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程氏 作者:未知 辞别了胡先生,赵重衣走出学堂。 此时正是巳时,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去,阳光正好,街市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赵重衣也不急着回舒家,只沿着街道慢慢溜达。 赶集的行人,摆摊的小贩,沿街叫卖的货郎,开门迎客的商铺,不大的街市一片欣欣向荣,和记忆裡那灰扑扑的街景大相径庭。 正走着,身后似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舒……舒姑娘!” 赵重衣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一個白胖的少年冲着她跑了過来。 是程小福。 赵重衣转身站定,看着程小福一路小跑到她面前。 “何事?”她问。 程小福一时冲动叫住她,此时却有点紧张地捏了捏衣角,才道,“多……多谢舒姑娘。” “谢我什么?”赵重衣问。 程小福对上她的视线,越发的紧张了,嗫嚅道:“多……多谢你放……放了坤星。” 赵重衣想起那只帮了她大忙的肥鸽子,略一点头,便转身走了。 程小福站在原地,沒敢再追上去,总觉得现在的舒姑娘……变得有点可怕的样子,以前分明性格温柔,脾气很好的呀。 正疑惑着,身后突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老大郑子昂。 “一转头就不见你人影了,跟個呆头鹅似的看什么呢?”郑子昂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问。 “刚……刚刚看到舒……舒……” “舒?舒什么?”郑子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舒……” “你看到小满了?”郑子昂迫不及待地问。 程小福点头。 “在哪?在哪?”郑子昂四下环顾,却沒有看到期待中的倩影。 “走……走远啦。” 郑子昂目露失望,抬手捶了他一下,“下次看到小满要先告诉我!” “哦……”程小福忙点头。 郑子昂又不死心地抬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沒找着想找的身影,便双手揣在袖子裡,踢踢踏踏地走了。 “老……老大,等……等等我!”程小福忙追了上去。 赵重衣不知道身后的那一出,她只是心情略有些复杂,他们都沒有认出她,娘也好,弟弟也好,都沒有认出她。 她就好像是多余出来的那個人,本该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竟然无一人记得她。 “舒二姑娘,今儿個怎么自己来买菜啦。”冷不丁地,她听到有人热情地招呼。 赵重衣抬头,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卖菜的街口。 “舒二姑娘,今天有新到的肉鸽,要不要来一笼?”有人热情地问。 一……一笼? 赵重衣想起那鸽子种种吃法,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老吃鸽子有什么趣味,来看看我這新鲜的菜蔬,刚从地头摘下来的,水灵得很……”有人推销。 赵重衣笑着摆摆手,正准备走的时候,又有人叫住了她。 “舒二姑娘!” 叫声有些急促,透着些不寻常。 赵重衣回头看了一眼,是卖肉的档口。 叫住他的是個年轻的男人,长得浓眉大眼的,就是嘴唇厚实了些,衬得人有些憨厚……看着有些面熟。 赵重衣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那日她拜托舒泽兰带她去衙门,临出门的时候遇到過一個穿着驼色短打的男人,似乎就是他。她会记得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神色复杂,透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就如同此时一样。 “有事嗎?”赵重衣见他就摆着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了一会不见他开口,便主动开口询问了。 毕竟……你這一直欲言又止的,是干嘛呢?男子汉大丈夫,有话便直說啊。 那年轻男子似乎沒想到她会這么问,愣了一下,倏地红了脸,“你要肉嗎?给……给你一刀肉。”說着,他手脚利索地切了一刀肉下来,肥瘦相间,很是丰腴,而且块头不小。 赵重衣觉得這话奇奇怪怪的,便摆摆手,礼貌地道:“我不买肉。” 也不是她不想帮衬人家的生意,主要她身上沒有带银钱,小九虽给她飞鸽传钱了,但那钱她不是打算留下赔偿给舒家的么,也不能乱花。 “不……不用钱,送你。”那年轻男子拎起那刀肉,便要上前塞给她。 肉這东西,可不便宜。 哪有白送的。 赵重衣注意到這男子說了這话之后,周围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奇怪了起来,那些视线或许不含恶意,但满是粘稠,密密麻麻地粘了過来,仿佛在看一出好戏似的,令人浑身不自在。 “无功不受禄,多谢,但是不必。”赵重衣皱了皱眉,拒绝。 那男子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子难過了起来。 “……?”赵重衣不明白他那副看负心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视线更奇怪了。 正這时,她手上一重,多了一尾鱼。 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赵重衣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一個皮肤黢黑的年轻人,呆了呆,“我不买鱼。” ……還可以這样强买强卖的嗎? “冯婆子昨天订的鱼,已经付過钱了,你顺路带回去吧。”那個皮肤黢黑的年轻人道,顿了顿,又有些不大自在地添了一句,“你赶紧回去吧,時間久了這鱼就不新鲜了。” “哦好。”赵重衣一听是付過钱的,只是要她顺路带回去,便点头应了,然后低头看了看那正甩鱼的鱼,忙转身大步走了。 皮肤黢黑的年轻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揉揉略有些发烫的耳朵,走回了自己卖鱼的摊位。 