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明鏡蘊靈心

作者:星落平川
聽到東方鑫的話語,已是形同死屍的北冥修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旋即緩緩點頭。

  他的身軀正在崩解,靈魂正在破碎,但表情仍是淡定從容。

  他的情況並沒有任何僞裝,他的靈魂與身軀的確已經遭到了滅頂之災,但,他不是北冥修。

  或者說,不是真正的北冥修。

  “北冥修”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你也可以認爲我是。”

  “你是誰?”

  東方鑫再度出聲,話語中的顫抖已被憤怒徹底壓下。

  “北冥修”卻已沒有回答他。

  他再也支撐不住,死死握住寒冥劍柄的手亦脫力垂落,北冥寒氣在這一刻驟然崩解,落九寒營造的絕對凍結再也難以維繫。

  但東方鑫沒能因此脫困,碧簾宮的下落更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彷彿他的重傷垂死,與這一切都沒有關係。

  因爲一隻手在此時握住了寒冥劍,而這個“北冥修”,則已被握住寒冥劍的那人扶住,終究沒有就此倒在地上。

  寒冥劍上寒意大放,落九寒劍氣再聚,直接將東方鑫再度封禁。

  能夠駕馭寒冥劍的,天下只有北冥修一人。

  這忽而出現的人,正是北冥修本尊。

  他伸出手,接過另一個“北冥修”袖中藏着的玄黃鑑,對着他微微點頭,後者微笑以應,身軀之上,皮膚已然趨於透明,流出的鮮血也是如此。

  北冥修輕點寒冥劍柄,一道無形氣息自身邊“北冥修”體內引出,落入寒冥劍內,亦落入他的體內。

  寒冥劍魂離體許久,如今,終得歸位。

  “北冥修……”

  東方鑫怔怔看着那兩道一個重傷垂死,一個白袍玉面,境況迥然不同,卻幾乎完全相似的人影,以及那一道在中州城時險些將他斬殺的劍魂,心中的暴怒已衝不出半點。

  他看着北冥修手中那面銀白小鏡,低聲道:“原來如此。”

  “這便是……玄黃鑑真正的力量嗎?”

  話語之中,再無原本的氣急敗壞,只有落寞的蒼涼。

  憤怒,代表他還沒有完全放棄,哪怕拼盡一切,也要從北冥修手中將局勢扭轉回來,至少也要及時止損,避免一切圖謀功虧一簣,但此刻的頹敗,已是他徹底認輸的表現。

  在中州城時,他中了北冥修的算計,將一切手段砸進了一道鏡影之中,雖然斬殺了那道鏡影,卻令自己的手段被北冥修所完全摸透,繼而被其完全掌握主動權,直到被逼到如今這等慘淡地步,而現在,一個更加恐怖的現實已經橫在他的面前,擊碎了他剩下的抵抗意志。

  從凌霄峯混沌中破封而出的北冥修,還是一道鏡影,只是這道鏡影無比完美,與本尊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北冥修都讓寒冥劍魂寄居體內,莫說是他,就是餘落霞近距離觀察,也無法看出他與北冥修本尊的區別。

  從一開始,他就被算計了。

  不只是他,就是陰泉,也早已落在了他的算計之中。

  血縛陰泉的,只是他的一道分身,他本人便如同借用清容血縛陽泉的他一般,淡然隱於幕後操控一切,只是他終究顧念清容的生死,在血縛之餘

  ,到底將自己的靈魂也壓了上去,北冥修卻是完完全全的進行了偷樑換柱,一切陰泉帶來的力量與威脅,都由他的這具分身承受,他本尊一直都隱藏在玄黃鑑中,暗中真正把控大局!

  從他目睹北冥修掌控陰泉,將他碾壓人界妖域一切抵抗的圖謀挫敗開始,他就再也沒有了翻盤的機會。

  哪怕是中州城裏斬滅他魂魄的最好機會,北冥修本尊都沒有出手,現在看來,他竟是一直在等待鎮壓天脈,陰泉的反噬完全顯現,方纔顯露本尊,同時將這情況反饋給陰泉,來一個殺人誅心!

  陰泉的反噬再狠,也只是落在那道分身之中,不可能波及北冥修本尊半分,而北冥修就算切斷了與陰泉的聯繫,暴露出本身相對而言微不足道的修行境界,憑着玄黃鑑的力量,以及人間衆人的齊心協力,照樣可以將碧簾宮狠狠壓在陰陽兩泉之上,無論最終成敗,至少足以打陰陽兩泉一個措手不及。

  縱然心中萬分不甘,此刻,他也只能心服口服。

  這局,他破不了,至少暫時不行。

  心灰意冷之際,他還是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到底是誰?”

  這句話他早已問過,詢問的對象也是同一個,但現在,東方鑫依然再次將其問出了口。

  他不是北冥修,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玄黃鑑可以製造出與本尊完全一致的分身,複製本尊的一切手段,甚至思想,卻絕對無法複製本尊的靈魂,若只是一道單純以鏡像複製的分身,絕不可能騙得過陰泉,更不可能完成血縛,哪怕有寒冥劍魂加持也不可能。

  那一記斬在他身上的,地道的無岸劍峯魂斬,絕沒有半分虛浮之意,怎會是一道鏡影配施展的?

