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作案模式 作者:未知 事有凑巧,不過几個人的工作就是从“凑巧”裡找出人为的痕迹。 何况,李非鱼又补充了一句:“我刚入住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家旅舍非常新,目测也就刚装修好一两個月。” 别人還沒反应過来這句话的意味,顾行已经說道:“查註冊。” 陆离目光闪了下,像是要出言確認,但到了最后也沒开口,转身朝外走去。 “陆离,”李非鱼从后面叫住他,“是林湾旅舍进行工商註冊的時間。” 陆离脚步一顿,朝她矜持地点了下头,算是感谢她的提醒,在顾行把注意過来之前就出了门。伴着房门关合的声响,庄恬摸了摸脑袋,疑惑地琢磨了下举止古怪、跟打哑谜似的三個人,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错過了什么不得了的内情。 手中有了权限和资源之后,调查的进展立刻加快了许多,原本临时拼凑起来的专案组沒有解散,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跑腿打杂的伙计,好在精英都已经被另一桩人命案抽调了過去,剩下的都是无功无過的老油條和资历不足的年轻人,对于打下手并沒有什么意见,甚至還巴不得有人替他们接手這桩烂摊子。 很快,旧的和新的信息便源源不断地汇总到顾行手中。 而他也果然像老队长所形容的那样,如同人形电脑一般,细致的证词与繁琐的数字在他眼前一條條掠過,然后刻进记忆裡,李非鱼捧着工地的记录,刚读了一小半,正要回头去翻找最开始的一项数据,就见顾行放下了最后一份案卷。 “什么問題?”他平静地问。 李非鱼便停下了动作:“核实一下第一次丢东西的時間。” 顾行立即想也沒想地回答:“九月六日。” 李非鱼被他的過目不忘给震惊了下,一时忘了词,旁边庄恬以一副過来人的姿态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得像是個中二病:“這就是天才和凡夫俗子的区别,习惯就好了。” 李非鱼:“……” 她目光诡异地瞄向顾行,却发现对方也正偏头看着她,便立刻木着脸把视线原路转回去:“那一次账面上的差别只有不足200克,被当作是称量时的误差,此前也有误差,不過与此相比要小很多,而之后一两個月裡,又有几次大额的‘误差’出现,分别是在……” 她沒有翻查资料的动作,顾行便很配合地說道:“15日,不足300克,19日400克,22日300克,25日400克,27日600克,十月之后,9日300克,13日300克……” 此后直到爆炸发生前刘强承认自己偷窃的那一次,差不多每隔四天就会有三百克左右的误差,总失窃量至少有4.6公斤,若是搁在人群密集处一齐引爆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庄恬边听边心算,冷汗都快下来了。 李非鱼已有准备,但也不免心中沉重,這個案子或许比他们之前所想的更加严重。她闭上眼睛,听顾行說:“起止日期,间断。” 庄恬冷汗刚淌到一半,全套的毛骨悚然都被后一句话给憋了回去,多日不见,她本還以为顾行有了不少长进,结果這会儿就现了原形,她悲催地发现,可能用不了多久,她就又要回到過去听不懂人话的智障境界了。 她硬着头皮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点头绪,這才举起手弱声弱气问:“顾队,可是……要拿什么人来和這個日期对照啊?” 顾行皱眉看向她,像是在看個不懂事的小学生。 庄恬的声音就不禁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了一句不死心的咕哝:“难道是小鱼說的那個祁江?” 李非鱼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把她从大魔王充满杀气的审视下扒拉出来:“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了盗窃的开始,但在爆炸前一周,就沒有再失窃過了,直到刘强下手。也就是說,另一個窃贼很可能认识刘强,知道他的想法,并且有意识地把他当作了替罪羊,因此才刻意避免了盗窃時間的冲突。” 而中间的间断,究竟是因为黄金周放假還是…… 李非鱼话音停顿,终于還是沒忍住,咯吱咯吱地咬起了看起了最干净的一枚指甲,大约過了半分钟,她抓過纸笔,画了一條時間轴,還沒往上面做标记,顾行就绕過了桌子,从她手裡抽出笔来,在時間轴上方添了几笔,构成了個山峰似的形状。 峰顶正好是九月二十七日。 在這之前,盗窃的频率在加快,数量虽有波动,但整体处于上升状态,而這一次之后,就算抛开黄金周的影响,也可以看出盗窃频率和数量都大幅降低,并且稳定下来。 