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迷药 作者:未知 技术人员已经通過照片和视频信息估算出了嫌疑司机和王鹏章的身高和体型,与目测的结果一样,二者绝不是同一個人。 庄恬唉声叹气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俩人至少差了15厘米,除非那司机是踩着高跷开的车,要不然肯定……哎?你等等!” 說到一半,她哗啦哗啦地翻起了笔记本:“对了!黄万年的身高是一米七,正好和這個司机差不多!我就說他长得贼头贼脑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哼哼哼,就這德行還出去包二奶,呸!丑人多作怪!” 她十分果断地又把怀疑转回了黄万年身上,对出轨男人厌恶的程度简直能评选模范女性之友,可惜個人的好恶沒法作为给人定罪的依据,所以对于她的义愤填膺,顾行只是淡淡问:“不在场证明?” “呃,”庄恬一下子哑了火,過了好一会,有闷闷的声音像是从合拢的指缝中间传来,“老陆老陆,快来救命……” 陆离低声笑了一下,接過电话:“是這样,我們返回的時間已经比较晚了,所以预定明天再去王鹏章的住处走访,不過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說,王鹏章并沒有過犯罪前科,所以……” “咦?”李非鱼表情古怪地盯向开着公放的手机,含糊嘟囔,“一個毫无犯罪经验的人,头一次就能做到這個程度?” 她所指的并不是杀人案,而是在机场的那出“恶作剧”,顾行便想起她之前对王鹏章的评价——像是有两個不同的人在指挥着他的行动,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出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他想了想,說道:“查履历。” 陆离早有准备:“已经查了,王鹏章,原名王涛,男,29岁,本省宝金县新乡村人,算是個孤儿,父母早亡,从小被爷爷带大,高三的时候老人去世,他就辍学出来打工,同年给自己改名。我們对比過他从小到大的照片,确定是同一個人,不存在盗用身份的問題。” 顾行面露思忖之色,李非鱼适时替他问了出来:“他的履历中有断档么?是否有使用假身份、尤其是利用假身份进行违法活动的可能?” 陆离的声音空了几秒钟,似乎是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摇了摇头,然后才說:“今天時間太晚,沒联系到他的熟人,但能查到给他缴纳社保的单位,从工作的接续上来看,基本上沒有空档,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去年年末,他可能是在做酒店门童的期间结识了王雪晴,然后不久就辞职了,应该是被王雪晴包养。” 又是一個让人沮丧的死胡同。 陆离清了清嗓子,转换思路:“你们那边呢,有沒有什么发现?” 李非鱼偏头和顾行对视一眼,后者沉吟了下,抬起手比了個“七”的手势。李非鱼便說道:“测了下路况,我按限速开了一趟,比嫌疑车辆少用了7分钟。” “少用了7分钟?”陆离讶然,但话尾却微微沉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思索。 李非鱼:“是啊,我算了一下,嫌疑车辆的时速不足100公裡,比道路限速整整低了20公裡每小时,這在龙海高速路上很少见,何况他還要赶時間趁夜杀人,就更說不通了,我怀疑中途是不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耽搁了他的行程。” 陆离赞同道:“确实有可能。顾队,我建议明天再次询问黄万年,看看他有什么解释!” 顾行不假思索地同意下来,又补充:“你去。庄恬找目击者。老余查财务。” “那你们呢?“ 顾行皱眉,像是对這個問題有些抵触,但還是生硬地回答了:“王鹏章。” “但是监控已经排除了他的杀人嫌疑。”谁也沒想到,一向好說话的陆离却立刻提出了异议。 顾行不为所动:“他有問題。” 电话另一段清晰地传来陆离的叹气声:“我沒說王鹏章這人沒問題,如果今天沒有发现监控,那我明天肯定要去他家寻找线索,但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无论有什么問題,都应该和王雪晴被杀的案子无关,事情有轻重缓急,目前最重要的是……” 他沒說完,顾行便冷淡地打断:“做好你的事!” 李非鱼趴在方向盘上的身姿一僵,耳朵尖轻轻动了下,总觉得从两人的对话裡捕捉到了一点微妙的火药味,正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就听电话那边“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人重重地拍上了桌子。 漫长的静默過后,陆离突然冷笑起来:“到底是谁一直做不好自己的事!” 毫无预兆地,他的声音剥下了温和的表象,居然与顾行有些相似,就连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几乎一模一样,李非鱼禁不住揉了揉耳朵。 顾行大概也沒想到对方的反应会這么大,一时怔住。 令人难堪的沉默霎时笼罩下来,电流的丝丝杂音還在继续,却又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時間一点点過去,空气之中的僵硬感越来越重,最终,還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陆离先退了一步,他低低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說:“我知道你還在对机场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也只是個人,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這世界上总有你想不到的事情,你既然知道自己掌控欲太强,就得注意克制,现在王鹏章的嫌疑已经基本排除,你還非要一意孤行地在他身上浪费時間,如果因此让真凶有可乘之机该怎么办?” 顾行仍沒有說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散发着荧光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让人分辨不清這過久的沉默究竟是因为病症的限制還是根本不想回答。 李非鱼窝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注视他有些憔悴的侧脸,听着庄恬因紧张而显得神经质的讪笑和圆场声从听筒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在狭小的车厢中回荡,她踟蹰良久,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但就在差一点触碰到顾行的手背的时候,动作却又蓦然收住,向下按下了挂断键。 “想去就去,案子還沒结,谁知道哪條线索有用哪條线索沒用,别听那笑裡藏刀的小白脸唧唧歪歪。”虽然還沒有理清那段古怪的对话究竟還有什么深意,但這一点也不妨碍李非鱼迅速地選擇阵营。 可顾行反倒愣住了,他愕然转過头,向来敏捷的思路像是撞出了场连环车祸,怔怔盯着李非鱼按在挂断键上的指尖,好半天沒有反应。 好半天過去,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理解到那句话裡隐藏的特殊含义,但总算别开了目光:“時間到了。” 李非鱼“哧”地乐了声,眉眼骤然生动起来,却又极快地敛起,与寻常别无二致的淡漠与散漫爬回她脸上,她垂下眼,重新启动了车子。 “33分钟,和之前一样。” 海清收费站前的空地上,李非鱼满意地瞥向手机,但刚說完,屏幕上的数字就轻轻跳动了一下,变成了04:09。 她便耸耸肩,更正道:“或者略慢了半分钟。” 顾行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把脸,声音微哑:“嫌疑人返程3:35经過龙江收费站,4:06经過海清收费站,总共用时31分钟。” 李非鱼下意识地“嗯”了声,但立刻就发觉不对:“你……” 她刚說一個字就猝然收住话音。 可顾行已经反应過来她究竟想要說什么,面色猛地一变,身体坐直,眼神也在一瞬间清明起来,修长的手指紧紧按住了喉咙。 李非鱼神情滞住,嘴角轻微地抽动了几下,仿佛有很多话一齐涌到了嘴边,可到了最后,却又强咽下了百般解释,干巴巴地转回了案情,仿佛根本沒发觉顾行的异常:“按理說,在经過了一夜的奔忙之后,嫌疑人应该十分疲惫,而返回会馆会给他带来一些心理上的放松感而不是相反,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比前去杀人时還紧张,甚至不惜冒着被交警或监控抓到的风险超速行驶?” 顾行压着声音咳嗽了一阵,终于再度开口时,语声已经不复之前的自然,给人一种单调的机械感:“问肖敏,让陆离去。” 顿了顿,他又低声說:“会馆。” 下完最后的指令之后,他像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将头歪向另一侧,闭上了眼睛。 肖敏被带到审讯室的时候,李非鱼他们還沒有返回,陆离便同余成言一起开始了讯问。 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余成言腰背微微佝偻,鹰隼似的双眼紧盯着对面的女人,在冷白的灯光下略显烟灰色的眼珠给人一种冰冷的嘲弄感。 他還沒有說话,肖敏便已经被這副讥讽而阴沉的态度刺得浑身不舒服,她很不自在地原地挪动了下身体,却发现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這似乎让她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就不免更难看了几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终于,陆离对着那张连昂贵粉底都遮不住青白颜色的脸笑了一笑,温和地說道:“肖敏,肖女士,上一次咱们见面是在……嗯,应该是上星期六的下午,那個时候也是我负责询问你,不過当时——” 他慢條斯理地推了下眼镜,又笑了起来:“是在我們特侦组的会客室裡。” 肖敏像是难以自控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陆离摇摇头:“那时你信誓旦旦地作证黄万年在王雪晴被杀当夜与你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可现在我們却发现案发前后他的车曾经在海清与龙江两市之间往返過,而司机的样子也被监控拍了下来,和黄万年本人十分相似,不知道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他轻言慢语,和气得像是在哄小孩,但坐在他身边的余成言却显然脾气不大好,闻言還沒等肖敏开口,就先冷笑着一拍桌子。 “嘭”的一声把肖敏惊得一個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又马上在余成言的逼视下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余成言冷冷地嘲弄道:“還要什么解释,等证明了黄万年是凶手,她就是板上钉钉的伪证、包庇,嘿,搞不好還有個同谋的罪名等着呢!”他瞥一眼肖敏局促地绞在一起的手指,哼笑:“现在嫌這椅子不舒服?等进了监狱,不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 肖敏的脸更白了。 “咳咳。”陆离适时地制止了同事的冷嘲热讽,双手放在桌面上,做了個摊手的手势,半是无奈地笑了笑,“肖女士,我并不愿意相信你与杀人案有关,但恐怕你上一次确实隐瞒了一些事实,如果你不希望下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你会和其他嫌疑人一样被锁在這把椅子上审问,那么我建议你最好還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們。” 审讯室裡的灯光异常明亮,肖敏抬起头,似乎想要看清陆离表情中的诚恳是否是伪装出来的,却被晃花了眼,连忙重新垂下头,双手又在膝上紧紧握了起来。 又是一声重响。 “啊?”肖敏惊恐地抬起头。 余成言已经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丝毫不吝于展示出鄙夷之色:“不說话?哼,真以为沒有口供就定不了案了?我告诉你,单靠证据链……” “证据?”肖敏贸然打断了他的话,急匆匆地问,“你们有证据了?是真的嗎?” 余成言都快被她气乐了:“你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肖敏慌忙摇头:“不,不是!两位警官,不是,真不是這样,我……”她语声一顿,蓦地哽咽起来:“我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 陆离微笑着倒了杯水,连同一方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纸巾一齐推了過去:“不急,慢慢說。” 或许是在冷嘲热讽之后又被温言软语一激,肖敏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加厉害了,而在她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之后,第一句话就让人吃了一惊:“我……我那天根本就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我晚上只喝了一杯他倒的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