒掉,對店主道:“來一壺熱茶。”
“你們是怎麼進來海市的?”蘭淵玉爲臨畫倒了一杯熱茗,並未忘掉他們爲何來搭話的。
這簡單的一問,小蓮卻愣了一下,手條件反射地撫着面上的黑紗,低下了頭。
這邊姚冠華卻隱隱要醒了,臉上的青紫已經褪下去,皺眉低聲哼哼,揉着額角睡眼惺忪地撐起頭:“操……這破酒真烈。”
他默了半晌,纔想起來蘭淵玉在這,甩甩頭尷尬道:“淵玉不好意思了啊,哈哈……四十年第一次見面就喝醉了。小蓮?你已經給他們講了經過了嗎?”
“是。”少女低聲應道。
一整壇烈酒下去,這麼快就醒了,臨畫沒想到他看着一副斯斯文文小白臉的樣子,這麼能喝。
姚冠華甩着摺扇給自己腦袋扇風,閉着眼道:“嘖,你剛纔問我們怎麼進來的?”
“讓我想想,我有點記不清了……”他總算睜開了眼睛,只是眼白裏還有點血絲,放下摺扇一擊掌道,“我想起來了!”
他從腰間摸出一個袋子:“是打劫了兩個梨家的修士進來的。”
臨畫:“……”
哈?
姚冠華從袋子裏摸出兩個面具,陌生的靈氣瀰漫開來。“靠這個進來的,進來之後就取下了。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蘭淵玉皺眉道:“海市對於人族十分危險,你們進來做什麼?”
“是爲了小蓮。”姚冠華摸摸小蓮的頭髮,她頭低得更低了,“小蓮的臉燒傷了,我聽說海市有人能重做臉,就一直想帶她過來。打聽到無淵門開了才趕過來的。”
他“呸”了一聲,冷笑道:“聽說人族進去需要特質的面具,恰巧又碰到兩個梨家的狗,正好打暈了拿了面具混進來了。”
“公子打聽了很久很久的。”小蓮聲音還是細細的,“小蓮知道的,公子爲了我跑了很久才知道海市能重做臉……小蓮剛剛有了一張好看的臉,很開心。”
“嘖,這孩子。”姚冠華拍拍她的頭,“我是路過一個青樓時遇到她的。那青樓着火了,她被火堵在二樓了,我就飛上去把她救下來了。可惜太晚了,臉已經毀了。救了不能不管嘛,我就帶着她打聽去了。”
姚冠華一筆帶過了這些,小蓮卻強調道:“不是那麼輕鬆的,我很感激公子。小蓮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小蓮很喜歡。這位姐姐,你也有好看的臉嗎?”
臨畫:“……不是姐姐,我是哥哥。”
她的聲音對於一個少女來說太過粗糙了,想來是大火傷了聲帶。他聽着小蓮用這樣的聲音說着“重做臉”、“剛剛有了一張臉”,儘管能體貼她的苦楚,但還是有點發毛。
“不過好看的臉……我有。”他摘掉幃帽,道。
臨畫沒有錯過姚冠華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驚豔,小蓮也透過黑紗在望他,見姚冠華沒有制止,便也摘掉了黑紗,微笑道:“這是公子給我的臉。”
那是一張很溫柔的面孔。
像是古詩辭賦裏唱的那些溫婉美好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是嫺雅動人,用這樣的臉笑一笑,沙啞的聲音也都可忽略不計了。
但是……
臨畫沉默了很久,在姚冠華和小蓮之間左右看看,忍不住咳了一聲。
姚冠華摸摸鼻子,乾笑了一聲:“這不是,沒見過多少妹子嘛。就拿我自己的臉做模板嘍,反正好看就行。小蓮,好看嗎?”
小蓮重重點頭:“嗯!公子是最好看的。”
臨畫:“……”
看着不會覺得驚悚嗎?
還有這是在變相誇自己好看嗎?有這麼自戀的人嗎!
