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匪寨外
第九次雷声传来,可是在少年耳中,竟是伴随着一道人声。
“赤亭,這次总有机会堂堂正正救人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可少年就是实实在在听到了這句话。
少年不觉已经转头,对着肩上尸体呢喃一句:“邓大哥,是你嗎?”
不!不会错,就是他的声音。
又看了一眼草丛裡的少女,少年最终還是停了下来,随手拔出路边小臂粗的松树做成一根扁担,将两具尸体绑在上面,随后一把抓起少女,提小鸡儿似的就走了。
山下有一座山寨,一圈人围着两具尸体,都是被什么东西砸碎头颅致死的。
一人迈步走来,独眼。低头看了看,他一把抓住身边一位青年脖领子,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說了让你们看好!”
青年人只觉得喉咙干涩,酝酿片刻之后才颤颤巍巍开口:“大……大当家,這都七……七天了,我以为小郎中已经跑了,就……”
一声惨叫,說话之人就被抹了脖子,雨中又多了一片血泊。
独眼大汉在死尸衣裳上擦了擦刀刃,言语平静,却也发寒。
“去给我找,我要让那個小杂种给我的眼珠子磕头!”
都不敢說话,唯独一個撑着破伞的老头子笑着开口:“大当家,不必太着急。小郎中天生神力,偷袭打死咱们两個兄弟也說得過去。而且小郎中是我們看着长大的,以他如今的性子,他還要来取那把剑的,咱们准备好等他就是了。”
独眼汉子眯眼道:“招安的兵马来之前给我弄死他!那小杂种心黑面善,你们不下死手,他就会对你们下死手!”
此时此刻,少年人已经带着两個对他最重要的人,以及半道上捡的少女到了山巅,且已经封好了两個土堆。
找出来两個木板立在两座坟前,一個牌子上写着,大侠邓大年之墓,另一边写着,良医卢结实之墓。
跪在中间磕了三個响头,少年从胸口扯出一枚笔形吊坠,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剑我会拿回来,跟玉笔一起送去浔阳。”
說罢便起身拎起少女,冒雨狂奔。
分明是陡峭山地,可少年偏偏如履平地。
所到之处,就是离着山寨并不远的一处悬崖洞穴,直线過去撑死了也就是一裡地,但另外一处洞口,却在山后,绕行要多走十余裡。
洞穴昏暗,晴天尚且需要火把,别說现在了。
少年人点着火把,看了一眼肩头直往外冒血的少女,便也只是先脱了自己湿光了的上衣,光着膀子去收拾草药。
少年人名叫刘赤亭,两月后就满十四岁了,但個头更像十六七。常年在山寨干着苦活儿累活儿,以至于少年人肤色黝黑,也瞧着干瘦。
十四年前的一個夜晚,山脚下有一场围杀,刘赤亭是山匪宅子裡的老郎中在死人堆裡捡回来的。
现在老郎中死了,刘赤亭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刘赤亭捣鼓了一团草药過来。
本不想脱她的衣裳,可這丫头片子衣裳已经湿透,不脱又要得病。他只好翻找出来自己的衣裳,粗布做成的,准备待会儿给她穿上。
脱衣裳之前,少年人面色复杂,手臂有些发颤。
三年多前发生的事情,始终如同一层阴霾笼罩在眼前。
最终還是将其衣裳褪去,可脱下衣裳一看,刘赤亭一下子脸皮抽搐了起来。
肩头前后贯穿,有烧焦痕迹,這是被什么伤的?
算了,都带回来了,就想法子救治吧。沒想到不過半月,算下来是救第二次人了,只是第一次代价有些大。
世道果然還是這么乱。
给那丫头片子穿好了衣裳,刘赤亭也顾不上自己换個干净衣裳,只是熄灭火把,倒头就睡。
当了十四年山匪,第一次杀人,沒想到杀的反而是山匪,還是两個。
洞中少年少女各自沉沉睡去,天色也略微转明了,但大雨仍旧不止。
那骑金虎的白衣中年人,循着少女留下的气息追到此处,却在一处草丛边上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是摔下来了,可气息怎么会凭空消失?”
此时此刻,中年人猛地抬头看向天幕,忽然就想起昨夜那响声传遍方圆千裡的九道雷霆。
“何至于追人至死啊?”
白衣中年人大惊,因为方才那句话,是剑意所传!根本不看不出到底有多强,但他能肯定,剑意远在三境之上!
他赶忙弯腰抱拳:“前辈恕罪,是晚辈有眼无珠,這就离去。”
說罢便骑上金虎,迅速逃遁,简直是慌不择路。
山腰洞穴裡,一道虚幻身影走进洞中,笑着摇头,叹道:“傻小子,你能耿耿于怀至今,我就觉得很好。”
少女猛地惊醒,“谁!”
而那道虚影已经出了洞穴到了山巅。
雨中有风来,虚影笑容和煦。
又是一阵风,山巅便什么都沒有了。
一声谁,刘赤亭猛地惊醒,顺手抓起一块石头。
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苏醒過来的少女终于是察觉到了自個儿衣裳被换了,而這山洞之中,唯独一個肌肤黝黑的少年人。
刘赤亭可瞧不见昏暗洞穴之中的少女脸色,只以为是虚惊一场。
看了一眼入口处,见并无异样,便放下了手中石块儿。
正要开口,却见那丫头片子身边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照着自個儿脖子了過来。
倒不是刘赤亭眼力多好,是匕首实在太晃眼了。
刘赤亭一把抓住少女手腕,轻轻一扭,匕首当即落地。
他又是随手一扔,就将少女丢回石台上了。
顺势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同时手中也抓起了一根木头棒子。
少年人拎着木棒,面色阴沉:“這就是恩将仇报吧?”
