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洛夫人 作者:未知 夜已深,东西大街一片安宁,只有零星几点灯笼在夜裡散着幽幽的光。 赵南秋驾着马车在距离洛宅所在的巷子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赵重衣和冯襄跳下马车,进了巷子。 两人走到巷尾,便看到了夜色中的洛宅。 冯襄果然熟门熟路,将赵重衣领到了宅子的西北角,压低声道:“此处防备最弱。” 赵重衣点头,两人跃身翻過墙,无声落地。 洛宅是一個两进的宅子,不算大,但却处处可见违制之处,不過這位洛夫人显然和周熙关系匪浅,有违制之处也不稀奇了……且這院子虽然明面上看着沒什么守卫,但暗处却又似乎隐藏着无数杀机。 冯襄比了個手势,示意他去查看外院,赵重衣点点头,避开暗处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翻墙进了正院。正院之中隐隐可见正屋之中還亮着微微的烛光,赵重衣小心避开了正屋,准备先去查看东西两厢,结果在东厢房裡发现了睡着的舒小满。 借着月色的微光,赵重衣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那人……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果然……是她啊。 赵重衣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自从东篱镇一别,她還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舒家人了,结果這才過了多久,可真是世事难料。 好在舒小满处境不算糟糕,甚至可以算得上优待,此时她正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但显然不敢深睡,明明赵重衣进屋子沒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却一下子醒了。 看到赵重衣,她愣了一下,一下子坐了起来,正欲张口,赵重衣怕惊醒门外的丫鬟,上前一步点了她的睡穴,她一下子又软绵绵地躺了下去。 冯襄再看到赵重衣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浅杏色的襦裙,手裡還扶着一個沒有意识的姑娘,那姑娘身上穿着的正是赵重衣来时穿的衣服。 赵重衣将舒小满交给冯襄,“拜托了。” 冯襄接過那姑娘,点点头,便背起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赵重衣转身,避過门口守着的丫鬟,回到了原先关着舒小满的房间,和衣躺下。 刚躺下,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赵重衣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衣物首饰,好在之前在东篱镇当過一段时日的舒小满,她也知道如何摆弄衣裙首饰了,确定沒有問題,她合目躺着一动不动,直至门被推开,她才仿佛受了惊吓似的睁开了眼睛。 這一眼,便和那位洛夫人打了個照面。 洛夫人是個三十出头的女人,大约是因为晚上的缘故,脸上并沒有带着妆容,因此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的样子,容貌也有些寡淡,并不如传言中那么美貌。 赵重衣想着舒小满的样子,一下了坐起身,却并沒有說话。 洛夫人眯眼看了看她,随即笑着道:“吵醒你了?” 赵重衣摇摇头,试探着问:“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有歹人闯了进来呢。”洛夫人含笑道,“你既沒事便好,继续睡吧。”說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丫鬟重新关上了房门。 “方才沒有人进去過?”门外,洛夫人低声问丫鬟。 “是,奴婢一直守着呢。”那丫鬟亦低声回禀。 虽她们放低了声音,但赵重衣耳力较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洛夫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重衣重新躺下,這位洛夫人虽然身形纤细,但看体态应该也是习過武的,可能還是個高手,难怪周熙放心把郑子昂和舒小满都放在這位洛夫人处,如今周熙是捏着舒小满来威胁郑子昂指证周温然叛国……看這位洛夫人和和气气的态度,以及舒小满尚算可以的处境,应该是郑子昂会时不时確認舒小满是否安好。 看来,她有机会见到郑子昂。 赵重衣這么想着,很是放心地睡着了。 冯襄一路悄无声息地背着舒小满出了洛宅,跃身坐上了赵南秋的马车。 待他将舒小满扶坐在马车中,才借着月色看清了她的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赵将军能把人换出来,這张脸……简直真假难辨。 冯襄将舒小满安置好,圆满完成了沈姑娘交托的任务,半道便离开了。 马车笃笃,从东西大街绕了出去,半途遇到了巡夜的士兵,被拦住了。 赵南秋抱了抱拳,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家将军今日高兴,喝得多了些,诸位通融通融。” “原来是赵副将。”领头那人看了一眼马车,亦拱了拱手道,“职责所在,能否看一下马车?” “我家将军酒品不好,诸位且小声些。”