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鉴辞其三
画面再次湮沒。
临画道:“系统,我有不好的预感。”這不過是千万年前的画面,裡面的人也都早死了,但看着既定的事实一步步走到结局,也不怎么好受。
系统沒有說话。
下一個场景仍旧是冬季,只不過已是隆冬。
“說是一個冬天不见,结果都過了一年多了啊。”梅鉴两手抱臂倚在石柱上,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還是老样子,但在玄衣外加了一层深色的狐裘,衬得肤色愈发雪白。
兰真将玉壶搁在石桌上,道:“你要的那种酒,我已酿出来了。”
他的发冠歪了一点,头发也不是那么规整,透着股忙碌而焦躁的气息,整個人愈发的严冻。但到了這裡,虽然還是天寒地冻,他面上的森然寒意反倒降了些。
看了眼梅鉴,兰真补上一句:“酒壶是新的,送你了。”
梅鉴接過酒壶,沒像上次那样立刻打开,而是晃了晃后挂到腰上:“留着以后慢慢喝吧。”
“兰真真,你怎么有空来找我呀?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梅鉴手肘撑着桌子,往那侧倾斜,“我当时收到箭鸦的信都惊呆了。”
临画心道原来箭鸦一开始是梅家养了送信的啊?看着它送的信,真的不会有心理阴影嗎?
梅鉴說還不算,从身上一堆银饰裡又拔出個银哨吹了段曲子。扑啦啦几声,一只乌鸦似的鸟从梅树上飞下来,停在他肩头歪歪脑袋,眼瞳血红如宝石。
原来箭鸦一开始不是长得那么生化的……
他伸手去逗這小鸟,拉着它脚上的银环不让它飞。箭鸦被撸掉了几根毛,转而看向兰真,仿佛在求助。
兰真凝望了一会儿那血色的眼睛,道:“梅鉴,我有避世之心。”
這句话說得很轻,梅鉴愣了一下,手中的箭鸦立刻挣脱了钳制,受惊般大叫几声飞走了。他笑道:“啊……避世,兰真真想来和我住嗎?梅山欢迎你,我還可以给你搭個房……”
“我是要率全族避世。”兰真与梅鉴视线对上,缓慢却清晰地說道。
梅鉴笑了几声,道:“也是,我忘了兰真真是族长了。不過你带全族過来梅山,也住的下啊,我好歹也是個家主,是吧?”
“梅鉴,别装听不懂了。”兰真无奈道,“我是来告别的。”
箭鸦在枝头跳了几下,雪扑簌簌地往下掉。
梅鉴道:“好吧。”
干巴巴地应了這么一句,他移开视线,又吹哨把箭鸦唤回来,好一阵薅。黑鸟扑棱着想摆脱桎梏,黑毛乱飞。梅鉴肤色苍白,黑色的指甲形状姣美,黑鸟在手中挣扎,产生一种古怪的美感。他玩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看不出什么变化,却毫无预兆地把箭鸦的脖子给扭断了。
箭鸦還沒来得及凄厉地叫上一声,就魂归西天。
“沒意思了。”梅鉴淡淡道,将箭鸦一抛,砸在雪地裡。临画感觉到一股寒意,看到那小小的黑鸟很快就被大雪埋掉了。
兰真微微拧眉,道:“梅鉴。”
“兰真真,你每次想训我的时候都要喊我名字。”梅鉴趴在桌子上,屈指扮作小人儿在桌上走,笑嘻嘻,“你想好搬到哪儿去了嗎?外面這么乱,還有地方给你隐居?”
看来他也不是对人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地点已经确定了。但地点不是最重要的,”兰真道,“最重要的是,我消失。”
“神医”消失。
梅鉴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兰真真,你這也太天真了吧?你到哪裡去,他们找不到你?只要你還活着,他们……”
說到這,他忽然停住了,猛地抬头,片刻后笑道:“只要你還活着……哈哈,原来你是這样想的。”
“是的,只要我還活着,他们就不会消停。”兰真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那么,如果我‘死’了呢?我是当世最好的阵法师,最强的修者之一。人界与无渊交界处的天然阵法,以我身死能否破开?”
临画听闻兰真的這句话,依稀看到了他锋芒未露时那個轻狂的少年。但他用這样自负的语气提及自己的实力,却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用自己一條命换得天下太平?”梅鉴尖锐道,“其一,你太高估自己了。沒有
你人界還是会乱;其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高尚?”