系統呵呵了一聲:“說的跟你沒幹過這事似的。”
“不過我剛剛看到這位小兄就後悔了。”姚冠華嘻嘻笑道,“應該再早一點遇到你們的,這樣就可以照着你的臉做了。閣下如何稱呼?在下姚琰,字冠華。”
臨畫黑線:“不了謝謝……我名臨畫,無字。”
“臨小兄弟,幸會幸會!”姚冠華拍拍他肩膀,道:“哦,我還沒問淵玉後來怎樣了呢,你怎麼變小了?……嘖,比我剛見到你時還要小。”
蘭淵玉道:“說來話長,暫且不提罷。總之我和臨哥哥入海市,是爲了救人。無淵域中瘟疫波及了人界,腐魔又出世了。”
聽到腐魔二字,姚冠華沒什麼反應,而是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淵玉,你的靈珠該怎麼辦?”
他眼中有些愧疚:“它救我一命後就……消失了。淵玉,你怎麼辦?”
“無事,只需回到無淵域中,重塑靈珠。”蘭淵玉道。
姚冠華點點頭,然後霍然站起來,拍拍小蓮的肩膀:“那應該儘快了,讓我和小蓮幫你吧!在路上你給我說說這些年吧。”
臨畫正愁該如何拉住劇情人物,一聽這話正合心意,道:“也好。”
海市的藍霧漸漸消散,四高一矮五個身影浮現出來。
青山如碧,他們已回到了人間。
“……四十年大抵如此。”蘭淵玉講述了一路,最後微笑道。
姚冠華想了想,道:“你還漏了一個人沒說呢。這位臨小兄弟呢?”
蘭淵玉愣住了,兩人僵持在那裏,自稱姚冠華的青衣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真的是蘭淵玉?”
“是。”蘭淵玉注視了他許久,但顯然並無所獲,才道。
他鬆開了姚冠華的摺扇,不着痕跡地側身護住臨畫,淺笑着解釋道:“出了些變故,淵靈相改換且失憶了,所以並不記得閣下,實在抱歉。不知之前閣下與淵是何關係?”
短短剎那間,姚冠華的神情從驚愕轉到了眼眶微紅,再開口時,聲線竟有一絲顫抖:“……我們是至交好友。”
“這裏不便多說,在下……我先請蘭君和你的這位同伴坐下談吧。”他拉着蘭淵玉坐到茶棚下,轉頭高聲招呼老闆道:“老闆!有酒嗎?”
“酒當然是有!我無淵的‘故人傾’,只怕你們這些細皮嫩肉的人間小白臉受不住這烈!”
圍觀的妖魔鬼怪鬨笑起來,蘭淵玉微皺眉道:“淵不便飲酒……”
姚冠華卻搖搖頭,繼續高聲道:“上一碗來,再烈都無妨!”
酒很快就到了,只不過不是一碗,而是頭大的一罈。卻見姚冠華接過酒罈,在一衆嬉笑的視線中對蘭淵玉直直地跪下了!
“姚冠華在此謝過救命恩人。苟活四十年,今終得見性命至交。”他平舉着酒罈,低頭大拜而下,朗聲道,“……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唯有一跪一飲,謝蒼天使華得以相見故人。”
周遭圍觀者沉默了一瞬。
在各色意味的打量中,姚冠華直起上身,竟直接仰頭就着那一整壇故人傾喝了起來。濃烈的酒氣頓時止不住地外溢。
臨畫:“……”臥槽!
蘭淵玉從他跪下開始就震驚地站了起來,聽完他一整句話都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一整壇酒下肚,故人傾的酒香已經灌滿了整個茶棚。
“華君……”那一直沉默不語的黑紗女修小步快走了過去,聲音也是細細弱弱的。
故人傾果真烈性極大,姚冠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眼通紅,搖頭結巴道:“無、無事……嗝!蓮……小蓮扶、扶下我!……”
小蓮便輕輕扶住他的左臂,整個人卻還是羞怯般躲在他的身後。
“蘭君,你、你不記得我了也沒事,我講……講給你……”無淵域的酒大概是真的古怪,姚冠華臉不紅,倒是隱隱有發紫的趨勢,一句話沒說完就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咚”地一聲碰翻了茶碗。
臨畫無言地看着那碗在地上自行跳了幾下,又跳回桌子上把自己端端正正地擺好,扭頭去看蘭淵玉。他嘆了口氣,也無言了幾秒。
然後對老闆道:“可有解酒草?”
“沒有!”粗獷的聲音立刻答道。還在爲找不到小說的最新章節苦惱?安利一個公衆號:r/d/w/w444或搜索熱/度/網/文《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裏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