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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赫兰

作者:李黑不白
从李心安裴旻所住的通义坊到吴文登的通济坊,以常人的脚力要走一個时辰,几人天不亮就出发。

  李心安兴奋的走在大街上,吴乡一路小跑跟着他。身后,常玉与张思远背着手慢悠悠的走着。

  “常玉先生,你好像对血衣堂有很大的成见啊。”张思远淡淡的道。

  常玉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恕我直言,一個给奸臣卖命的杀手组织,尽管它势力再怎么庞大,我還真看不上!”

  “只是,少爷现在是血衣堂的堂主,您莫要因为对血衣堂的成见,而迁怒于他。”

  “类似的话,我好像在那位徐福口中也听到過。”常玉說道,“阁下以为我常玉是什么人?好吧,您对我不熟,但您总得知道我师傅。裴旻那個老头子,最看不得别人受委屈,我要是对师弟有了成见,還不知被收拾成什么样子呢!”

  常玉停下脚步,凝重的道:“无论心安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师弟,只要他不走上邪路,我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歧视,哪怕他是你们血衣堂的堂主!”

  “那……如果他走上邪路呢?”张思远道。

  “我会杀了他。”常玉說的斩钉截铁。

  张思远哈哈大笑。

  “常玉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是老头子鲁莽了。”

  两人重新迈起脚步,张思远說道:“少爷不是那种人,他很善良,走不上邪路。”

  “你既然知道师弟的性子,就不应该把血衣堂堂主的位子给他,即便以他的身世,這血衣堂本来就是他的。”常玉道,“他离开了李府,和李林甫断绝关系,他本应该做個自由的人。你现在把血衣堂给他,无疑是给他又添上了一個负担,而且是充满血腥的负担。”

  “充满血腥?那是以前。”张思远笑了笑,“很久之前,心安的祖父就和我谈到一個問題,血衣堂一直以杀人为生,是不是太偏了?虽然江湖一直默认這种势力的存在,但终究不是正道,血衣堂迟早会被别人剿灭。虽然我們抱上了李林甫這條大腿,但也不過是多活几年而已。”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們给李林甫做事,也早晚会死在他手裡。”

  “所以心安他祖父就想着怎么把血衣堂转移出去,改名换姓,当個寻常的江湖势力,起码過得安稳。只是计划還沒实施,他祖父就死了,這件事不了了之,直到心安的出现。”

  “所以你就想借着心安离开李府的机会,把血衣堂交到他手裡,让他带着血衣堂远走高飞?”

  张思远点了点头,“是啊,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李林甫因为出于对心安母亲的亏欠,对心安十分的容忍,当我說出要让心安继承血衣堂的时候,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沒有反对。或许,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行走江湖,身后能有人保护着他吧。”

  “可是他身后有师傅,有师兄,我們会护着他,血衣堂,实在是用不上!”常玉道。

  “您說的沒错,在一名冠绝当世的天人境高手面前,血衣堂实在是不够看。但是,我們恰如你们不信任我們一样,血衣堂,不信你们!裴旻先生即将开赴吐蕃,一年两年,肯定是回不来。少爷不過也才五岁,能跟着你们去边疆嗎?他去不了,那這两年裡,他一個人,要受多少苦!苦苦等到裴旻先生回来,之后呢?皇帝论功行赏,裴旻先生要么留在京中,要么是封疆大吏,要么,继续留在边疆。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是官场中人,并不是纯真的江湖人。少爷的性子裴旻先生清楚,您也清楚,他要的是自由,不是在一個官员的照顾下安稳度日。少爷在裴旻先生身边,决计不可能超過十年!十年之后,他会自己闯荡江湖,若是出了事,裴旻先生会怎么做?是调用自己的兵权将对方灭门给少爷报仇?還是孤身一人杀上门去?都不行!前者随意调兵是谋反,后者则是渎职。”

  “所以,你们,靠不住!少爷的剑,要握在他自己手裡。”

  “但是血衣堂這把剑,很脏,全是血。”

  “所以啊,在把剑交到少爷手上之前,我就已经把剑上的血全都洗掉了。”

  常玉扭過头,愕然的道:“你……”

  “喂,张爷爷,师兄,你们两個怎么走的那么慢!”李心安的声音远远传来,两個人向前看去,李心安与吴乡早已经甩开他们几十米了。

  再远一点,一队闪着铮铮寒光的披甲士兵将街道围的水泄不通。

  通济坊,到了。

  张思远扭头笑道:“咱们過去吧。”

  常玉沒有說话。

  “你们怎么两個走的那么慢。”李心安两只手臂环抱在胸前,不悦的道。

  张思远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相府的文书,递给了把守街道的士兵。

  常玉递上了裴旻的手令。

  那個士兵左看看,又看看,傻眼了,他从沒遇到過大唐丞相与大唐剑圣的人同时要经過他的防区這种情况。

  别說同时了,一個他也沒遇到過啊!

