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优待 作者:未知 县令家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便会喜歡一些绵软适口的食物,加之她胃口不佳,周温然看了看厨房裡的食材,最后发现角落裡有一捧新鲜采摘的野菜,便用這個野菜做了一锅清爽的野菜粥。 “這……能行?”朱颐看着瓦罐裡青翠欲滴的野菜粥,瞠目结舌,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不高兴自己在新婚头一日便将他拉出来,故意敷衍打发他呢。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周温然面色淡淡地道。 朱颐看着那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心裡直打鼓,但凡裡面有條肉丝他都不至于這么慌……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再做個配菜什么的搭上去,外头伙计已经来催了,說县太爷亲自過来了,东家让他动作麻利点,朱颐只得硬着头皮把装了蔬菜粥的瓦罐递给伙计,又装了一盒子翡翠糕,好歹看起来是上了心的,不至于那么寒酸。 伙计在朱颐忐忑的目光中拎着瓦罐和食盒出去了。 周温然似乎完全看不到朱颐的忐忑,神色平静地净了手,便转身出了厨房。 赵重衣正在朱颐专属的小包厢裡喝茶吃点心,這個小包厢位置非常的取巧,恰好临街,坐在窗边可以一边吃着点心茶水一边望着外头的街景,别有一番趣味。 有牵着孙儿逛街的老者,有挑着担子为生活奔波的货郎,赵重衣還看到了一個熟人,是那個十分守信的糖葫芦小贩,他手裡举着一個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身旁围满了小孩儿,草靶子上裹满了蜜糖的糖葫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馋得小孩儿们直流口水,赵重衣托腮看了半晌,却是一点也不馋那糖葫芦了,因为她尝過更美味的糖葫芦了呀!整整一個草靶子的糖葫芦呢! 那些過往的灰暗记忆突然就被抹去,那個曾经很渴望得到糖葫芦的小女孩微微翘起唇角,心中曾经的缺口似乎已经被填满了。 她侧头看向别处,忽地一顿,她看到了一辆马车徐徐驶過,那個坐在车辕上驾车的人……仿佛是南襄国二皇子纪承锦?!正待看個仔细,忽地有另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匆忙起身探出身去,待那辆马车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时,却已经只能看到后面的车厢,根本看不清前头驾车的人了。 赵重衣急急起身栓上包厢的门,拿了屋中墙上挂的斗笠挡住脸,然后转身从窗口跃身而出,一路踩着屋檐追上了那辆马车,她拦下马车,却见驾车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個人。 “找死嗎!”那驾车人险险地勒住缰绳,怒而破口大骂。 “抱歉。”赵重衣让到了一边。 方才……是她看错了嗎? 赵重衣四下环顾,并沒有什么发现,她按下犹疑,转身折返回云来楼。 刚刚回到小包厢,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赵重衣忙上前拉开门栓,然后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几乎是刚刚坐定,伙计便推门进来了。 伙计殷勤地上了几道新点心,又添了茶水。 “這是朱师傅私藏的茶叶,平时他自己也就舍得闻闻,连我們东家都难得喝上一回。”伙计笑呵呵地道。 茶香扑面而来,赵重衣虽然不懂這個,但也觉得应该是好茶。 說实话,這种感觉有些新奇。 她曾沦落街头,也曾身居高位,被人弃如敝屣,也尝過众星捧月的滋味,但那些善意或恶意,都是因为她自己本身,是因为她是赵重衣,可是现在……眼前這些人对她的善意和优待,是因为她是周如玉的娘子。 唔,這滋味也不坏。 “多谢。”赵重衣笑眯眯地道。 伙计被她的笑容闪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红了脸,正欲再殷勤地說些什么,忽地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似的。 赵重衣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周如玉,她笑着站了起来,“相公,你忙好了嗎?” 周温然眼神柔软了下来,他走上前,替她擦去嘴角不小心沾上的点心屑,“嗯。” 赵重衣拉了他坐下,“你快来尝尝這個翡翠糕,很美味呢。” 周温然在她身旁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碟子裡摆着的糕点,“比我做的還美味嗎?” 赵重衣顿了一下,很是真诚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当然是相公做的点心最美味啊。” 周温然被她的乖觉逗笑了,感觉认识了他的小娘子之后,他笑得比他整個前半生加起来還要多,他可真是娶到了一個宝贝啊。 周温然陪她吃完了一碟翡翠糕,又喝了一肚子茶水,這才起身准备回去。 起身之前,赵重衣摘下腕上的银镯,悄悄放在了碟子底下。 两人走出云来楼的时候,阳光正好,暖洋洋的太阳冲淡了秋日那一丝凉意,晒得人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周温然牵着自家小娘子的手,看她眯着眼睛像一只饱足的猫儿,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小满,你怎么在這裡?”