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生死定辰（三）
“駱遷，我來問你一件事”，紀雲空的目光慢慢地移到駱遷的臉上，“告訴我，雲坤，到底是怎麼死的？”
紀雲昆，夜鷹堂前任堂主，是紀雲空的同胞兄弟。
聽到這個問題，駱遷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您都知道了？”
紀雲空默默點了點頭。
“我殺的。”駱遷緩緩開口。
眼前枯瘦的人影似是搖了搖，聲音沙啞：“……爲什麼殺他？”
駱遷的眼中浮起一絲絕望，同時還似有無奈在他的眸中鑄起了冰山。
“因爲……”
康啓十四年的那一日，妙神谷的上空飛過了一兩隻螢火蟲，那一日的夜空，漫天星斗，無比璀璨。
駱遷外出歸谷，剛穿過瘴林，便被一個人一把拉住了手腕，一路奔到了一處隱祕的地方。
“濯兒？”
看到是濯一，駱遷臉上滿是欣喜。
“噓。”濯一示意他禁聲，藉着星光，駱遷看到濯一臉上盡是焦慮與不安。
“谷主和其他長老都在找你。”濯一四處望了望，確認了無人跟來才接着道：“你……你去哪了？。”
駱遷愣了愣，瞧着濯一魂不守舍的模樣，問道：“怎麼了濯兒，發生什麼事了？”
濯一想要解釋什麼，可看起來似乎又來不及解釋，只道：“我問你，你可有將定辰花的施術之法透露給他人？”
“沒有。”駱遷搖頭。
“手稿不見了。”
“什麼？！”駱遷驚道，接着想了未想便朝谷中奔去，任是濯一在他身後喊了多少次他的名字，也沒能阻止他的腳步。
谷內一片肅靜，全數巫奴列陣以待，谷主就站在隊伍的盡頭，駱遷猶記得谷主當時的眼神，是有如審判罪人一般的眼神。
“你還有臉回來？怎沒有在淳王的營帳裏飲酒度良夜？”
“師兄，何出此言？”駱遷不明所以地盯着妙神谷的谷主，心中已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師弟你千辛萬苦研製出定辰花之蠱，到頭來竟是爲了將之送入敵手麼？”谷主言辭冷厲，咄咄逼人。
“什麼意思？”
谷主的臉上浮上一絲悲慼：“谷中上下本原想着師弟會將這定辰花用以抵禦外敵，結果師弟你卻幹出了這樣的事來！”
“手稿呢？”
“你問我？”谷主擡手指着南方，“你難道不該去問問那許你榮華富貴的淳王？”
駱遷好像明白了什麼，什麼投奔淳王，求取榮華富貴，他根本未曾想過，更未曾做過。
他突然想起，在定辰花成功製出的那一日，谷主的眼神便多了一絲複雜，也正是這一絲複雜在他心中埋下了疑慮的種子。
這種子，今日終於發了芽。
而如今這一褚，便是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在研製定辰花之前，他從未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很多事情，初衷是好的，到後來卻會演變出不可控的結果。
“師兄，你到底什麼意思？”駱遷的眼中怒火灼燒。
“南疆戰火今日連綿不息，周圍百姓生靈塗炭，你卻在這個關頭勾結外敵，良心何在！道義何在！”谷主這聲譴責簡直聲淚俱下。
此時此刻，駱遷彷彿便是這天下罪大惡極之人。
淳王豢養遊人，與外戚勾結外敵，東南西南戰事頻發，這件事早已成爲人盡皆知的事實，如今這罪名，他駱遷突然也平白無故的多了一份，他只覺得又可氣又可笑。
“我沒有。”駱遷一字一字道。
“那你近幾日去哪了？”谷主嚴聲問道。
駱遷沒有說話，他知道，接下來不論說什麼都不過是授人以柄而已。
“答不出？”谷主冷笑：“那我來告訴你，谷中多位長老都能證明近日/你與遊人接觸甚密。遊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若無淳王引薦，尋常人根本接觸不到。谷中的探子，不止一人探查到你的行蹤與遊人高度吻合，你還有什麼話說？！”
駱遷涼涼地笑了笑：“無話可說。”
一時間，聲討四處皆起，質疑與斥責迅速將駱遷淹沒，他沒有再開口解釋，轉頭便走。
“阿遷。”濯一的一雙眸子正瞧着他。
“你也來指責我麼？”
濯一使勁地搖頭：“我相信你，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駱遷凝視着她，心頭一熱，攥住濯一的手腕，“走。”
“攔住他們！”
沖天的火光和刺耳的嘶喊響徹了妙神谷的上空，駱遷拉着濯一向外一路奔襲。甫一出瘴林，駱遷便看見紀雲昆正黑着一張臉，帶着夜鷹堂的人馬，結結實實地守在外面。
那一刻，駱遷徹底明白了。
勾結外敵的不是他駱遷，投靠淳王的更不是他駱遷，而是妙神谷的谷主和夜鷹堂。
谷主拿了他的手稿，今日這番，不過是尋個義正言辭的藉口，殺人滅口而已。
駱遷心底冷笑，爲了殺掉他，不但妙神谷全谷出動，還在外面請了幫手，可真他孃的給面子。
他們衝出瘴林的時候，臉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沾了血，已不知道是到底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身後，是妙神谷的追剿，面前，是夜鷹棠的截殺，此時此刻兩人已是寸步難行。
方纔出谷，一路抵抗兩人已經耗費了極大的體力，眼前彷彿已經再無生機。
接着，濯一在駱遷背後推了一把，喘了口氣道：“你走，我攔着他們，好歹我仍是谷中長老，他們不敢動我。等你查清真相，回來再解釋也不遲，我會先穩住谷主，再來尋你。”
她的眼中盛滿了堅毅與希望，駱遷一時間有些恍惚，彷彿這一切真的只是誤會，一切都還來得及解釋，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
他鬼使神差地聽了濯一的話。
駱遷等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他並未等到濯一，只等到了她的死訊。
後來，江湖中便傳出，南疆妙神谷有位長老因煉蠱走火入魔被奪舍，一夜之間幾乎將全谷上下屠戮殆盡，谷主便死於這場殺戮，活着的人，唯剩下一個武功和資質都平平無奇的少年弟子。
而定辰花的傳聞也都在此之後永遠地沉寂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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