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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合一) 世界上一切美好,……

作者:几一川
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有一瞬间,徐夏光汗毛都竖起来。

  下一秒,徐周衍语气依然平和,“你在想什么,就是普通朋友。”

  “……那沒事了。”

  徐夏光推开门就朝下面奔去,要有條尾巴,现在应该蹿出瞬影来了。

  关素舒站在河边堤岸上拍了拍风景,觉得這地還挺不错。

  在徐周衍走過来的时候,关素舒举着镜头,对向了他。

  他眉弓深,五官立体,真的很上镜,不多拍几张照片真是浪费了。

  “第二张了。”关素舒說。

  徐周衍眉头轻挑,“嗯?什么第二张?”

  她指了指镜头,“照片,我拍的第二张了,第三张要收费了。”

  這還带强买强卖的嗎?

  徐周衍道:“你拍我的照片,用于盈利,属于侵犯我的肖像权。”

  徐夏光“噗”一声笑了出来。

  忘了這家伙是律师了。

  关素舒难得吃瘪,睨了他一眼,转开镜头,不拍他了。

  拍了一会,见徐周衍沒有要走的意思,她道:“徐周衍,你去忙你的,等我這边弄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一听表哥要走,徐夏光也不好意思再留,小声道:“那我也回去了。”

  徐周衍拧起了眉,“你這边沒有人跟着……”

  “沒事儿,你忙你的去。”关素舒抬起手摆了摆。

  闻言,徐周衍只得拎着徐夏光走了。

  倒不是急着去拜祭,主要是姑妈還在家等着,他得把徐夏光送回去。

  关素舒往后挺了挺,张开手臂伸了個懒腰。

  廊惠县很适合养老,四周古木建筑交映成趣,背光处凉风习习,身后就是绿水漾漾的河。

  关素舒看到了河岸边有一條巨大的鲤鱼在吃水草,惊奇地看了好一会,叹道:“好大的鱼啊!”

  說完沒听见回应,想到人刚刚走了。

  突然就索然无味了。

  关素舒写了一点东西,又放下纸笔,拿起摄像机对着街衢,从镜头裡看這條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有路人,有懒洋洋在石板上睡觉的猫。

  镜头对向街道尽头的时候看到一個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老奶奶挑着担子走来,担子裡挑着花,花朵艳丽,有的编织成环,像一幅画。

  她调整焦圈,将人物定焦,按下快门。

  今天是周末,古镇上的游客有不少,老人走走停停,卖了不少花,兴许是走累了,走到关素舒旁边时,老人放下担子,拘谨地朝她笑笑,然后离她远一点地坐了下来。

  关素舒放下相机,指着花担朝锤着膝盖的老人问:“奶奶,這個花怎么卖啊?”

  “大的十块钱,這個小的八块钱。”

  “這种花环呢?”

  “十五块钱。”

  “我拿两束大的,再要一個花环。”

  见她去摘花环,老人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拦住她,温言温语道:“這個花环老了,我给你编個新的。”

  “谢谢奶奶,我扫你二维码。”

  “谢谢你啊。”老人朝她笑。

  关素舒起伏的情绪被老人一個微笑安抚了,她忽略刚刚的小惆怅,蹲下看老人编花环。

  “花环怎么编,就這样缠缠缠,然后绑上去嗎?”

  “要用不同的花,先用绳子绑起来……”老人不徐不疾地和她讲着。

  关素舒觉得听懂了,想上手试试,接過花后发现绑了這裡掉了那裡,左支右绌,好不容易绑了一段,发现和前面比起来這裡格外丑,不好意思递回去:“奶奶,還是你来吧。”

  老人笑,“不要着急,很多事都是要慢慢来的。”

  花环在老人手下逐渐成型,她示意关素舒低一点头,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老人的皮肤衰老,皱巴巴的,手指却還可见纤长,关素舒抬头扶花环,看见了老人手上图案别致的银圈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她道:“奶奶,你這個戒指真特别。”

  老人怔了一下,放下手,她郝然說:“這個戒指是我老伴做的。”

  她伸出手腕,拉起袖子露出手镯說:“這個也是我老伴做的。”

  “哇,都是纯手工的吧,”关素舒抬头问:“這個太漂亮了,你们有這個卖嗎?”

  老人一垂手,将那银环又藏进了袖子了,她抿了抿薄而褶皱的唇,說:“沒有了,他走了很多年了。”

  “啊……”她伤感到了。

  腿蹲得有些麻了,撑起身坐在旁边的石椅上,像老人一样抻了抻腿,她還记得刚刚老人给她看手环时的神色,她侧過头问:“奶奶,能和我說說你们的故事嗎?”