兰真道:“不。我自私得很。我只是不想我一族再牵扯进人界纷争。”
兰家本就不善武,临画在回忆裡见過的最强战力就是兰芙,但兰芙的实力,也只是在试仙大会“排的上名次”而已。兰真這样的奇才放在整個人界也是千年难遇,因为他,整個兰家也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但兰家若沒了兰真,怕是只有在人界混战裡充当棋子的份。修者寿命是长,但也沒有到长生不死的地步,兰真不可能护一辈子。更何况,连兰真也沒见得活的多顺心。
梅鉴笑意消失,同样平静地回望着兰真。半晌,他重新露出笑容:“告诉你個好消息,不用你死,我能帮你破除阵法。但……你要帮我一個忙。”
“你得我助力,兰氏能在桃花源安贫乐道,平平静静地過個一千年,一万年……但一旦出事,我的嘱托便要以命来担。兰真真,你說公平不公平?”梅鉴取下酒壶,饮了口酒,“若不反对,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
最后一幅场景也被掩埋在风雪中。临画坠入了黑暗,系统提示道:【滴——修复成功,梦境结束——开始苏醒。】
兰家确实在药谷這個避世桃源平静地過了這么多年,最后却還是因人界对无渊的渴望不幸族灭了。在最后兰家启动的大阵,作用有二,一是阻止了世家进入无渊,二是保护了梅鉴留下的“嘱托”,這“嘱托”与药谷之下的地宫相关。
但绕了這么多,地宫到底有什么用处,临画還是沒得到答案,不由郁闷。
他睁开眼,看到一片紫色的星空。
昏迷之前看到的黑暗与闪烁的紫光就是這個啊。临画站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這场景实在太梦幻了。
上头是紫色的星河,下头是漫山遍野的黑色枯树林。還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部分在飞舞,一部分栖在地面的枯草聪中。萤火也是微弱的紫色。
临画叩系统:“兰渊玉呢?怎么只看见我一個人?”
但他并沒有十分担心,因为系统很贴心地在神识面板上留了兰渊玉和客水仙的小头像
,显示了二人的生命体征,都运作良好。
“小同志,不是一個人,你忘了個人啊。”系统道。
临画猛然想起来。把石盘打开、和梅鉴一样银发紫眸的黛瓦呢?
他忙低头看了圈,发现黛瓦在不远处的草丛裡昏睡着。萤火在他脸颊边跃动。“黛瓦?”临画上前,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沒有回应,黛瓦银色的睫毛也未动弹一下,但呼吸是平稳的。
“你在等人?”
忽然一道声音出现,临画警惕起来,喝道,“谁?”
只见黛瓦身边渐渐出现了一個半透明的影像,居然就是梦境中的梅鉴!
“……”临画大脑瞬间当机,握住剑柄,“系统?我還在做梦呢吧?”
“我只是原本這梅山的主人,预留的一個投影,并不是见鬼,也不是真人。”“梅鉴”笑道,“投影触发机制是梅家血脉的后人……当时只是好玩,沒想到還真能被触发。”
梅家血脉的后人,指的是黛瓦。临画心說,原来青菜大大系统說的“关键人物”指的是這一段。
临画仔细看发现,這個“梅鉴”容貌要比真人粗劣很多,表情也比较僵硬。存入一段灵力,可以做出真人的投影,但這样的话,投影只能做简单的交流,大部分的话都是被预设好的。
即便如此,若是别人不像临画這样见過真人,這個投影是足够惊艳的。
梅鉴道:“你要等的人,還在传送中。我做的传送阵对意料之外的人比较粗暴,对后人自动开启。”
你說的自动开启就是黛瓦忽然失神乱敲一段音节啊?
临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那为何我先到了?”
“唔……”梅鉴道,“這個后人比较信任你吧。第一反应是把你一起带来了。”
临画看了眼沉睡的黛瓦,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换了個最想问的問題:“梅家到底守护着什么?”
梅鉴的紫眸闪了闪,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得出结论:“不告诉你。”
临画:“……”這梅鉴要比回忆裡看到的话痨很多,但“我不說就不說”的恶习倒是一脉相承。
“你想听故事嗎?”梅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就說下去,“我与某個故人机缘巧合,相识于此。他是個擅自闯入的狂客。不打不相识,不過這個人有点意思。這片梅林是因他而存在的,他走后,梅林也就可以枯萎了。”
“我沒告诉他梅家到底是個什么东西,不過身为我的后代,可以给你讲讲這些无聊的歷史。梅氏世代神巫,守护個反正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人人骨子裡带毒,年岁愈长,愈是衰弱。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那日他說,“你来医我”,是为了這嗎?
但他放弃了,并沒让兰真插手进他既定的命运裡来。
梅鉴說的這段是预留的话,人称上十分不智能地把临画当梅家后人,“這种无聊的家族理所应当是会衰落的,到我這代基本沒救了。反正也沒什么有意义的事可以做,我就杀上了蛊王——就是家主之位,经過一番你不需要知道的波折,和一些巧合,我解放了族人,也避免了那东西无人守护。虽然梅家本来也不剩几個了,但你這种放出去的后代,都应该感谢我。”
临画轻声道:“是的,感谢你。”
梅鉴只言片语,說得和开玩笑似的,不仅尴尬還中二满满。但临画知道這都是真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和兰真交集只有梅林,也只需要一片梅林,只需要這一点点颜色,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色就能多一些趣味了。
梅鉴道:“灵力快沒了。你還有什么想问的沒?”
临画放眼望去,梅山第八重境裡,這片梅林是主角沒踏足過的地方。因为太无聊了,只有山和枯木。
但其余地方临画也都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探寻一下建筑,打打怪,只不過比上面七重更凶险一些罢了。于是他道:“我等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梅鉴道:“有一個已经快到了。還有两個……還要花点功夫。”
“等等,你說几個?”临画心咯噔一下,除了兰渊玉和客水仙,“哪裡来的三個人?”
但那紫色的影像已经渐渐模糊消失了。
天地间只余幽幽黑暗,凉风一吹,枯草发出沙沙的噪音,如同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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