忽地,一個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這份宁静。 听着似乎是吴小莲的声音。 赵重衣一回头,果然便看到了吴小莲和王良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吴小莲挽着王良的手臂,一副温婉的模样,“阿良今日有空,說要带我来尝尝云来楼新推出的翡翠糕,你们也是過来尝鲜的嗎?” 王良看着刚才還一副悍妇模样的吴小莲转眼又变了個模样,心裡直呼见鬼,但看了一眼小满和她相公相携而立宛如一对壁人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他沒有反驳吴小莲的话,還配合地笑了一下……只是這一笑,不慎牵动了刚刚被抓破的脸,笑容不自觉便抽搐了一下。 赵重衣摇摇头,很是老实巴交地道:“我陪相公来上工。” “哎呀,怎么新婚头一日便要上工……”吴小莲露出怜悯之色,說着,又笑了一下,“不提這些不开心的,要不要进去一起试试云来楼的翡翠糕?” 赵重衣有些困惑,“我沒有不开心啊,你们去吃吧,我已经吃饱了,正准备和相公回去呢。” 吴小莲根本不信,云来楼消费不低,新推出的点心翡翠糕更是一屉难求,這人竟然开口就說吃饱,真是不怕把這牛皮吹破了,她笑了笑,正准备說什么,便看到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提着一個大大的食盒颠儿颠儿地跑了過来。 這不是旁人,正是云来楼的大师傅朱颐。 “弟妹,你们走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朱颐笑呵呵地說着,将手裡拎着的食盒递给了周温然,“我听伙计說弟妹挺喜歡這翡翠糕,便装了一些给弟妹带回去,裡头還有一些茶叶。” 周温然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提了提嘴角,“多谢。” “应该的应该的。”朱颐摆摆手,又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道:“方才县太爷使人来传话,說老太太一连喝了两碗野菜粥,竟是开了胃口,贤弟,你那野菜粥裡到底有什么玄机啊?” 周温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朱颐知道他這是笑自己方才還瞻前顾后,一副不信任他的模样,但朱颐脸皮子厚,才不脸红,他只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多少带了些讨饶的意思。 “那位老太太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如今虽然锦衣玉食的,但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乡愁,好东西吃多了,再尝尝乡间野味,自然好下咽些。”周温然道。 朱颐一脸的恍然大悟。 吴小莲僵硬地挽着王良站在一旁,虽无人在意她,她却仿佛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看了王良一眼,却见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這裡了,他正抬头盯着云来楼的招牌看,仿佛能从那招牌裡看出什么花儿来似的,還时不时偷偷瞄舒小满一眼,打量谁不曾发现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吴小莲觉得自己的喉咙裡仿佛被人塞了一把黄莲,吐也吐不出来,一直苦到了心底,自己费尽心机抢来的好姻缘活像個笑话。 但,抢都抢了,再苦也得自己咽下去。 一旁,赵重衣看着相公手裡拎着大大的食盒同朱颐說话,怕他累着了,便接過了他手裡的食盒,入手果然沉甸甸的,正想着,一回头便看到了吴小莲正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吴小莲方才還十分大方地要請她一起试试這翡翠糕来着,便从食盒裡拿了一盒翡翠糕递给她。 吴小莲咬咬牙,接過了她递来的糕点,然后挤出一個笑脸,“对了,方才我們在街上遇到了一位公子,說是你的远房表哥,听闻你成亲了便来看看你,小满,你什么时候有個远房表哥,我怎么不知道呀?” 赵重衣愣了一下,舒小满有沒有远房表哥她不知道,但是听吴小莲這么說,她却是想起了方才在窗口看到的那個人影…… “他长什么模样?”赵重衣问。 “模样挺俊俏的,就是看着不大康健的样子。”吴小莲想了想,道。 赵重衣眼神微沉,果然是他,方才她沒有看错。 纪承锦来了。 “他還同我问了你家的地址呢,這会儿可能已经去你家了,你快些回去吧,别让人家跑了個空。”吴小莲见她神色倏地凝重了起来,直觉那位远房表哥大约是位恶客,笑着道。 赵重衣看了吴小莲一眼,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好,多谢。” 她這一笑,吴小莲又有些看不透了,不觉有些无趣,扯着王良转身走了。 赵重衣正望着吴小莲的背影,手上忽然一轻,却原来是如玉不知何时已经同朱师傅說完了话,转身接過了她手上拎着的食盒。 “有点沉,我来拎吧。”赵重衣沒有松手,下意识便道。 周温然睇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被小瞧了,“這种力气活当然应该是相公来做啊。” 這样啊……那好吧。 赵重衣当惯了大将军,却不怎么会当一個娘子,对自己的新身份還不大有经验,因此乖乖松了手,仰起头给他一個笑脸。 周温然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娘子,“回家了。” 赵重衣笑着点点头,心却高高地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