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呦嗬!卖马咧!上好纯血马!”路边卖马小二哥头上戴着個草帽,朝着车来车往人流不住吆喝着招揽生意,嗓门大得隔上几個街道都能听见。
他這样叫唤了许久,嗓子发干,便将腰裡别着黄葫芦摘下来喝了口水,這一抬头,就见着有辆看样子就富贵得很宽敞马车停了他面前。
“嘿,客官可是要换……买马?”卖马小二哥瞅了眼马车前面拴着虽略显疲惫却依然神骏异常好马,硬生生把那“换”字吞了进去。
“我們要找人。”马车帘子被拉开,一纵身跳下個浑身带着书卷气青年来,他面上有着清淡笑意,冲卖马小二哥微微点了点头后,就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塞进了卖马小二哥手心,“所以,有些事情還要问问小哥。”
卖马小二哥不着痕迹地捏捏银子,很脸上就笑得跟朵花儿似:“公子有事便问,小知无不言言无不。”
“下不過一個侍从,我家少爷還车裡。”青年笑了笑,“小哥可知,近有沒有什么奇怪外乡人进城?”
虽說对這等风姿公子会给人做了侍从有些乍舌,卖马小二哥還是看着银子份上极地回過神来:“哦哦哦,有有,近来有好些個武林人士进了我們浮阳城,听說啊……”他声音压低了些,一只手掩着凑到青年耳边,“听說啊,武林大会要召开了,近熟络武林人都各自登门拜访朋友去了,說不得是要大会上大干一场吧!”跟着挠了挠头,“不過這跟咱们老百姓沒什么关系,公子……大爷若找是武林人,不如去‘燕归来’酒店问问,那处是楚家公子开,进了浮阳城武林人通常也都会去那裡。”
“小哥,谢了。”青年点一下头,又塞了块碎银子過去,也不理会卖马小二哥喜不自胜表情,径自往车边走去。
待青年上了车,赶车另一青年平平扫了卖马小二哥一眼,鞭子振了振,就立刻将马赶了向前行去。
马车中花蚕裹着厚厚白毛皮裘,整個人就露出两只温温润润眼睛来,靠坐顶裡面软垫上,贺祈言师兄妹两個,一個坐车子左边闭目养神,一個坐车子右边吃点心,都沒怎么說话样子。
顾澄晚回来车上时,贺祈言也睁开了眼。他转過身看向马车主人——那遮了有半张脸纤瘦少年:“浮阳到了,我与师妹要先去与先行来此师门中人会和,花小公子,你可有什么安排么?”
這时候,顾澄晚挨近花蚕,說了几句什么,花蚕颔首,跟着微微抬起脸,语声轻柔:“一路劳烦,下实過意不去,听闻此处酒楼‘燕归来’声名远播,下愿备上一桌酒菜聊表谢意,還請二位不要推辞。”
贺祈言略有犹豫,倒是岳柳儿立刻把口中点心吞进去,看着自家师兄,眼裡亮亮,贺祈言心中叹一口气,随即抱拳笑道:“贺某恭敬不如从命。”
這生意做大了,便是连個店小二也能识人。
贺祈言打头第一個下了车,就有個满脸谄媚短衫汉子矮身迎上:“這位少侠,是约了人還是要吃饭?”