卖肉档口的那人见赵重衣转身走了,下意识提了肉便要追過去,谁知道对面那卖鱼的年轻人不小心踢倒了水盆,盆裡的水一下子溅湿了他的鞋。 提着肉的那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对不住啊。”卖鱼的年轻人赔了個罪,扶起水盆,转头继续招呼客人。 提着肉的人有些恼怒,但到底不好說什么,毕竟人家也道歉了,做生意讲究一個和气生财,他若不依不饶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只得闷闷地提着肉回了自己档口,“砰”地一声把沒送出去的肉扔在了案板上。 周围其他摊位的人各自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窃窃私语。 那厢拎着鱼的赵重衣加快了脚步往回赶,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刚刚那個非要送舒小满肉的,该不是吴小莲口中那個开猪肉铺子的王大哥吧? 她摇摇头,好险刚刚沒接那刀肉,不然可真是說不清了。 赵重衣提着鱼匆匆往回走,经過一家铺子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裡头冲了出来,险些撞到她,赵重衣后退一步避开,定睛一看……那差点撞上她的不是旁人,正是程小福的娘程氏。 程氏看到她面色微微一僵,但一句话也沒說,只闷头往前走,结果刚走了两步,便见另有一個高壮的妇人从铺子裡冲了出来,从身后一把揪住了她的发髻。 程氏身材纤瘦,又沒怎么做過粗活,怎么可能是那高壮妇人的对手,一下子被那妇人揪住,然后便见那妇人反手便是“啪啪”两耳光,口中還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不要脸面的老娼妇,你就這么缺男人,一把年纪了也不嫌臊!” 程氏的脸一下子肿胀了起来,她被钳制着挣扎不开,不甘示弱地上手便往那妇人脸上挠,立竿见影地挠出了血凛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呸,你勾人勾到我家来了,還不让人說了?!”那妇人被挠得上了火,仗着身材高壮,掐着程氏的脖子把她按在地上打,一边打一边骂,“兔子還不吃窝边草呢,我平时看你孤儿寡母的可怜,有什么力气活還想着帮你一把,你這個恩将仇报的老娼妇……” 赵重衣皱了皱眉,见程氏被掐得直翻白眼,上前一步捏住了那妇人的手,“你快掐死她了。” 那妇人正打得過瘾,哪裡肯罢休,本想甩开這多管闲事的姑娘,却愕然发现這姑娘看着纤细,可牢牢捏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力气大得惊人……她根本甩不开。 “你這小姑娘……”那妇人张口便要叱骂,在看到赵重衣的脸却是顿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是舒家丫头啊,你娘知道你管這桩闲事嗎?” “不是我想管闲事,只是你再掐,她就要断气了。”赵重衣正色道。 那妇人嗤笑一声,“死不了,我下手且有数呢,她敢偷我男人,可不得做好被我打的准备了。” “放……屁!你家那個歪瓜裂枣似的男人,也就你自己当個香饽饽……我偷他……我图什么!图他长得丑,還是图他抠搜搜……”程氏被掐着脖子,气道。 “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我男人进你屋子你還敢赖!”那妇人怒道。 “胡說八道!” “我胡說?!我亲眼看到的,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色的袍子還是我亲手做的!” 围观的路人从窃窃私语顿时变得一片哗然,這可太劲爆了。 程氏气得涨红了脸。 “哎呀,孩子他娘你這是在做什么!”這时,有個男人挤进了人群,看到那高壮的妇人把程氏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急得直跺脚,一边還赶着堵在路上围观的人,“快散开,快散开,沒什么好看的。” “怎么,心疼了?”那妇人冷笑。 “心疼什么呀!我都跟你說了沒有你想的那回事,昨天晚上我刚好遇到你娘家弟弟,和他喝酒去了!我這不是怕你不信,特意去找他了,来来来你自己和你姐說。”那人顿足說着,转身从人群裡拉了個人出来,是個高壮的汉子,模样和那妇人有几分像。 那汉子好不容易从人群裡挤了进来,见自家姐姐正压着人家打,忙上前将她拉了起来,“哎呀姐,你說你都這把年纪了,怎么還是這個爆脾气,昨天晚上姐夫請我喝酒来着,你别老想些有的沒的。” 那妇人愣住,自家男人的话她可以不信,可娘家弟弟不会帮着骗她。 程氏好容易挣脱了钳制,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那妇人。 那妇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却也不肯道歉,扭头就走。 赵重衣看了一眼被打得披头散发,脸颊红肿 ,脖子上還留了一圈掐痕的程氏,问了一句,“要报官嗎?” 程氏咬紧了牙。 “都是邻居,都是邻居,不至于啊。”那妇人的男人陪着笑脸道歉,“小福他娘,你也知道我家那個就是個爆脾气,沒什么坏心眼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程氏到底沒作声。 那妇人的男人和弟弟又连连道了几句歉,走了。 围观的路人见沒什么好戏看,很快也散了。 程氏垂头抹了一把眼睛,一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一时沒站得起来,赵重衣上前扶了她一把。 “多谢。”程氏低低道了一句谢。 “要去医馆嗎?”赵重衣问。 “不用了。”程氏摇摇头。 赵重衣看着她模样实在可怜,叹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程氏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在看到她的脸后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垂下了头,口中又低低地道了句谢。 赵重衣便扶了她,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