  大概是从来沒有人提過這样的要求,老人微笑着,又有些迟疑地說:“這……怎么說呢?”

  关素舒搭起腿捧着脸,摆出认真听故事的姿态道:“就从你们怎么认识开始說起吧。”

  她很好奇,這样一個会让妻子在他离开后提起他依然带笑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太久沒有和人說過以前的故事了,老人目光悠远,過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几岁……”

  老人姓金,叫金萍,而她丈夫正巧姓徐,叫徐留青。

  上個世纪的时候,各個村都有走夫,挑着担在各個村裡兑些东西,或者帮着送些货物,徐留青子继父业,也是走夫。

  金萍祖父是村裡的教书先生,祖上出過举人,也是有些底子的,在村裡很受敬重。

  她和丈夫相识,是在祖父的学堂外。

  挑着单皮肤黝黑的小伙毛巾包着头,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学堂裡先生教的字,金萍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问他为什么要偷着学字。

  小伙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掰着手指和她說:一是为了卖东西不被糊弄,二是为了多读书明事理,三是为了为了……

  他“为了为了”半天也沒說出個第三点来,很是羞愧,差点掉头就走,金萍却觉得他這人很实诚,又好学,很有意思。

  她回忆說:“我十几岁的时候,傲气得很,想着我老爷能当先生,我也要当先生,我老爷笑我,說女人哪能当先生的,我不服气,我下了决心要把我的第一個学生教好……”

  徐留青是金萍的第一個学生,他不算聪明,金萍教他数数,从一数到一百,他总弄不明白十二、二十二、三十三這些数,金萍有时候生气,就学祖父的,要抽他板子,徐留青也不躲,老实伸出手给她打,身上唯一還算白的手心上都是老茧,被她抽得手心通红,打完后還冲着她傻乐,好像被她打了還挺高兴似的。

  金萍心气高,面对這种怎么教也教不会的笨学生,有时候被气得哭,她一哭,徐留青就掰糖给她吃,那种酥糖,炒了芝麻的,脆香脆香,别的小孩一年难吃上几回的好东西,她一個星期能吃好几回,以至于她想起十几岁的时光都是酥糖的芝麻香味儿的。

  徐留青也不是每天都来,两個村子挨得近,但有时候,是徐留青的父亲来走卖。

  那個时候虽然城裡读书人多,思想也开化了,但农村思想還是很封建,很讲男女大防。

  有回金萍七八天都沒见到徐留青,忍不住要祖父去问问徐留青去哪了,祖父问了,徐留青父亲說酥糖的份量和账对不上,徐留青每回卖糖都偷吃,小半個月都用不着来卖糖了。

  金萍想起来了,那糖哪是徐留青吃了,分明是她吃了。

  她自然不敢和严厉的祖父說出事实,只能把事憋在自己心裡。

  后来再见到徐留青,他身上胳膊上脖子上還有荆條抽出来的血疤,蓑衣草鞋裡全是泥巴,却从捂得紧的怀裡乐乐呵呵地拿出一张草纸和她說:“萍,你看,這几天我沒落下功课,我写得完一到一百了。”

  那天他要走了,金萍问他:“還来得么?”

  他低声說:“你要我来,我就来。”

  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他们相恋了。

  一個是书香门第,一個是贩夫走卒,祖父是不同意他们再来往的,還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压着她要她去成亲。

  金萍不信女子不能当先生,也不服不能和喜歡的人成婚,她有了一個离经叛道的计划,她要和徐留青去城裡!

  她托人送了口信過去,只有隐晦的一句话:子,桥卜。

  子时桥头卖卜卦的地方,你跟不跟我走?

  送口信的人听不懂她的话,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不說,她心說:听不懂我话的人,不是我要找的人;听懂了不敢来的人,也不是我要的人!