  “两……两位請进!”那個士兵把东西递回去,卑躬屈膝的說道,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人把路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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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那两大两小四個人走远了,才有人凑過来,好奇的问道:“队长,那四個人是谁啊,您怎么就让他们過去了?”

  “那是相爷和剑圣大人的人。”士兵队长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咱们可惹不起,不让過去干嘛!”

  “可是那還有俩孩子,也得盘查一下吧。”

  “盘查什么!盘查什么!”士兵队长骂道,“上面要是追究下来,你替老子死啊!”

  “可是……姜大人說過了……”

  “姜大人姜大人,你就這么听姜大人的话!”队长一巴掌打在士兵的头上,“你魔怔了是吧,前两天对一個墙角疑神疑鬼,现在连两位大人的人都想拦,你他妈的是不是想骑到我头上来啊!”

  “哪裡哪裡!”士兵陪笑道,“我哪儿敢啊,我那不是想给队长您争功劳长脸嘛!”

  “這還差不多。”队长满意的拍了拍手,低声道:“再說了,你以为就是姜大人在這儿他就敢拦了?裴旻是什么人?大唐剑圣!指导過圣人剑术的,算是圣人半個老师呢!至于相爷——”

  他的声音更低了:“姜大人不就是相爷的一條狗嘛?”

  ……

  第一轮的搜查已经過去了,尽管禁军们還把守着坊市的外面严查過往行人,但坊市内部却是松懈了许多,毕竟老百姓還是要生活的。把他们关在家裡一天两天還行,但要是日子长了,老百姓沒米沒粮沒钱,是会出大乱子的!

  如今,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和零星支起的的小摊商铺,倒是给這座坊市添了几许烟火气。

  只是還是有士兵在街上奔跑者,叫喊道:“抓住那個女人……”

  “师兄,吴文登到底在哪儿啊,快带我過去!”李心安拉着常玉直往街上跑。

  “哎哎哎,师弟,走反了!”常玉无奈的道,“這你這個走法,一辈子也拿不到剑。”

  “哦。”李心安小脸一红,讪讪的放开了手。

  常玉领着他们往一处小巷子走去,在盘综错杂的巷子中绕了半天,之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大路上。

  常玉努了努嘴,“喏,那就是了。”

  李心安顺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常玉视线落在的地方,那裡已经不能成为一处院子了,而是一座破旧的木屋。屋顶上稀稀疏疏的铺着茅草,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刮风下雨這座屋子的屋顶就沒了。

  两扇破旧的木门紧紧地掩着,门边放了两個水缸,盖着盖子,已经落满了灰。看上去已经好久沒人打开,似是无人居住的弃屋。

  一個白色破旧旗子挂在屋檐上,如同临街的茶铺酒铺一般。只是旗子上写的不是“茶”或“酒”,而是画着一把锤子。

  “师兄,這就是那個神匠吴文登的住所?”李心安眉头一皱,不可置信的问道。

  常玉点点头。

  “可這裡……不像是有人住的啊。”

  “那谁知道,這位神匠怪人一個,就爱把房子收拾的如同无人居住一样,其实裡面别有洞天。”

  “那那個锤子是什么意思?”李心安指了指白旗子。

  张思远接過话茬:“那是工匠的符号,工匠之中也有江湖。一個工匠到了一個地方,便会立出自己的旗子,宣示這裡是自己的地盘。当别的工匠来到這裡时,看到這旗子,便知道這裡已经有主,他们就会往别的地方去,這是工匠的规矩。”

  “工匠不是江湖人,居然也有着些规矩。”李心安感叹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以为江湖就只有打打杀杀?”张思远笑道。

  “那如果外来的工匠在有旗子的地方也挂了面旗子和他争地盘呢?”

  张思远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他们之中肯定会决出一個胜者,败者远走他乡。至于决胜的方法,就不知外人能知道的了。”

  “血衣堂也不知道?”李心安歪着头,道。

  张思远笑了,“我的小堂主,你以为血衣堂是干什么的?上查朝堂,下监江湖,哪儿有功夫去管這工匠的闲事!”

  “不是您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小少爷嘟囔道。

  张思远沒办法了。

  “好了张爷爷,快去跟我拿剑!”李心安一马当先,走向那间破旧木屋,拍想了门。

  灰尘木屑扑簌簌的落下,张思远皱了皱眉,门“吱呀”打开,一只眼睛小心的露了出来。

  “你们找谁?”