  聽到這句問話,“北冥修”擡起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脣角似張非張,伴隨點點泛着透明的殷紅。

  “我是她靈魂的意志。”

  說完這八個字,“北冥修”周身已然完全褪色,鏡影的本質暴露在天地之間,倒映着周遭一切,哪怕如此,他身上的線條與靈力波動,依舊與北冥修一般無二。

  “好好休息吧,接下來,交給我便可。”

  北冥修屈指,在他眉心輕彈一記,這具無比完美的鏡影頓時破碎,飄散在陽光之下,隨風歸去,只是鏡影消散之後,一縷殘魂卻停滯於原地,似是有着無數無形細線將其束縛,再也無法脫離此方天地。

  陰泉對靈魂的反噬,全然落在這道殘魂之中,幾乎要將其撕碎。

  先前有寒冥劍魂的存在,這縷殘魂纔算是一道完整的魂魄,如今寒冥歸位,它已是名副其實的殘魂,無論陰泉如何撕扯,也只能將其撕扯得更碎更殘,而無法影響到北冥修本人一分一毫。

  殘魂不足以支撐寒冥劍魂,但意志可以。

  這是由袁雪最後意志複製出的,殘缺的魂魄。

  複製的對象,正是袁雪自己。

  東方鑫心中震驚不已,低聲道:“袁雪?”

  “這是她憑意志留下的最後存在。”北冥修的聲音依舊平靜,彷彿千年不化的聖域冰雪,“先前那一劍,可還不足以補償她。”

  那道鏡影,並非第一次出現在東方

  鑫面前。

  袁雪駕馭漫天鏡影對東方鑫發起挑戰之時,他就在其中,而且是完成度最高,最奪目的那一個。

  因爲其餘的鏡影,都是她在倉促之間以本身神力凝造,只有這一個,在她尚未明瞭自己身份之時,就已經開始了製作。

  那是她內心的嚮往,幾乎將一切完美的事物都傾注其中,但臨到最後,它還是成爲了完全的北冥修。

  北冥修絕不會完美,不完美的北冥修在她心中,依舊會是完美的北冥修。

  袁雪的靈魂已經爲神皇封禁,永遠的迴歸玄黃鑑的狀態,這道鏡影與其中的靈魂,則是她拼盡一切最後留給北冥修的遺禮。

  她看得到北冥修在這場戰鬥中的計劃,哪怕從北冥修到這個計劃的每一個參與者,都試圖將他排除在外,心靈相通之下,哪怕北冥修全面遮掩心意,一切也都瞞不過她。

  如果時間允許,則擾動陰泉以制陽泉,若不允許,只得捨身血縛,剩下的一切,都到戰勝東方鑫後再做考量。

  身爲主謀之一的葉星露很清楚,血縛陰泉的結果會是什麼,或許這是戰勝東方鑫的唯一方法,但至此之後,天下沒了東方鑫,卻會不得不多出一個北冥修,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不老不死,萬古長青,憑此神力,或可保人間永世安泰,仙神不侵。

  但北冥修不是東方鑫,也不是荀日照。

  他不會試圖用絕對的力量稱霸天下,但也不會喜歡窮盡一生去護佑人間,從始至終,他都只想護得身邊衆人,而難以將整個心放到天下。

  傾一生心力,護得天下永安,那是荀日照,不是北冥修。

  而以北冥修的做派,當今之世,堯崇,高陽嵩等皆與他相交莫逆,或許不會有什麼,但萬年,千年,甚至百年之後,誰能保證不會有第二次天道聯盟的組建,又有誰能保證沒有人會再對天脈之泉的力量起心思?

  只要是個人血縛泉眼,就能稱尊於天下,這份誘惑已經被擺在明面上,只要泉眼在,就絕對無法被禁絕,而血縛之法藏得再好,也總有人能夠摸索,甚至自創得出,北冥家的那位祖輩,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而莫說北冥修只掌握了陰泉,就是陰陽二泉皆被他完全掌握,面對神界,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頂多互相制衡,而難以完全將其抵禦在人間之外,若是天門真的完全被破,屆時,人間被動的局面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不會是北冥修想要看到的結局。

  也不是北冥修願意接受的結局。

  但,這是人間最好的結局。

  無論如何,北冥修都無法置身事外。

  於是袁雪在最後留了一手,助他能夠安然逃過這無形的牢籠,哪怕因此,人間將完全沒有抗衡神界的守備力量。

  在某些時候,她與北冥修一般,抱有自己不可動搖的私心。

  也與北冥修一樣,對於無岸劍峯與墨梅山莊的長輩,抱有絕對的信心。

  北冥修手指輕輕劃過玄黃鑑,將情緒盡數掩藏在眼眸之中。

  他的情緒絕不像表面這般平靜,但現在,他必須全心全意的投入眼前的事情之中,直到做完這件事,人間,纔算真正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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