  子时,她准时到了,桥头来的人却比她還早,他穿着最好的一身蓝布衣服,一双老旧但沒有破洞的军鞋,期期艾艾地站在那,看到她,他反倒先哭了。

  徐留青說:“我既怕你来,又怕你不来。”

  怕你转了心意,又怕你跟着我要吃苦头。

  他们趁夜走了,进了城扮成一对夫妻過日子。

  她想去纺织厂打工,徐留青不让她打工,他让她考学,他說自己吃得了苦头,而她那双手是要教学问的。

  她上了夜校,可她那点跟着祖父学的之乎者也在那個时代哪還够用,是以也吃了很多苦头,但和徐留青做苦工相比,她觉得她那点苦头算不了什么。

  她每個月都寄钱回去,一开始祖父来见過她,见她真是铁了心了,也只能随她去了。

  高考恢复后,她又参加了高考,也正是這一年,他们第一個孩子病逝了,她也大病一场,几乎沒有再出门。

  那個时候她二十几岁,同徐留青正式结了婚,也吵過架,闹红過脸,也有觉得日子過不下去了的时候。

  但回回吵完架,看着徐留青蹲在门外墙角抹眼泪,她又反省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坏了。

  她脾气坏了大半辈子,徐留青却沒对她說過一次要她改改性子,直到徐留青走了——這個和她斗了大半辈子嘴,被她欺压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走了,她那点脾气,突然就散了。

  她知道,子女也好,孙子也好,都不是那個宠着纵着她的人,那個由她发坏脾气,凡事都听她的,大事小事都由着她拿主意的老头走了。

  走了,就是沒了。

  天上忽地落下一滴雨,浸湿了蓝花布裙。

  金萍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她說:“他走之前,瘦得一把骨头,抓着我的手說,萍,我第一次见你,你站起来拍着桌子和你祖父說‘我們女子为啥不能当先生’,我那时想,呀,這小姑娘了不得啊,是個女先生……”

  “人人都說,這辈子卖花,下辈子漂亮……下辈子我见他,也要漂漂亮亮的……”

  大风骤起。

  大滴的雨沒有预告,倏忽而下。

  她急急忙忙带着老人躲到屋檐下,又顶着雨回去搬老人装着花的竹筐。

  狂风掀起她头顶的花环,她猝然回头去看,去看见风卷着打着转的花环撞进一個人怀裡,他举着黑伞,接住了花环,隔着雨帘望着她。

  她用手遮在额头前,她還沒說话,就看见他举着伞朝她跑了過来。

  她的心裡拥堵着,挤着,酸涩得快要掉眼泪了。

  他跑什么,她都已经淋湿了。

  关素舒搬进了一筐花,另一筐花是徐周衍搬来的,他放下竹扁担和筐,将花环重新放在她头顶,然后用伞挡住了三人面前阵阵的风。

  屋檐下雨滴连成线,关素舒仰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徐周衍,心裡感受一时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

  她淋了一点雨,头发上還悬着雨珠,徐周衍抬起手,顿了顿忽又放下,他从口袋裡拿出一张手帕,轻轻地落在她头顶,替她擦拭那些水珠。

  关素舒忽地心慌意乱,不知道這样的情绪算什么,她侧开头,胡乱說:“你来早点我就不用淋雨了。”

  他不恼,眉眼一弯,反是笑了。

  她脸上耳尖上都是红,连凶人的话都是软的,长长的眼睫上還藏着点点湿润,像被淋塌了毛的猫儿。

  见她眼眶隐隐发红,徐周衍不知道她是听故事听红的,只当她是生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說:“别哭。”

  站在一旁的奶奶笑了起来,关素舒耳根红了,打开徐周衍的手,别开头不去看徐周衍。

  三人立在屋檐下,等着雨势渐小。

  徐周衍手上還拿着一把伞,问关素舒:“這個给老人家嗎?”

  关素舒点点头,徐周衍便转身对老人道:“老人家,伞你先拿着。”

  “谢谢你们啊。”這雨来得奇,老人受了他们的好意。

  徐周衍将湿润的手帕放回口袋,侧身同关素舒站着,黑伞挡在她身前。

  她却不看他了,垂着头打开相机,往旁一步,从取景框裡看雨镇。

  镇前的溪流徐徐转急,雨滴在河面打出朵朵海棠,水滴飞溅,而又奔赴向前。

  河边杨柳低垂,柳枝拍打水面,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关素舒心說這一幕太适合用在视频裡了。

  她打开录像,举着相机,把自己当人形三角架。

  录完远景,她给了徐周衍一個眼神。

  徐周衍:“嗯?”