李非鱼双手交叉覆在胸口,眼帘低垂,盯着顾行的笔锋,在她眼中,冰冷的数字和笔画像是有了生命,透過它们,犯人的所思所想一点一点在她眼前展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過头,却忘记了顾行一直在她身后沒有离开,這一转身就正好撞到他身上,李非鱼连忙硬生生刹住脚步,急切之下差点闪了腰。 顾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熟悉的清香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這几天裡李非鱼已经很熟悉,不知是洗发水還是沐浴液,泛着十分清淡的薄荷味道,在這個季节让人感觉到一丝寒凉,却又被烟草的气息染上些许辛辣的暖意。她愣了下,忽然毫无来由地记起了前一天她像個应召女郎似的坐在顾行腿上的场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尴尬得让人想去撞墙。 偏偏庄恬還美滋滋地看戏:“……你们尽管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 李非鱼的表情顿时更加麻木了,像是刚打了十针肉毒杆菌,她就维持着這种表情,僵硬地把自己从顾行手底下挪出来,和他擦肩而過,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气喝完,悲愤得让人担心她会直接用這杯水把自己淹死。 然后她开了口,语调平直,像是调试失败的人工智能:“他知道应该谨慎,但却不善于控制心中的急切,在生活中应该也不是一個能够很好掩饰情绪的人。” 庄恬呆了呆,反应過来她在說谁,却仍不免疑惑地瞅向顾行,用口型问:“玄学?” 顾行若有所思,他能猜到李非鱼是根据那串数字得出了结论,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到把一個活人的心态变化完整地嵌进其中。 但他们沒有疑惑太久,李非鱼已经主动解释道:“最初一次,盗窃数量很小,应该是最初的试探,說明他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但在那次成功之后,盗窃频率始终在加快,而数量上的波动反复和整体的快速上升表明了,他也不属于有明确细致计划并且能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的人,理智在让他放缓行动,让他每次提升盗窃量之后都担心被抓住,所以会不由自主地在下一次少偷一些,但這种担忧却沒能最终阻止他的行动,因为每一次成功都像是一剂力量更大的强心剂,催促他不停地去试探底线究竟在哪裡。” 虽然样本量并不大,但這個趋势却很明显,若其中沒有客观因素的干擾,李非鱼相信她的推测不会与事实相距太远。 顾行似乎认同了這個观点,他再一次明确地感觉到,李非鱼与他就像是两個世界裡的人,而属于她的那一半世界,充满了人心中最为幽微曲折的欲望与爱恨,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好在他也并不很关心。 他从桌上捡起那张纸:“后面呢?” 出人意料地,李非鱼摇摇头,认真地回应他的注视:“這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她接過纸张,指尖点了下那处峰值,顿了一下然后划向末端:“這应该就是他试探出来的底线,這一次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感到了危险,让他害怕退缩了——就像我刚才說的,他不是一個亡命之徒。但之后却非常奇怪,他的退缩很正常,采用了之前总结出来的稳妥的频率和数量也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他此后近十次盗窃中,对時間和数量的遵守都到了古板的程度,就好像是……” 她忽然停收住话音,顾行却意识到了她要說的是什么,多日前的记忆如同闪电从脑中闪過,他脱口而出:“像是两個不同的人!” 這是她当初用来评价王鹏章的话,现在放到這個窃贼身上也毫无违和之处。 又或者,那個隐藏在刘强的影子裡的神秘窃贼,本来就是销声匿迹已久的王鹏章? 但這個念头刚出,就又被所有人迅速打消了。虽然還沒能抓住王鹏章,但他的出入境時間都已被查了出来,近一段時間他多日不在国内,但在那期间,盗窃案却仍旧保持着四天一次的频率,从来沒有更改過,這說明作案的不是他。 现在只剩下另一個問題——窃贼和王鹏章所共有的這种人格分裂似的奇特表现,究竟是出于巧合,還是其中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沒有答案,但每個人心中却又都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