赵南秋說着,转身将马车的车帘稍稍拉开一些,露出了裡头舒小满的脸。 看清了马车裡头的人,且听闻這位赵将军酒品不好,巡夜的士兵立刻让到了一旁,毕竟赵将军的身手大家都有所耳闻,万一动起手来就不美了。 “這醉得都不省人事了啊……”有人小声嘀咕,“什么事這么高兴。” “近日能有什么高兴事?无非就是周温然被下了刑部大牢,還是這位赵将军亲自押送进去的,再想想当初這位赵将军被周温然一路撵出京城,如今可不是得高兴么。”那领头之人哼笑一声,“行了,继续巡夜吧。” 马车笃笃远去,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赵南秋扶着舒小满下了马车,敲响了大门。 大门打开,守门的邱老头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被赵南秋扶着进来的人,“将军這是喝高了?” 赵重衣去换舒小满的事,府裡只有她和小九知道,并沒有告知旁人。 赵南秋含糊应了一声,把人扶进了赵重衣的屋子裡。 一进门,便被站在屋子裡的小九吓了一跳。 “你在将军房间裡干什么?”赵南秋问。 “等你们回来。”沈九看了一眼被赵南秋架着肩膀的姑娘,“把她扶到那边的暖阁吧。” 赵南秋点点头,知道沈九身娇体弱,也不曾让她来帮忙,自己把舒小满扶到了隔壁的暖阁裡,安置在了榻上。 榻上换了新的被褥,可见了小九是一早安排好了。 赵南秋正想着将军說得不错,小九确实妥帖,一回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暖阁站到她身后的小九,又被吓了好大一跳,不由得埋怨道:“你走路沒声音的嗎。” 沈九沒有搭理她,而是垂眸盯着躺在榻上的姑娘,好半晌,才低低地道:“她就是舒小满啊。” 赵南秋点点头。 沈九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她的脸,左右看看,“当真,一模一样呢。” 赵南秋又点点头,心道這不是废话么,早跟你說過了啊,但也只敢默默腹诽,并不敢說出来,她总觉得现在的小九模样怪怪的,虽然看着挺正常的,但却有点让人发毛。 “她是重衣姐姐的双生妹妹。”沈九盯着那张脸,又道。 赵南秋又点了点头,然后愣了一下,“啊?” 沈九终于扭過头,赏脸看了赵南秋一眼,“你跟着重衣姐姐在东篱镇這么久,還亲眼看到這個和重衣姐姐生得一模一样的舒小满,你那颗木鱼脑袋就沒有想過东篱镇舒家和重衣姐姐是什么关系?” 赵南秋呆住了,她還真沒有想過…… “……什么关系啊?”她下意识问了出来,然后倏地瞪大了眼睛,“难道将军是那户人家的女儿?!” “不然呢?” 赵南秋被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躺在榻上的舒小满。 “行了,去睡吧,明天早上等她醒了再說。”沈九却是收回了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不是,她是将军的亲生妹妹耶……”赵南秋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沈九方才還一副紧紧盯着舒小满的样子,怎么在丢给她這么一個惊天大雷之后,自己转头就成了一副淡然的死样子。 “那又如何。”沈九淡淡瞥了她一眼,“你還记得重衣姐姐是怎么被你爹带回落雁寨的嗎?” “怎么不记得……”赵南秋嘟囔,整個寨子裡的人都知道将军是被她爹用一口饭给骗回来的,是的,甚至都不是一碗,就是一口。 他爹虽好为人爹,但生平最得意的便是用一口饭骗回了這么一個天赋异禀的义女。 因为過于得意,他时常同人吹嘘自己有多么的眼光独到,說当时那么多小乞儿,看到他這個山匪头子吓得掉得就跑,唯有他的义女赵重衣,眼巴巴地盯着他碗裡最后一口干饭,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问,吃不吃? 小姑娘恶狠狠地点头。 他說,吃完這口饭,你就得跟我走。 小姑娘咽了一口口水,毫不犹豫地再度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又說,我是落雁寨寨主哦。 小姑娘听他废话過多,直接扑上前,生吞了那口饭,因为吃得太急差点沒被噎死,他赶紧掏出腰间的酒葫芦给她灌了一口酒。 小姑娘哪裡受得住烧刀子那样的烈酒,一口就倒了。 从此,落草为寇。 “为什么双生的两個女儿,一個好端端长大,一個却要流落街头行乞为生,为了一口饭落草为寇呢?”沈九问,声音轻柔,眼中却似结了寒霜。 “落草为寇有什么不好?”赵南秋抓了抓头发,下意识便道,“若是沒有将军,落燕雁如今大概早就和其他山寨一样被朝廷清剿了,你還是将军捡回来的呢,若沒有将军,哪有今日的你啊。” 沈九看了赵南秋一眼。 赵南秋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她从来沒有看到沈九的眼神這么可怕過。 沈九什么也沒說,转身出了暖阁。 赵南秋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给了自己一個耳光,如今的将军样样都好,对谁对好,唯独她自己……是一路咬牙切齿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她在东篱镇看到舒家众人宠着舒小满的样子,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舒小满,忽地想起了今日還沒给孙修成换药,也转身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