  关素舒抬步,走下屋檐,徐周衍明白了,他提步跟上,给她撑着伞。

  她转身录雨巷,又走向河堤岸,俯身录雨滴落下时的特写。

  花环一时不察,掉进了水裡,被河水席卷,顺着水流奔腾而去。

  徐周衍伸了手,但沒来得及替她抓住,說:“可惜了……”

  “不可惜。”关素舒按下了暂停,踮脚给他看显示屏,屏幕裡巷道悠长,雨滴飞溅,猝然落下的花环给這浮绿的河道裡增了一抹亮色,它落进水裡,却又不为水浮沉,飘飘乎而去,留一点白。

  她拍的视频有一种灵气,徐周衍說不准那种感觉,他只能說:“好看。”

  得了他這样一句话,关素舒也笑。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阵雨過去,只留淅淅沥沥,雾似的雨珠還在,下了雨,街上游客都纷散去躲雨,只有稀稀疏疏几個人撑着伞在逛古镇。

  关素舒走回屋檐下,对仰头看雨的老人道:“奶奶,你不用卖了,你的花我今天都买了,你住在哪,我們送你回去。”

  老人摆手:“不麻烦你们,等雨停了,我就自己走。”

  雨天路滑,沒看到就算了,看到了关素舒沒法不管,良心過不去。

  她拉着自己衬衫說:“奶奶,你看我衣服都湿了,您要是不介意,我能去你家烘一下衣服嗎?”

  见她這样說,老人不好再拒绝,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說:“我家远,走路得走一会。”

  “沒事,我們有车,您家在哪?”

  “在金家村……”

  雨势转小,能走了,老人扎着马步去绑扁担,徐周衍弯腰道:“這個我也会挑。”

  他看关素舒一眼,关素舒读懂了他的意思,接過他的伞撑着。

  徐周衍蹲下身替老人绑扁担,他动作麻利,绑好了扁担,单肩就能顶起。

  他身上還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明明是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挑起担子,也不忸怩局促,关素舒都看呆了。

  见他走了,老人拍了拍她,道:“他沒打伞呐,不快去?”

  “噢噢。”关素舒稀裡糊涂撑着伞跑了上去,举高了手臂为徐周衍撑着头顶。

  徐周衍放慢了脚步說:“沒事,雨不大了,你不要淋到。”

  关素舒别扭起来,傲娇道:“本小姐给你打伞,你還不领情?”

  徐周衍愣一愣,沉沉笑了。

  关素舒脖颈上挂着相机,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镜头包,在雨幕裡走在挑着担的男人身边,走了一会她笑道:“你挑担,我拎包袱,我們现在好像在拍电视剧。”

  徐周衍心念一动,“什么电视剧?”

  “西游记呀!”

  徐周衍:……

  他哑然過后,笑了好久。

  古镇离金家村不远,只是开车過去的路不大好走。

  一路颠簸,总算把老人送到了家。

  老人房子有個小院,正门大铁门锁着,车停在门口,三人下了车。

  铁门一响,房子裡的看门犬就开始狂吠,关素舒吓一跳,立马蹿到了徐周衍身后。

  看到她怕,老人走进去对狗凶了一声,那大黑背呜呜咽咽的也就不敢叫了。

  关素舒跟在徐周衍身后谨慎地走进去。

  院子裡有搭起来的木架,有一层楼這么高,空空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引人注目的是院子裡开了块田圃,不是种菜而是种花花草草,有的草生锯齿,及膝高,而花有些喇叭低垂,有些浓艳似牡丹,而又不是牡丹。

  她好奇问徐周衍:“那是什么花?”

  “艳的是芍药,一簇一簇的是铃兰。”他好像无所不知。

  芍药,原来芍药這么好看。

  老人打开屋门道:“快进来吧。”

  老人独居,家裡却也不脏乱冷清,破旧的脸盆碎碗裡种着花,有一种破败的浪漫。

  他们随老人从厅堂到客厅,客厅裡摆着一张老人的黑白肖像,关素舒看了几眼,心裡有猜测,沒多问。

  “我把烤桌打开,你们暖暖身子。”老人說。

  “谢谢您。”

  客厅裡暖桌、沙发、电视都是新的,窗明几净,有一种淡淡的花的芬芳混着陈旧的老人的味道,关素舒看什么都很新奇。

  “我给你们泡杯茶驱驱寒。”老人說着往厨房去,关素舒也紧跟了過去看。

  厨房用的還是炭火,烧水用的茶嘴水壶。

  关素舒搭了把手,将水壶拎上炉子,還怪重的。

  看着老人佝偻着背,通着火洞,蓝色火苗丛丛燃起,灼烧着掉漆的银色水壶时,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些明白了人间烟火的真正含义了。

  厨房用不着她了,她又转出来,站在窗口远眺。

  她看远处田垄黄牛在犁地,有农人在插秧,近处有炊烟袅袅,远处是云山雾霭。

  肩背忽然一重,她回头看,徐周衍站在她身后,用一块毯子拢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只在她肩上一搭,复又松开手。

  他身上深色的衬衫被雨氤氲出深迹,他倒不在意,关素舒给他掸了掸,感觉他肩膀一紧。

  她停下手,上前一步好笑道:“徐周衍,干嘛每次我一碰你,你就很紧张的样子?”