贺祈言沒有說话,這时候一阵香风刮過,岳柳儿也一下子从车外出现自家师兄身侧,俏生生立着,笑得可人:“自然是吃饭了。”
跟着就是顾澄晚跳下车,转身护着花蚕也下来,方狄照旧挽了缰绳去放马,主从几人也走了過来。
“這位店家,我家少爷受不得吵闹,店裡可有雅间?”顾澄晚上前一步,慢声问道。
短衫汉子脸上露出些为难神色来:“哎呀,真不巧,今個儿生意好,雅间早早都给人定了,倒是二楼靠窗還有個好位子,也算安静,几位客官要是不嫌弃……”
顾澄晚回头,看花蚕点一下头,就又道:“既是如此,烦請店家带路。”
“好咧,几位請了!”短衫汉子笑容满满,点头哈腰地摆手将人领进去,直接就上了二楼。
二楼窗边果然好景致,登高望远,略一撇头就能将外面几條街都收入眼裡,花蚕问過贺祈言师兄妹意见,就点了几個“燕归来”出名菜色,放那短衫汉子走了。
不多时,那短衫汉子又端着個精致茶壶回来,翻起茶盏,为几個人一一满上:“菜已经吩咐下去了,几位客官先喝些茶水解解渴罢。”
花蚕端起茶盏抿了口,一抬眼瞥了瞥酒楼裡情形,又见短衫汉子還站旁边,就轻轻笑了笑說道:“這么大酒楼,店家打理起来,该是很劳心罢。”
他开了個话茬子,短衫汉子跟着就接了下去:“這是自然,不過我們‘燕归来’是楚家开,這浮阳城裡也還有些名气,寻常人便不敢闹事。”他說着“嘿嘿”一笑,“若有人真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們這楼裡护卫,可也不是吃素。”他說完了,菜也上来了,他鞠個躬就退了下去。
桌上摆着是一個烧子鹅,一個花揽桂鱼,一個芙蓉黄管,一個太湖脆鳝,再来一盘宝箱豆腐,一盅白果桂花羹,一道清蒸花菇,一碟炸蜜枣,后是一壶“燕归来”特有“醉云酿”,满满地排了一桌,色香俱全,让人见之而食指大动。
花蚕把披着大氅解下,递给后面立着方狄,然后偏過头,看向贺祈言二人:“两位不必见外,請慢用罢。”
顾澄晚上前,为几個人斟满酒。
贺祈言看那酒满了,先举杯說道:“贺某先干为敬。”說着一仰脖,喝得涓滴不剩。
“贺少侠客气了。”花蚕也抬起杯子,而后掩袖饮,许是有些喝急了,净白面上透出一抹薄红,搁下酒盏,他看向刚刚提筷岳柳儿,眉目间神色柔和,“岳姑娘,可還要添些甜品么?”
岳柳儿转眸一笑:“不用啦,這些已经够吃了。”
花蚕温和一笑,摆摆手让顾澄晚和方狄去了旁边桌子,接下来就是各自用饭,花蚕与贺祈言间或交谈。
“小公子饭后可要与我們一同投栈?”为自家师妹舀了一碗桂花羹,贺祈言开口问道。
“不了,阿狄之前打探了消息,說是前几日有见着個与下相貌相似青年這裡现身過,下想再去询问询问。”花蚕柔声道,“贺少侠要去何处投栈?”
“师门‘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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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回春’客栈下榻,我們也正是要去那处。”贺祈言說道,“若能寻到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小公子若是寻不到亲人,也万勿灰心丧气……我等大约還能此处呆上几日,小公子不妨便去那裡与我們见面,我等再帮小公子想法子就是。”
“谢過贺少侠好意。”花蚕嘴角弯起個浅浅笑弧,“若是得幸能找到兄长,下也必定与兄长一同前去拜会。”
“那就祝小公子马到成功!”贺祈言爽朗一笑,举杯祝道。
“承贺少侠吉言。”花蚕挽住袖子,亦举起杯来,“无论此去如何,三日内下定然前往探访。”
“贺某等你。”贺祈言不再多說,与花蚕碰了個杯,仰头饮酒。
這一日過午,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停了城东楚府门前,不一会,马车主人与其侍从也一同下了车。
叩响门环后,不多时,就有人過来开了门。
楚府内——
堂上几個公子对坐着,都不是什么放松神情。
“小辞,你那边情形怎样了?”素衣青年眉眼恬淡,气息平和,說话时语气裡却不免带上了一丝担忧。
“沐晴,别唤我‘小辞’。”楚辞无奈地說了句,又道,“我已然同无相传了信,无相說,要见了面详谈,约我們過几日去卞阳相会……我猜想,他大概是得了什么消息,未免遗漏,不便与我們信件上讲。”
“倒也有可能,无相素来谨慎,就算有什么风声,若是沒有确切把握,也不爱提前对我們說。”林沐晴点点头,“阿玉呢,打探到什么沒有?”
