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選擇是对的
周劲野的唇线紧抿着,看起来像是耐着疼,脸颊上的伤口泛着红,像是晕出了边界。
“等一下。”
林觉晓从冰箱裡拿出了個冰袋,让周劲野坐到他的边上来,用冰袋轻轻地揉過周劲野红着的颧骨,他的动作還算熟练。
温柔又不会一点都使不上劲。
他边揉,边轻声地问周劲野:“疼不疼。”
周劲野仰着头,這個角度让他看林觉晓的脸更加的清晰,流畅漂亮的下颔线,圆润弧度温婉的鼻尖,還有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脸颊的触感冰冰的,周劲野的喉结不自觉地压了压,像是散发着什么诡异的热度一样。
连带着,他的耳朵也开始燥热起来,他有所察觉,却始终压不下這股热意。
他压下自己的那片心悸,故作镇定地道:“不疼。”
耳朵忽然被林觉晓碰了碰,他的手指因为摸過冰袋也是凉的。
可摸在周劲野的耳朵上却完全沒有降温的作用,反而“腾——”地一下,像是点燃了什么开关一样,他的耳朵更加热了。
他看不到,但也知道,自己的耳朵现在肯定红得要命。
“劲野?”林觉晓疑惑地喊了喊他的名字,问道,“你很热嗎?”
周劲野的嗓音有些发紧:“……沒。”
他听到了自己不怎么自然的声音,尴尬地咳了几声,用正常的声音:“不热。”
“那你的耳朵怎么那么红?”林觉晓问,“脸也挺红的,被那些人气的?”
周劲野:“……”
他只好硬着头皮,低了低头,小声地說:“嗯。”
“好了好了。”
林觉晓又摸了摸他的头,“不生气了,和那种人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也挺晚的了,還是收拾收拾睡觉吧,明天還要上课。”
冰袋被林觉晓放到了桌上,因为融化,底下攒出了滩冰水,他和周劲野的距离也拉了开,周劲野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林觉晓又问:“在寝室裡洗過澡了嗎?”
周劲野摇了摇头道:“沒有。”
他身上的衣服因为打架有些凌乱,周劲野耸了耸鼻尖,仿佛還闻到了自己身上不怎么舒服的汗味,還有不小心沾染上的烟味。
周劲野的心“咯噔——”了下,也不知道林觉晓闻沒闻到,但靠那么近估计是闻到了。
林觉晓难道闻到了他身上這臭哄哄的味道了?
周劲野的表情一变,他的脚步迈得快了点,丢下一句“那我先去洗澡了”,匆匆地去了他自己的卧室裡拿换洗的衣服。
等到周劲野进了浴室,林觉晓才叹了口气,拿着手机往阳台走。
他给周玉晨打了個电话,今天难得周玉晨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喂,觉晓,怎么了?”
周玉晨估计刚应酬完,但神志還很清醒,大着舌头问道。
“玉晨。”林觉晓犹豫了一下,還是道,“劲野今天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周玉晨惊呼出了声:“周劲野打架了?”
他下意识地反问:“是不是给你制造麻烦了,要不我把他接回来,反正他住校也快成年了,我带着他应该也還行吧?”
“不是這個意思。”林觉晓捂了捂自己被风吹疼的脑袋,“我沒有說他麻烦到我的意思,也沒有不想照顾他的意思。”
林觉晓支着下巴,慢慢道:“而且他是和寝室裡的人起了口角,我不打算让他住校了。”
“我只是觉得——”
林觉晓的声音在空中飘得有些远:“我說到底也不是他亲哥哥,很多话他也不会和我讲,毕竟小孩還是会跟有血缘关系的人亲一点。”
周玉晨了然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多陪陪他?”
“嗯。”
周玉晨思索了下道:“行吧,等我這次出差回来,我带点礼物给他,顺便找他聊一聊。”
他停顿了一下:“不過還是先麻烦你了。”
周劲野洗澡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从浴室走了出来,林觉晓也正好打完了电话。
他从阳台走回来,冲周劲野笑了笑道:“洗那么快?那你先去睡觉吧,早点睡。”
林觉晓又看了看周劲野湿掉的头发,叮嘱道:“记得把头发吹干了睡,不然容易感冒。”
周劲野用毛巾擦着头发,轻轻地应了声:“知道了。”
他穿着睡衣,线條紧绷着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不得不說,周劲野的身材比例很优越。
林觉晓多看了一眼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周劲野的房间灯還亮着,估计是還在吹头发。
林觉晓想了想,帮周劲野泡了杯牛奶,敲了敲他的房门,等裡面有响应的时候,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他想的一样,周劲野在吹头,似乎是因为吹了很久還沒吹干,表情有些不耐。
听到林觉晓的声音,他关了吹风机的开关,燥热的风声在瞬间戛然而止。
他回過头,表情有些错愕:“……觉晓哥,怎么了?”