  他低下头,唇抿得很紧,慢慢地放松了肩膀,說:“你踩我鞋了。”

  “啊?”关素舒后退一步,却被徐周衍拉住胳膊扯进怀裡。

  “花盆。”他說。

  窗台上摆着花盆,她若是后退必然会把花盆撞下去。

  他把她拥在怀裡,却久久沒有松手。

  時間静谧,她的心跳很响,像要撞出喉咙口了,她揪住他的衣摆,发现他的怀抱格外暖,有淡淡的清香。

  沒等他们回過神,厨房门一响,两人立刻弹开。

  “时候不早了,你们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老人走了出来。

  关素舒回過身掩饰前一刻的慌乱,道:“啊,麻烦嗎?”

  “不麻烦,”老人家笑,“我一個人也是吃,三個人也是吃,你们不要嫌简单就好。”

  “不会不会,吃什么都行。”关素舒连忙摆手。

  徐周衍看着她,欲言又止。

  老人家的简单是真的简单,关素舒对篮子裡的蔬菜很是新奇,指着问老人:“奶奶,這是什么菜,好吃嗎?”

  “马上要小满了,是吃苦菜的时候了,尝過就知道了。”老人說。

  “小满”,关素舒忽然觉得這個主题很好,小满小满,小得圆满。

  她帮忙洗了洗苦菜,徐周衍帮忙切菜,架上锅,一大勺猪油下锅,油一热滋滋作响。

  关素舒拿出了相机,问老人:“奶奶,我要完成一個拍视频的作业,能不能在你這拍点东西,我不妨碍您做事。”

  “都行。”老人很通情达理。

  关素舒在客厅架上三角架,又举着相机去拍老人忙碌的背影。

  這儿沒有高级的集成灶,锅一热,油烟四溢,呛得人涕泪横流。

  关素舒一边打喷嚏,一边给徐周衍打手势,让他不要入镜,镜头外徐周衍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掸了掸手上的水,擦干后折下袖口,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关素舒举着相机往后退,不留意身后的人,又一次撞进了徐周衍怀裡,徐周衍扶住她。一回生二回熟,关素舒回過头,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她眼睛瞪得圆溜,指甲修得干净,指甲上有一個金黄色的小月亮图案。

  這一次,徐周衍却兀地退开了,退开后又伸着手臂给她挡着身后的玻璃门,以免她再撞门上。

  厨房拍得差不多了,在老人炒辣菜的时候,关素舒打着喷嚏退了出去。

  在她低头看自己拍的成果的时候,徐周衍一只手插在兜裡站到了她旁边,他叫她:“大小姐。”

  关素舒侧头看他,“嗯?”

  徐周衍說:“待会我要去隔壁村子祭拜父母,快的话一個多小时就回来。”

  “嗯,沒問題,对了,你是本地人,這一块你都熟吧?”关素舒還想出去拍外景。

  他点头,“对,两個村子挨得很近。”

  关素舒打了個响指:“来都来了,我和你一块去吧,我正好想再拍点外面的东西。”

  徐周衍想了想,觉得也好,便点了头。

  开饭的时候,关素舒第一個尝的就是苦菜。苦菜苦菜,一点也不枉得虚名,她一吃,脸立马拉成了苦瓜脸。

  她含在嘴裡,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眼泪汪汪看着徐周衍,给他打眼色求救。

  徐周衍清了下嗓子,夹了几块肉放她碗裡,道:“多吃肉。”

  然后不动声色把她碗裡剩的苦菜夹走。

  关素舒咽下苦菜,拼命喝水。

  老人端着饭碗笑,“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喔。”

  “噗——”

  关素舒险些喷出来,连连摆手:“奶奶,我俩就是朋友。”

  老人看向徐周衍,眼裡藏着揶揄,“朋友嗎?”

  今天怎么一個两個都這么问?

  有人心裡有鬼,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而后镇定点头,沉稳道:“朋友。”

  关素舒在老人家拍了不少素材,又拉着老人听了很多故事。

  据老人說,现在這栋房子就是当年的老宅位置,但老宅太老,很多年前坍塌后重建了這一栋楼房,她指着一栋小院的位置說:“這是当年学堂的位置。”

  那种感觉很神奇。

  明明物不在人也非,可是過往的故事仿佛跃然在目,关素舒甚至能想象到两人暗地相恋的画面。

  关素舒买下了老人的两篮子花,老人问她身上有沒有现金,关素舒身上自然是沒有的,她把徐周衍拉到了一边,问他:“你身上有现金嗎?”