竹玉一摇扇子:“沒听說炎魔教近有什么异动,可每一晚仍是有江湖人被摘了心,真是好生奇怪。”
林沐啸也說:“我去查了查,虽說被摘心是江湖人无一例外,可那都是帮派中杂兵,沒见着什么有名望人被袭,而且那犯案除了被害人尸体,也沒留下什么旁印记。”他顿一顿,续道,“可那骷手李长,以往作出案子时候,总会墙上留下個拇指印,這一回,也沒有。”
“那么,难道当真不是……”楚澜旁接话,鼓着脸一副想不通模样。
這时候,堂外“噔噔噔”跑来個长身中年人,到了槛外就停下,得了示意才跨进来。
“潘福,做什么這样慌慌张张?”楚辞皱一下眉,沉声问道。
這被称为“潘福”中年人,正是打理這幢宅子管家,向来稳重得体,不知为何今日有所不同。
潘福弯腰,恭声禀道:“回少爷,外面来了個小公子,說是要来寻找兄长,属下见他一身贵气,又有气度,想来颇有身份,便不敢怠慢。”
潘福眼光,楚辞是信得過,闻言沉吟道:“寻亲?不曾听過家裡有流落外血脉……潘福,先将人請进来罢。”
“是,属下告退。”潘福再躬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引了几個人进来。
为首身量不长,身材也纤细,還用厚皮裘包住了身子,头上笼着兜帽,几乎看不清长相,后面始终退着几步,该是与他同来随从。
楚辞站起身,說道:“客人远道而来,請坐。”
這一刻,楚辞已将他看了個清楚。
這人虽然眉目如画,可分明面上還留有些稚嫩之色,年纪肯定不超過十六,他气息不稳、脚步虚浮,又是個不懂得武功,而衣着打扮却是奢华靡丽,家中必定富足……這样人,为何会寻亲寻到楚府来?
来人并不推辞,微微颔首为礼,就旁边位子坐下了,跟着把兜帽取下,露出容貌来:“下花蚕,一路寻亲北上,闻得有与下相貌相似之人进了楚府,便冒昧前来询问,若有失礼之处,還請楚家主见谅。”
“不妨事。”楚辞见他礼数周全,当然也客气一些,“可我楚家并无子嗣外,恐怕,小公子這回是白走一趟了。”
“下自幼便是姓‘花’,自然不是楚府之人。”花蚕柔柔笑着,声线细致温存,“只是与兄长失散已久,好容易得了消息,便不愿放過。”
“下与兄长乃是一胞双生,虽說长大了大抵有所不同,想必也不会差得太远。”他停一下,唇边弧度温软一些,“我那兄长若是不曾忘了我,该也是姓‘花’。”
“啊!”還沒等楚辞說话,楚澜倒是失声叫了出来,“大哥,他莫不是花大哥……我說怎么长得有些面熟……”
楚辞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再回头看一看少年,果真有些相似,可這年纪……却是不太像,想了想,他冲楚澜說道:“去将花少侠請来,到时便知。”
楚澜得令,一溜烟跑出去了。
“楚家主?”花蚕略侧头,似有不解。
“前几日我楚家确是住了個姓‘花’贵客,這便让舍弟請了来,也好让小公子见一见。”楚辞答道,“若楚家真有小公子兄长,大抵便只有他了。”
“如此甚好。”花蚕眼中透出一抹喜色,“下便這裡等他。”
跟着气氛有些宁静下来,主人不說话,客人也沒有心思說话,直到外面又有人影进来,這气氛方被打破。
楚澜急匆匆走进来,后面一步之外跟着而来,正是個满身冰冷黑袍青年,隔得远远就能触到他周身寒气,冷得瘆人。
花蚕忙回头,這一见,便是全身僵硬。
慢慢地,他眼中渐渐染上纯然欢欣,唇瓣也似是因着激动而略微颤了颤。
“哥哥……”
花蚕站起身,原先系颈上皮氅滑落椅上,现出少年纤瘦身形,他先是走了几步,之后几步并作一步,竟是跑了過去,一下子投入那黑袍青年怀中。
少年柔韧手臂软软地圈上青年颈子,脑袋也搁上了青年颈窝。
仿佛轻叹,仿佛呓语地低喃——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