少女气极,骂道:“登徒子,脱本小姐衣裳,你给我……”
噗的一口血,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方才想运转元炁,却牵动了肩头伤势。
是那家伙的箭?啊!真倒霉!本来就用尽了一年来积蓄的元炁,现在想要运炁只会更难。
刘赤亭转身坐下,问道:“看样子還有内伤?”
就是随口一问,哪成想那丫头片子哇一声哭了出来,仰头望向洞穹,泪滴都要赶上外界霖雨了,吓得刘赤亭一激灵。
“你脱了我的衣裳,我不干净了!”
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還好下雨,否则声音都传到寨子裡。
刘赤亭哪裡见過這种阵仗?怔了片刻,這才揉了揉耳朵,无奈道:“别哭了!若非要救你,我這辈子都不想脱女孩衣裳了。”
当然沒用了,反倒哭得更厉害。
沒法子,他只好试探问道:“怎么样才能不哭?”
少女哽咽道:“我……我好久沒吃东西了!”
刘赤亭闻言,不由得嘴角一抽抽,你這……
“给你吃的,别哭了。”
少女立时止住哭声,脸蛋上泪珠還在,声音却平稳了许多。
“哦,好,吃的呢?”
刘赤亭嘴角抽搐,长這么大了,這是第一次险些被人气笑。
“饿你就早說啊!”
翻出几张薄饼丢给少女,他也找出来衣裳穿好,生了一堆火后便离开了。
但方才穿衣裳时,那個丫头片子一直盯着自個儿看,也不晓得在看個啥。這丫头比自己瘦小一些,穿自己的衣裳,有些宽松。
走出山洞,雨還在下,也不晓得這场雨要下多久。
刘赤亭呢喃道:“邓大哥,你的头七,有九声天雷送你呢。”
這处山洞有两处入口,但能进人的也就是山巅那处了,另外一侧在悬崖,可以瞧见下方的山寨。
若是不下雨,大喊一声都听得见。
少年人蹲在洞口,盯着山匪寨子看了许久。
抢回尸身后那独眼龙已经有了戒心,再想去取剑,恐怕只能等招安的官兵来了。
办法……其实也有。
山寨从天佑元年建成,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最初只是一群活不下去的闲汉落草为寇。但二十年来,此地已经成了三百多人的大寨子,扰得方圆百裡不得安宁,想必周遭城镇,一個個都恨得牙痒痒吧?
倒不是山寨势力大到需要朝廷招安,那独眼龙也有自知之明的。
当时刘赤亭听老郎中說,因为北边儿契丹犯边,南边有吴、楚两国,西边還有蜀国。如今天下动荡,四处是匪,唐国大军守边都不够,哪裡能再腾出来剿匪的?
于是朝廷有了招安令,山匪们也乐得匪变官,自然痛快接受了。
那個丫头片子抱着饼子出来,一边啃着薄饼,腮帮子鼓鼓的,一边打量着刘赤亭。
不是修士却身怀异宝?体魄是我见過的最好的,却又很瘦?嗯……也黑。
跑了一年多了,這還是头一次遇见個同龄人哎!
“你看啥呢?”
刘赤亭一把将其拉蹲下,冷声道:“下面是山匪窝,不想活了?”
但少女明显沒当回事,山寨而已,凡人罢了。
而是问道:“說嘛!你想干嘛?”
方才還哭得沒完沒了,這会儿就满不在乎了,女子真就跟老郎中說的一样,都這么善变還爱看热闹?
反正說了也不怕,刘赤亭便說道:“過几日会有招安官兵来,我想让招安变成剿匪,好趁乱取回我的东西。”
少女眼睛时不时就偷瞄向少年胸口,听到他這么說,心不在焉一句:“嗯,好办法,可是怎么做呢?”
刘赤亭沉默片刻,呢喃道:“要是能在两個方向,射出两只箭就好了,黑灯瞎火的,应该是可以引战的。”
可我一個人如……
他猛地抬头,直愣愣看向少女。
之前沒仔细看,此时再观瞧,小丫头白白嫩嫩,還怪好看的。
少女一下子垮下脸,瞪眼道:“死黑炭,看什么呢你!”
刘赤亭嘴角向上一扬,笑道:“救你一命,总要還点儿什么吧?”
沒想到的是,少女竟然笑了笑,使劲儿点着头:“看你說的!什么叫還?本姑娘行走江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当然会帮你啦。对了,我叫胡潇潇,你呢?”
少年人点头道:“我叫刘赤亭……多谢。”
說完后,刘赤亭拿起胡潇潇的匕首,說借用一下,然后就跑出去了。
少年人前脚刚刚离开,胡潇潇一下子满脸笑意,都蹦了起来。
這傻小子身上有好东西哎!有了那個东西,我就不怕被人追了!
哈哈哈,傻小子,還想利用本姑娘,看谁利用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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