林觉晓温和地笑着道:“沒事,就過来给你送杯牛奶。”
這是林觉晓随便找的借口,他和周劲野短暂的相处之中,就发现周劲野這個年纪的男生很好懂。
什么情绪都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今天他一看周劲野,就知道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低落。
估计是口角之争的时候,想到了伤心事。
周劲野的妈妈才意外過世沒多久,就有人明晃晃地把伤口扒出来。
周劲野绝口不提一字他难過、他心情不好,但林觉晓敏锐地察觉到,今天晚上周劲野好像一直在隐晦地跟他……撒娇。
估计是把他当成了一個可靠的大人,林觉晓想了想,觉得周劲野可能真的需要被安慰一下、被哄一哄。
林觉晓伸手把牛奶杯放在了桌上,正好看到了桌上的相机包。
他挑了個话题和周劲野搭话:“你是喜歡摄影嗎?”
一個单反也不便宜,再加上现在手机的拍照功能,如果不是喜歡摄影,很少会有人专门去买個单反。
周劲野的目光沉默地在黑色的单反包一落,他点了点头,缓慢地应道:“嗯。”
他当时很想要這個单反,可现在却连摸一下相机的勇气都沒有,他只敢把单反带在身边,像是保留着一份如影随形的回忆。
有段時間,周劲野一闭眼就是满屏的鲜红色——他看到向来漂亮精致的女人躺在病房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
在他亲眼目睹之下,皮肤渐渐失去了光泽,周劲野知道,她的生命在最后一点点流逝。
梦裡的周劲野想喊,却像是和现实重叠,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怔怔地站在医院的安全通道裡,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抬手捂住酸涩的眼睛。
恍惚之间,周劲野忽然把自己压在心裡的东西說了出来:“這個单反——是我妈送我的最后礼物。”
空气突然变得寂静起来,林觉晓一时之间說不出话来,男生的眼圈有些隐秘的红。
周劲野再成熟,也只是個半大的男生。
林觉晓只能抬手,安抚性地顺着周劲野的脊背,他又听到周劲野的声音,很涩,像是混杂了沙砾一样:“可我却……不敢用。”
這是事情发生到现在,周劲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露出那么脆弱的一面。
就算是在葬礼之上,他也一直硬挺着,因为他妈妈曾经說過——“周劲野,男孩子不可以哭。”
所以周劲野沒哭。
林觉晓沒說话,像是给了他時間平复時間,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本就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還要温柔一万倍。
“劲野,我不怎么会安慰人。”林觉晓道,“我也不想你觉得我是在安慰你,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不乐意让我看到你這一面。”
林觉晓想了想,继续道:“你不需要往前走,你要回头看,但你也不能永远停在原地。”
周劲野怔住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告诉他“不要那么难過,要节哀”,林觉晓却告诉他“难過是沒关系的,但是不能一直难過”。
林觉晓停顿了下:“你妈妈知道你喜歡摄影,所以才会给你买這個单反。”
“——你可以用单反记录下自己的脚步,比如高考,又比如每一场旅游,甚至结婚生子,虽然這些听起来都有些远。”
“但是劲野——”林觉晓和周劲野平视着,目光温和,“你妈妈都会看见的。”
周劲野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但奇异的,在他心裡堵了一個月的东西突然就释然了,像是荒芜的沙漠终于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他明白了林觉晓的意思,周劲野突然伸出手,抱住了林觉晓的腰。
林觉晓沒反抗,任由他抱得很紧,周劲野垂下眸,把头埋在了林觉晓的肩颈处。
像是在追寻绿洲的旅人。
林觉晓的身上温暖,裹挟着沐浴露的清香,和他的身上是同一個味道。
這是一個很单纯的拥抱,周劲野就像是個在寻求安慰的小孩,林觉晓低下头,他安慰人的动作贫瘠,只会轻轻拍周劲野的背。
周劲野在来宁城的第一天,想過他独自一人来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见自己沒印象的亲人,這個選擇对不对。
他现在找到了答案,周劲野肯定地說——這個選擇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