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阅卷(三) 作者:未知 墨义卷只用了四天功夫就批阅完了,卷子审到后面,批改的人几乎都将答案了熟于心,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许多。 郑时修与杨义府拿着长长的花名册,一個拆糊名念成绩,一個登记,明明是完全不费力的活,可他们却是很久也沒有录完那一叠答卷,反而时不时转头看向屋外,显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屋内只有寥寥几個人,泰半的阅卷者都已经聚集到了甲三房中。 良山、清鸣两院的入院考试說难,很难,說不难,也不难。 难在题目,不难在答案。 入院考试毕竟只是为了筛选出开蒙完成之后,智力、资质上上的那一批人,這個上上是相对于同龄人的,不是所有人。如果考生已经足够出色,那還进书院读什么书,直接下场即可。 以往每年的院考都会有那么几個出色的考生声噪一时。郑时修就曾因为小小年纪,就能做一手灵气逼人的诗赋而崭露头角,杨义府凭借過目不忘的能力,墨义得中甚多,而引起了书院的注意,良山书院去年收了一個学生,策问一卷答得言辞华丽,气势惊人,虽然墨义平平,可也被破格录取了。 蓟县地灵人杰,又广纳异地出类拔萃的学子,說這是科考的缩影,一点都不为過。 然而从未有哪一年像今年一般。 先是墨义一卷,良山、清鸣两院居然都出现全中的答卷;接着是策问一卷,钱迈与柳伯山两位以批卷苛刻著称的大儒都给一份答卷打出了上等的成绩,正当大家争相传看文章的时候,竟然又出现了一份上上等的答卷。 如果不是事情就发生在旁边的房间裡,郑时修肯定以为這是哪個沒品的人在說什么荒谬的笑话。 得了這個消息,批完考卷的人都跑去甲三房中看文章了,他也早已无心干活,却因被先生安排了任务,不得不与杨义府一同在此处做后续的整理。 郑时修瞥了一眼旁边同样在登记成绩的两個人,他们是良山书院中学子,也都是在蓟县有些才名的人,此刻却同自己一般,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個唱了成绩,另一個花了好长時間才录完几個简单的字。 他取了一份墨义答卷,刚要把糊名拆掉,便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轰然,隐隐约约之间,似乎還有椅子被绊倒在地上,桌子被人推动的声音。 郑时修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抬头望声音的方向看去,而与他同样动作的還有屋子裡另外三人。 甲三房中,傅顺霖看着手上拆掉了糊名的四张答卷,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這字迹摆在眼前,他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的把糊名拆出来,看到這四個一模一样的姓名、籍贯,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把手上的答卷抻平整,放近了一些。 延州、顾延章。 笔画、力道一模一样的字迹,說是印刷出来的,恐怕也有人信。 墨义的两张答卷是傅顺霖特意单独拿出来的,他也早已看過无数遍,于是放在一边,任由其他人传阅,他只把那份被两位大儒批了上上等的策问拿在手上,囫囵读了起来。 只看了個开头,他就不由自主地把速度放慢了下来。 這并不是一份用来书院应考的策问卷。 或者說,拿来做一份应考的答卷,实在是有些埋沒了。 傅顺霖也是朝中做過官的,虽然一直仕途不顺,后来被清鸣书院诚心聘請過来当了司业。可到底外放了许多年,知過一方百姓,治過一县政务,他的眼界比起普通的官吏,要更开阔许多。 能被以文章著称天下的柳伯山点为上上等,這一份策问的质量不言而喻,然而与傅顺霖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這是一篇针砭得当,內容详实的策问,申而论之,引而述之,当然,文采自然也要上佳,這才配得上“上上”的评等。 然而…… 他把最后一個字看完,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過了好一会儿才又从头仔细地重读一遍。 旁边早有等候已久的老师挤了過来,催他快些看,见他并不回复,索性凑着头,三人一卷地读了起来。 傅顺霖当真是沒有心思理会别人。 他将這一份策问卷反反复复研读了好几遍,又回头去看了糊名处的籍贯、年庚。 刚满了十一,堪堪虚岁十二。 這样一篇文章,当真是這個年龄的学子能写出来的嗎? 难道是写错了年庚? 脑子裡刚闪過這個念头,傅顺霖就摇着头自己否定了自己。 怎么可能,每個考生报名时都需要提交户籍书,经過书院、县衙的双重审核。差個几岁也许看不出来,总不可能一個中年人去装扮十二岁的小子,也被人相信罢? 他正想着,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了看文中的几個段落。 這样一篇策问,哪怕拿到科举之中,一样能高中。 他随手拿過放在桌上,早已拆過糊名的另一份策问答卷,這份答卷署名乃是蔡州睢县张洪钩,作者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這也是一位有名的才子,二十五岁前除了读书,一直在天下间游历,直到去岁才来了蓟县,自行递了文章给清鸣书院的厚斋先生,在蓟县名扬一时。 张洪钩的這一份策问答卷是傅顺霖批阅的,文章也写得很好,许多论调都叫他拍案叫绝,为此,他還特意打了上等。当时他一边看,心中一边在想,都說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可不行千裡路,又怎么知千裡事。张洪钩的文章,比起其余人的,明显要深刻许多,从延州论述到天下,从天下论述到民间疾苦,以战、不战为题眼,笔调沉重却又不冲动,更显得高屋建瓴。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這本该是此次良山策问的头名。 傅顺霖又回头看向了手中這一份顾延章的文章。 明明已经读過许多遍,可现在再看一回,還是觉得胸中血气激涌,无法自抑。 他闭上眼睛,缓和了许久,這才从那股悲怒又心痛,激愤又仇恨的情绪中稍微脱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