  声音听上去還十分稚嫩,许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常玉走上前,道:“裴旻首徒常玉,前来取剑。”

  那只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四人,又小心地向两侧瞅了瞅,见着沒什么人,便小心的打开了门。

  “进来吧。”

  屋子裡很闷,阳光透過茅草屋顶照射进来,可以清晰地看到灰尘在空中漂浮。

  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扑面而来,李心安走进屋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呛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吴乡忙拍打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来了。”

  宛若公鸡一般的尖锐嗓音骤然传到众人耳中,铃铛声清脆的响起,一张门帘被掀动,一個拄着拐杖披头散发的老者走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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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开门的少年忙上去搀扶着他。

  老者摆了摆手,颤颤巍巍的走到李心安面前,端详起来。

  透過老者披散的头发,李心安看到老者那瞎了一只的眼睛和满脸黑色的刺青。

  “你就是裴旻新收的小徒弟?”

  李心安咽了口口水,点点头,沒再說话。

  他冲着常玉指了指,“剑我已经放在桌子上那三個盒子中了,剑鞘也已经备好,你们拿了就走吧。”

  李心安顺着老者的手看去,果然在那边杂物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個长盒。

  常玉走過去,将那三個盒子打开,那出了那装裱好的三把剑。

  他拉开其中一把,寒光照耀在昏暗的屋子中,剑身通体光滑而坚硬,黑色的剑柄被玄铁牢牢地包裹着,缠着灰色的麻布,剑柄末端刻了一個小巧的首头,张着獠牙。

  這是他的“止戈”,常玉满意的把它收回剑鞘,又拉开了另外两把。

  一把剑柄漆黑,按照七星布局用银箔镶嵌在剑柄上。剑镡小巧精致,只有常人小指之长。剑身修长,中间的位置刻着瑰丽的符文与纹路充作血槽。

  這是李心安的“白虹”,常玉把這把剑扔给李心安,后者立刻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

  常玉打开最后一把剑,那把“贯日”,原本平整光滑的剑身两侧都被锤砸的凹了下去,剑身中间上的鱼鳞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贯穿剑身的褐红色,剑身两刃却是寒光阵阵。

  他走回去将“贯日”递给吴乡。

  吴乡接過剑,眼裡闪着异样的光芒。

  “有劳吴先生了。”常玉作了一揖,“敢问价格……”

  吴文登摆摆手,扯着他那公鸡嗓子道:“什么价格不价格的,裴旻先生所托,我自当尽力而为,哪裡還能收钱!”

  “這……不合规矩吧。”常玉有些为难,“這钱您若是不收,家师定会责怪于我的。”

  他把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這是一千两,還請先生笑纳。”

  吴文登叹了口气,“好把好吧,钱我收了,我還要休息,诸位請慢走。”

  李心安听着吴文登這公鸡嗓子,实在是好笑,发问道:“敢问吴先生,您這声音……”

  吴文登瞥了他一眼,转過身去,向那扇门帘走去,边走边說道:“年少时偷学墨家技艺,失手杀了人。被下了药,毁了嗓子,刺了青,破了面容,打断了脊梁骨,一辈子直不起腰。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诸位慢走。”

  “等一下!”

  张思远突然出声叫住了吴文登,后者掀起门帘的手停在半空中。

  “您有何事?”

  张思远淡淡的道:“吴先生为何如此急着要让我們走?”

  吴文登笑了笑:“剑已拿到,不走還干什么?我向来是不喜招待客人的,先前看在裴旻先生的面子上已经对你们够客气了,诸位不要得寸进尺。”

  說罢,就要迈步往裡面走去。

  “恐怕,吴先生不是不喜歡招待客人,而是怕我們打扰了您的好事吧!”

  “真是沒想到,吴先生一把年纪了,還有心思寻床笫之欢,老头子我是自愧不如啊!”张思远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

  吴文登僵硬的转過头,冰冷的道:“你什么意思?”

  张思远笑道:“虽然你屋子裡面满是硫磺的味道,但還是瞒不過我。那强烈硫磺味道之下,還有女人的脂粉气!”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

  吴文登冷哼道:“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张思远淡淡的道,“刚刚在门外,一队禁军跑過,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们在抓一個女人。试问如今全城都在搜捕契丹间谍,他们为何要抓一個女人?工部侍郎刘廷玉与契丹人联络的地点就是一座青楼,而你這裡恰恰出现了一個女人,再结合门外禁军的搜捕,我不能不怀疑,你這裡就是另一個契丹人的暗桩。”

  他冷峻道:“吴先生,我想您還是把实情說出来比较好,要不然您就得去刑部大牢裡坐着了。”

  “一派胡言!”吴文登還是那四個字,只是在场众人都听的出来,他声音中蕴含的怒意与恐惧。

  张思远和颜悦色的道:“那就請您,跟我走一趟了。”

  他一挥衣袖,抓向吴文登的咽喉。

  “請等一下!”

  一個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张思远的动作随之停下。

  他收回右手,漠然的看向吴文登身后出现的那個女人。

  在众人疑惑又谨慎的目光中,那個衣衫暴露的女子用着她不太熟练的大唐官话一句一顿的說道:

  “我不是契丹间谍,我是“”西域人,我叫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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