  “你要现金?”

  “嗯。”她点头。

  徐周衍把一直放在口袋裡的红包拿出来,递给关素舒,“够嗎?”

  “红包?”关素舒瞪大了眼睛,“你哪来的红包呀?”

  徐周衍眼睫轻眨,說:“姑姑托我转交给你。”

  “啊?为什么要给我红包?”

  徐周衍轻轻捻了捻指尖,“是我們這儿的风俗,第一次上门的朋友要给发红包。”

  红包挺厚的,关素舒還是不解:“那這也太多了吧?”

  “你收着吧。”徐周衍淡淡地笑了笑,“不然姑姑得怪我了。”

  见他這样說,关素舒也沒再忸怩,把红包揣进兜裡,道:“算我借你的,回去就還给你。”

  “不用還,還了寓意不好。”

  “還有這种說法?”关素舒将信将疑。

  见徐周衍点头,她沒太纠结,但在心裡想了一下回去后還是得回一份礼過来。

  走之前,关素舒拿现金给老人结了账,她凑了個整,老人一定得找钱给她,趁老人回去翻零钱的时候,关素舒拽着徐周衍就跑。

  鲜花包裹成一大束花,芍药格外娇艳,她捧在怀裡,拉着徐周衍从楼梯阶跑出小院和花圃,红气氤氲上脸,映得面若桃花。

  他的手被她抓在手心了,却不敢用力去回握她,只觉得世界上一切美好,都被他握在手裡了一回。

  开车从金家村去徐家村的路上,想起老奶奶的丈夫,关素舒好奇问他:“你认识一個叫徐留青的人嗎?”

  “徐留青……有印象,但好像已经去世很久了。”

  那就沒错,他们竟然真的是一個村子的人。

  這种感觉太奇妙了,好像本来只是一個故事的人,因为這种联系,就成了身边的人了。

  徐周衍好奇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刚刚那個奶奶是他妻子,你不认识嗎?”

  徐周衍摇头,“我那個时候還很小,只记得村裡有這么一個老人的名字。”

  车开进了徐家村,关素舒转移了注意力,趴在窗口道:“奇怪,为什么总感觉這儿很眼熟,梦到過一样。”

  他沒有替她回忆,只是自己微笑了一下。

  他小时候带過一個很小的妹妹玩,那個妹妹和别人都不一样,特别干净,特别娇气,既要跟着他跑,還爱哭。

  当然,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高高站立着,那时她的笑颜,明媚、皎洁,高不可攀。

  对她而言,或许這些都只是一场梦。

  车停在山下,上山的道很狭小,只能走上去。

  徐周衍老家在半山上,這种山可不是廊惠山那种一條公路修上去已经成了景点的山,這儿路虽然修過,但道路两侧還可见杂草倾倒的衰颓,有的路甚至是泥土压起来的,雨過后成了积水泥泞,一脚踩下去,鞋底全是泥巴。

  关素舒开始還能跳两步,跃個水坑,走了一会儿,觉得心跳异常得快,她拉住徐周衍說:“歇会,歇会儿再走。”

  徐周衍陪她停了下来。

  “早知道這花就不拿了,”关素舒這会儿觉出麻烦了,忍痛对替她拿着花的徐周衍道:“要不就把這個放這了吧。”

  她面上一层薄红,额角冒出了汗,气喘吁吁,徐周衍看出了她的体力不支,对她說:“相机给我。”

  关素舒把戴在脖颈上的绳带拿下来,将相机递给徐周衍,徐周衍戴上相机,又把大捧花给了关素舒。

  关素舒接過花,還沒搞懂他要干什么,就见徐周衍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他道:“上来,我背你。”

  這一路又是雨淋,又是泥溅,其实他也一身狼狈了,可他蹲在关素舒身前时,那背影依然宽硕、干净。

  关素舒俯身上去,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可能有点重哦。”

  鲜花擦過他的脸颊,他嗅到了芬芳。

  他揽住她,背起她,而她拿花的手垂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松松揽着他脖颈。

  背一個人走是累的,可他却走得更稳了。

  关素舒在他身后嘟囔,“徐周衍,我发现你话好少啊……”

