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的妥协
候茑足不出户,但也从孙伯口中得知了些扶风城的变化。
果然,冲灵道人此来扶风可不单单只为处理民间积案,他還有一個其它的目的:三江府清塘江大堤有一段要着落在扶风城地面,需要当地大力支持。
修堤在這個时代是件劳民伤财的大事,短期利益看不到,只能放眼长远,這对升斗小民来說就缺乏动力;人就是這样,发水时怨天怨地,平素却置之不理,這就需要官府的引导。
在安和国,王朝不能說就是腐朽不堪,但也谈不上一心为民,一些大的为民善政就只能由道门来挑头,這也是为道的根本。
道门从中调度,但真正出人出力出钱的却是当地官府士绅,如果大家都对此阳奉阴违,就算是道门也很难改变一個地区的做事生态。
這就是冲灵明知道老孟行凶事出有因,候茑包庇并非无凭,但仍然坚持处理他们两個的原因。
把眼光放在整個清塘江两岸的千万子民,当然要比两個微不足道的個体要重要得多;从這個意义上来說,候茑和老孟有此一劫也不冤枉,至少,他们确确实实杀了人。
老孟死了,一了百了,只留下候茑一個来应对对他来說完全无法左右的命运;個体在整個道门面前毫无反抗能力,他甚至都找不到一個有能力向上递话的人。
官府中人在道门面前沒有话语权,而他那几個有限的道门朋友,其实和一样,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圈子,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孙伯這几日一直在外忙碌,处理候家的余财,想着在少爷上路后能多給他带点黄白之物以备有机会打点之用,這是老人的一番心意,他還搞不太明白道门的真相,打点是肯定有用的,但黄白之物不成,那是两回事。
候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沒兴趣在自己失意时出去让人平白嘲笑,他是個高傲的人,性格孤芳自赏,最不能忍受這样的侮辱,所以,根本也不給那些人机会。
书房中,盯着那個盛有参虫的木匣,他有点犹豫,是现在就吃了它呢?還是留着以备关键人物的进献?
他不认为自己现在吃了它就会一步登天,更大的可能吃了也白吃,出现副作用的可能性更大。
他也不认为自己真的能碰到一個道师,仅凭一棵参虫就能放他一马,道门不是官府,道人都是有信仰的精英。
還是犹豫不决,所以他决定打开看一眼;自数月前老孟把這东西送上门之后,为表心性高洁,他从来也沒打开這個木匣,嗯,有点做作了。
木匣沒有上锁,材质也很普通,就是普通山槐木所制,以草绳系牢;轻轻打开,扑鼻一股浓冽的药香,他只仿佛蝉虫的物事躺在匣底,纹丝不动。
参虫并非活物,它是安和国的特产,一种附着在山参上的瘤结,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趴在上面吸食营养的蝉虫,其实也是植物,但药效却比山参本身更加强大,是修行界中不可多得的奇物,時間越长越难得。
候茑对药草一道所知不多,他也沒机会去加深自己在這方面的知识,就算是在有实力的修行人中,能够涉足丹药一道的也是凤毛麟角,這需要一個门派势力的支持,個人很难做到有所成就。
所以,该怎么服?直接生吞還是制成丹丸?在什么时机服食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益?有什么忌讳?
這些内情,他通通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现在這么牛嚼牡丹,就是对宝贝的浪费。
仔细欣赏了一下参虫的细节,鼻中药香浓郁,他還是觉得现在不动为宜;正要关下木匣,却发现匣内侧匣壁上隐隐约约有一行字,仔细一看:
刑缉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
深深叹了口气,合上木匣,他的心境慢慢转为平静;最起码,他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认可的,包括老孟,也包括那些夜晚悄悄過来在他门口放下物事的普通凡人。
他们這样的回报方式可能很软弱,而且毫无用处,但候茑知道,他们的态度让他得到了最重要的心安。
足够了。
……三日后,冲灵道人一行在扶风城的任务完成,城中士绅都表示大力支持,愿意出钱出力造福人间,但冲灵看的很清楚,這些表态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刑缉候茑必须受到严惩。
他也沒有徇私的打算,一個并非道门真传的磋尔野修,毫无潜力可言,沒必要。
在满城权贵的欢送中,一行四人纵马离开,冲灵道人和他的两個弟子,還有犯官候茑。在這個世界,修道者如果還沒达到通玄之境,就不能飞行,骑马仍然是他们最主要的远行方式,当然,冲灵道人還有沒有其它神奇的手段那是另一回事。
候茑面色平静,让那些很希望在他眼中看出惊慌失措的权贵们有些失望,不過他们已经得到了道门的保证,此人逃不過安和祈愿一关,九死一生,也算是一個很圆满的结果。
人群中,一個虽轻纱覆面,但身段妖娆丰-腴的女子抱着一個几岁大的孩子也混迹其中。
孩子童稚的声音,“娘亲,爹爹這是要去哪裡?他不要杏儿了么?”
女人看不出表情,但语气不善,“這死鬼不会回来了!也是咎由自取,早就和他說不要把自己当成卫道者一般,现在就是下场!
還有,他也不是你爹,你爹其实是隔壁的王官人……”
她有理由不愤,虽然二百两银子也不算少,但几年時間下来如果换算成每次结账的话也绝不算多,還比不上青-楼裡最便宜的货色……
那個老苍头孙伯拿的都要比她多得多,凭什么?
四個人影渐渐远去,欢送的人群也慢慢散去,整体来說,這是一次道门和官府的成功合作,顺利剪除了扶风城官场体系中的一大毒瘤;至于修河堤,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和他们又有多大关系?
扶风城又回归了正常的秩序,茶楼酒铺也多了段酷吏引颈受法的故事,不過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他们失去了一個能为他们张目出声的声音?
正是,
世事云烟变灭,人生鱼鸟飞沈。
古今空多妙缘,朱弦谁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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