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逃的情人 作者:未知 “顾队。” 在等待收费站调取监控的时候,顾行正在一边抽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這么一声。他掐灭了烟头转回身去,就诧异地瞧见李非鱼披着他的外套,半垂着头站在面前。 她在女性裡面已不算矮,但還是和顾行差了将近一头,从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清她头顶上的发旋,深栗色的长发沒了束缚,柔顺地散在肩上,发尾圆润地打着卷,柔和了她平时招人恨的散漫气质。 李非鱼慢慢地抓紧了指间的衣料又松开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今天的事,对不起。” 秋雨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顾行用指腹擦了一下沾在睫毛上的雨水,让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然后不甚在意地“嗯”了声,似乎并沒有兴趣追问這句语焉不详的道歉究竟是因为私自去追嫌疑人差点出了危险,又或是自作聪明地试探他的事情。 但李非鱼却不打算把事情模糊過去,等顾行伸手去接监控录像时,先一步把U盘截了過来,难得地严肃了语气:“但是我现在仍然坚持之前的判断,在无法确定你们能否追上许家俊的时候,去他的住处堵截很有必要。我已经给你发了他的住址,而沒有等到和你们会合之后再出发,完全是因为那样很可能会让他有充足時間收拾赃物逃走。” 顾行不发一言,脸色阴沉下来,快步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她說得沒错,但再沒错也抵不上差点给她开了瓢的那個腌菜坛子,而让他无法不愤怒的是,未经思考就草率地把這個包抄任务交给她的,正是他自己。 简直是鬼迷了心窍了! 李非鱼却還沒完,她追上去,表情平淡得像是白开水,可說出来的话在褪去了懒散的调子之后,剩下的内核却硬邦邦得像是火上浇油:“至于你的事,我很抱歉。但你昨天就看出来了,我想进特侦组只是因为這裡有挑战,有谜题,你也好,其他人也好,对我而言都是這些挑战和谜题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只要在這裡一天,就会這么讨人嫌一天,如果你无法忍受,可以随时把我调回原职。” 公路两旁笔直的树木飞快地后退,残留的虚影映在她不带情绪的眼睛裡,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 “啪”的一声,一只飞虫撞上了挡风玻璃,在被人看清楚之前就变成了一滩黄绿色的汁水。 李非鱼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闭上眼靠向一边:“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仍旧沒有人回答她。 四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了高速路另一端的收费站。 這一次,在取得了监控之后,顾行却沒急着驱车离开。他从后备箱翻出了台笔记本电脑,刚要坐进后排座位,又想起什么,拍了下不知是装睡還是真睡的李非鱼:“過来。” 李非鱼抽完了风,看起来又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同志了,闻言把脑袋从顾行的外套底下探出来,狐疑地瞄了一眼。窗外仍在落雨,她便缩了缩肩膀,以最快速度换到了后座,刚刚停止渗血的伤口不小心擦到了座位边缘疼得她一咧嘴,顾行虽憋着满心火气,但還是忍不住扶了她一下。 李非鱼从這個仍旧充满了容忍意味的动作裡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盯着他的侧脸,慢慢地问:“你不打算把我赶走?” 她双手抱着膝盖,缩在宽大的外套裡,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双眼好似染了雨水的湿凉,看起来干净而落寞,居然有点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顾行却无动于衷,淡淡回答:“暂时不会。” 李非鱼怔了下,颇觉无趣地把可怜的表情收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你這人真有意思。” 像块不解风情的山石,坚硬而纯粹,只遵从自己的内心,无论外物如何变幻都不会为之动摇分毫。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有趣,也更让人生出探究的欲望。 屏幕上的一片灰暗开始有了变化。 在持续十数分钟的平静之后,深夜冷清的收费站终于迎来了一辆轿车,车身是是黑色或相近的深色的,在黑白的监控录像中难以分辨,但车牌号却在灯下清晰地反着光。 李非鱼拄着下巴问:“是他?” 她沒有亲见佳木会所的监控,但顾行却是亲自去確認過的,闻言点了点头:“车是。”說着,将视频扩大到全屏。 時間是9月21日凌晨1:37,牌号为龙AJ6668的轿车慢慢停在了收费站窗口边上,一只带着薄布手套的手从车窗伸了出来。 “现金支付。”李非鱼喃喃道。她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习惯性地又开始咬指甲:“顾队,你觉不觉得奇怪?” 顾行偏過头来,左手仍虚搭在键盘上,但看起来并沒有继续播放视频的打算。 李非鱼便默认這是种鼓励的态度,继续說:“你看這個司机,如果他真是黄万年,那么墨镜、口罩、帽子,甚至還有手套,装备得一应俱全,生怕别人认出他似的,但另一方面,却又毫不避讳地开着自己的车,大摇大摆经過收费站,就差沒下来对着监控挥手致意了,這也太矛盾了!” 顾行毫不惊讶,赞许道:“大巴,省道更好。” 李非鱼立刻接上话题:“是啊,大巴购票无需身份证件,而若是开自己的车,走省道来回一趟也只需多花半小时,還沒有监控,這么說来,你也觉得這個司机是故意想要被人发现?” 這一次顾行沒有回答,而是打开了另一段视频。 這段监控是高速路龙江市方向收费站拍摄的,就在上一次被摄像头拍下的整40分钟之后,出现在图像中的仍旧是同样的车辆,同样全副武装的司机。 顾行将视频截图发给了留守在办公室的余成言,同时附上了條简短的信息:“查路口监控。” 李非鱼好奇地瞅了瞅信息的內容,觉得对方应该能看得懂,便沒进行解释,又把视线转回了屏幕,对着那個捂得严严实实的司机思索起来。 特侦组办事效率极高,沒過多久两人就接到了余成言的电话。果然不出所料,此车在通過了收费站之后又接连被几個路口的摄像头拍摄了下来,正是朝着龙景花园的方向不断接近。 虽然沒有更切实的证据,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這個藏头露尾的司机必然与王雪晴被杀一案脱不开干系。 “你觉得他是黄万年么?”李非鱼托腮问。 雨声渐歇,但温度却越发凉了下去,窗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似乎要把车内车外分割成两個世界。 顾行皱了下眉头,像是有些烦闷地松了松领口。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优雅的力度,李非鱼趴在前座的椅背上,露出了個恶劣的笑容:“顾队,现在時間和场合都不太合适吧?” 顾行动作顿住,在听懂她言下之意的一瞬间就沉了脸,摔门下车。 李非鱼不甚明显地扯了下嘴角,从前排座位中间的空隙探過头去,又恢复了正经:“余警官又来消息了。” 顾行坐回驾驶位,启动车子,头也不回:“說。” 李非鱼:“嫌疑车辆确实到了龙景花园,刚刚技术那边確認了,小区大门监控拍到车辆进入小区内,并且直接下行到地下车库。”她在脑中回想了一遍龙景花园的地形图,声音裡带上了一丝惊讶:“我记得在8号别墅旁边就有個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间,如果嫌疑人是从那裡进出的话,确实不会被两边路上的监控拍到。” 但是—— 顾行冷声道:“监控。” 若是旁人,或许会忍不住疑惑,但李非鱼却十分自然地回拨了余成言的电话:“余警官,麻烦你联系龙景花园,调取案发现场东侧30米处电梯间内部的监控摄像,检查嫌疑车辆驶入地下车库之后是否有人从此出入。放心,不是我自作主张,是顾队的意思。”她說完了,像是要故意报复对方的不信任,又添了一句:“哦对了,最好再把黄万年的车扣下,看看有沒有什么线索。” 顾行仍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车,好像压根沒听见她狐假虎威地夹带私货。 “咱们這是去哪?”李非鱼挂断电话,在他身后问,仍是惯常的散漫语调。 “医院。” “医院?”李非鱼惊讶得格外敷衍,“去看你们老队长?要不要买点水果?” 顾行活了三十年,就沒见過這么会讨人嫌的姑娘,刚松开一点的两條眉毛又开始朝着中间蠢蠢欲动,他强忍着不耐烦,一句话也沒回,全当身后狗吠。 但這时,电话铃声再次添乱地响起,驾驶中无法接听,他只能把手机扔给李非鱼。 “陆离?”李非鱼撩闲撩過了瘾,似笑非笑地按下接听键,懒洋洋的眼光還不忘往顾行的侧脸上斜瞟了個来回,“顾队忙着开车呢,和我說就行……嗯,黄家,嗯嗯,挺有意思,回头我告诉他……好,余警官這么快就查到了?真是名不虚……等等!你确定?!” 她突然坐直了,嘴角的笑容古怪地扩大开来:“我們這就過去!” 挂断电话,她拢起头发,重新扎了個利索的马尾:“顾队,春江街23号,黄万和老婆吐露死者包养了個小白脸,余警官刚查到他买了今天晚上的出境机票!“ 停顿了下,又补充:“红眼航班,可够着急的!” 医院已近在眼前,隔着路口已经能看见硕大的红色十字标志,一辆鸣着笛的救护车从旁边疾驰而過,卷起薄薄的烟尘。顾行盯着它的尾灯像是有点迟疑,但這犹豫连半秒都不到,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原路折了回去。 刚刚驶過大半條街,短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人心裡莫名地生出一点不安。 果然,李非鱼刚扫過短信內容,脸上的轻佻就沉了下去,忍不住隐晦地骂了一句:“直接去机场!那孙子又买了张新的机票,一個多小时之后起飞,我怀疑他现在已经不在家了!” 车子又是一次急转,轮胎在地面留下两道焦黑的痕迹,警笛声也随之刺破了周遭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