  他听到了,“啊”了一声。

  关素舒便笑,笑了一会,她发现被他背着,她心跳得更快了,却不是发痛地快,像是……荷尔蒙分泌,多巴胺在兴奋。

  她一路都安静了下来,匍匐在他肩背上,脸贴着他肩膀,呼吸靠近他脖颈,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累的,她发现他的脖颈、脸颊、耳垂都泛起了红,這种红好像会传染,她的面颊耳垂也发起了烫。

  从一條山间小路上去,前行一公裡后就到徐周衍老家了。

  徐宅是一栋俭朴的红砖房,房子上攀援着许多的爬墙虎,大门還是敞着的。

  徐周衍放下关素舒,道:“到了。”

  远远看见這栋房子,就有些细碎的画面在脑海重复播放,关素舒落地后,用指节按着眉心,過了一会儿,她笃定道:“徐周衍,你们家我肯定来過!”

  她不记得事,但脑海裡却有画面浮现出来,她抬手道:“你们家后面是不是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壁,中间有一條小沟,从旁边下来,有條小路,我记得我好像从那條路往后面沟裡跳過……”

  为什么会跳下去,跳下去之后有沒有摔倒,她就一点不记得了。

  大脑真的很神奇,明明不记得人,不记得事了,有些零碎的画面却牢牢地扎根在脑海裡,哪怕這個画面无关紧要,也沒什么意义。

  “你還真沒有记错,”徐周衍领着她走进去,语气无奈又好笑地告诉她:“你要我接住你,却故意把我撞倒在了沟裡。”

  那么多年前的事他也记得?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然后乐了。

  原来她小时候就這么缺心眼,而徐周衍小时候原来就這么老实了。

  所以說七岁看老這句话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屋裡的人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看见徐周衍就朗声道:“回来了啊!”

  “表叔。”徐周衍走上前去。

  表叔看他身后,见到关素舒,关素舒還沒做自我介绍,他表叔就道:“是关小姐吧,来来,快屋裡坐。”

  关素舒摸摸脸,心說我這么有名嗎?

  徐周衍也难掩惊讶,侧過身道:“表叔,你认识?”

  “关小姐嘛,那個希望小学有她的照片,捐了五百万,好大一笔钱呢!”表叔指着山下和徐周衍說。

  关素舒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所希望小学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关靖问她想要什么成年礼,她想了想随便說:那就捐座学校吧。

  于是,关靖就以她的名义捐了這所小学,后来一系列公证、留影,仪式搞得十分隆重,给了她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她起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名或者利,却也发现了有钱人获得名利总是比一般人要来得简单,简单到和普通人比并不公平。

  這样的夸誉,她受了很开心,也很羞愧。

  她举起花,挡住了脸。

  徐周衍要和表叔一同上山去祭拜他父母,而关素舒实在爬不动了,除了她還有徐周衍表叔的两個小孩留在了這。本来小孩也是要跟着上山的,但今天下了雨,山了又少有人走,怕有蛇,表叔便把两個小孩都留下了。

  下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远远的,徐周衍就听到从老宅裡传出来的欢声笑语,這样的声音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几乎沒有听到過了。

  他加快了脚步走回去,一走进院裡就看见皮筋绑在两棵树之间,关素舒正和小孩学着跳皮筋。

  徐周衍表情既惊愕又哭笑不得,他怕她一個人待在這无聊,沒想到她已经和小孩玩成一块了。

  表叔也跟着回来了,先喝一口水,汗汗涔涔地扯着衣领问:“侄子,你们今天在這边歇嗎?歇的话去我那住,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房间,将就着能住。”

  徐周衍先看关素舒,关素舒朝他摇头,徐周衍道:“不用了表叔,我們今天就走,不待了。”

  “那吃晚饭嗎?”表叔又问。

  今天一顿中饭已经吃得关素舒眼泪横飙了,哪還能再吃這种苦。

  徐周衍自然是回绝了。

  “要回去工作了吧,你们现在年轻人压力真大啊。”

  表叔拍拍裤脚,道:“我也得回去了,”

  关素舒看徐周衍,问他:“你要不要再待会?”

  “天快黑了,晚上山裡不安全。”徐周衍說。

  关素舒顿时毛骨悚然,她搓了搓手臂說:“那趁天還沒黑,现在就走吧。”

  “哎,正好一块下山。”表叔道。

  她搓手臂的动作落到了徐周衍眼裡,他說:“等等,我去拿件衣服。”

  关素舒看着他上了楼,沒一会,他手上拿着一件外套下来了。

  关素舒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女士西装外套。

  怕关素舒介意,徐周衍解释道:“這是前不久姑妈過来的时候落在這裡的,晚上山上蚊虫多,你披着能挡着点。”

  比起衣服到底干不干净這件事,她更怕被咬,闻言立刻把衣服披上。

  表叔的目光在他们之前逡巡了一番,走的时候拍了拍徐周衍的肩膀,颇有点什么意思。

  近六月,白昼越来越长,关素舒還记得上一次看到日月同辉的景象,今天她又抬头看,不期然,竟又一次看到了。

  她跟在徐周衍身后,亦步亦趋,說:“徐周衍,你们這儿真神奇。”

  “神奇?”

  她看到他的表弟表妹,說:“你们這小孩也和城裡的不一样。”

  “小孩,天生爱玩,撒野撒惯了。”徐周衍带笑說。

  天生爱玩?关素舒想起自己的一個小侄子,年纪小小老气横秋的,上各种课外班,每天一放学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上網课,然后看书睡觉,自律得简直不像個小孩。

  再看看徐周衍的表弟表妹,女孩坐在父亲肩头上,被举得高高的,而男孩撒欢似地已经疯跑出去老远了。

  她其实觉得這样也挺好的,童年只有一次,多珍贵啊。

  反正她以后即便当了父母,应该也不会是一個“严尽职守”的父母,很大可能是随便小孩怎么造作的。

  不過想到小孩,关素舒又一個激灵。

  徐周衍看到了她一抖,问她:“冷嗎?”

  因为徐周衍表叔還在前面,关素舒压低了声音和徐周衍說:“不是,只是突然想到结婚生子這种事,有点怪起鸡皮疙瘩的。”

  “怎么突然想到這個?”徐周衍有些疑惑地问。

  大概是今天一天下来,关素舒真的有把徐周衍当好朋友了,她沒心沒肺地和他咬耳朵,“你想,女人生小孩多疼啊,我是真的佩服母亲這個身份,但是我可一点都不想生。”

  沒想到她会這么深入地和他聊,徐周衍顿了几秒钟后,很郑重地和她說:“结婚和生子从来不是女性应尽的义务,法律赋予任何人婚姻自主权和生育自主权,你可以選擇你自己的人生,结婚、不结婚、生育、不生育,這裡面并沒有一個标准答案和必选项。”

  他的郑重其事让关素舒有点儿沒反应過来,好一会大脑才迟钝地处理完他话裡的信息。

  他說的话并不难懂。人有選擇的权利,她也明白,但是他說结不结婚和生不生育并沒有标准答案,這让她有点发怔。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在被推着走,她還不知道完完全全喜歡一個人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安排进一场婚姻裡。

  结婚生子,這样的话题对她而言既近又远,她生活在這样一個家庭,好像什么都自由,又好像,一切的選擇权都不在她手上。

  父亲的权力大到集团小到家裡,他负责发号施令,其他人负责服从命令。

  她是被教养得娇气的大小姐,沒有离开父亲的能力,如果有一天关靖决定让她结婚,她其实也沒有選擇說“不”的能力。

  若是有一天关靖将她安排进一场婚姻裡,很大概率,她会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发火生气,然后接受安排,走进人生下一個阶段。

  可现在有一個人和她說:结婚生子并不是女性应尽的义务。

  那她人生的责任是什么?关素舒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学生时代沒有人提過让她好好学习,上大学后更是自由,然而浅尝则止的自由更让她发觉自己像是橱窗裡的胡桃夹子,连人生角色都是被安排好的。

  她的人生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温室大棚裡,按照家人希望的样子成长,未曾见過丁点风雨,自然也未曾感受過人生的另一种瑰丽。

  但她清楚知道徐周衍吸引她的地方在哪,她喜歡他那种锐利清晰的眼神,喜歡他身上那种笃定和沉稳,喜歡他直得起脊背也俯得下身的气度。

  就像曾经,她也羡慕過林柏晗,羡慕她的“出格”,羡慕她的决不妥协,羡慕她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不像她一眼能望到底的人生,他们的人生才是真的充满了挑战性和可能性。

  這并不是因为她家有钱,所以人生才這么无聊。

  从小到大,关靖都是严格要求关程煜,培养他一言一行,培养他做一個合格的企业接班人。

  对她,关靖沒什么要求,总說:“男孩要放养,女孩要圈养。”

  她隐隐觉得不太对,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对,因为好像大家都是這么觉得的。

  這一次,她叩问自己:

  那我呢?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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