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疼 作者:未知 “前几日让你们铺子裡给我寻几本《大礼》的注释,找了這么久也沒影子。”那少年语气中的不满都要溢出来,“当日若不是看你们這裡书全,我也不会把文章放這裡出,早說好了我要的书最迟三日就要送到,到如今都有四五日了,哄着我订了约便要反悔嗎?” 伙计不住打揖,又连声赔礼,矮着身道:“郑小哥,您這边請,我們家掌柜在后头,咱们坐下再說……”一面說着,一面单手做了個“請”的姿态,把那郑小哥往后头领去。 他人就這样走了,半天也沒回来,把剩下的客人晾在一旁,季清菱白等了好一会,忍不住拉了旁边的一個客人问道:“那位是谁?好大的架子。” 那客人中年文士打扮,看样子应该是個当地人,听她這样问,笑道:“你這小孩儿,是外乡的罢?莫不是才到蓟县沒多久?” 季清菱点头应是。 客人又道:“你问的那人乃是清鸣书院的郑时修,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却是有志不在年高,做得一手好文章,在這蓟县是出了名,上至知县,下至书童酒仆,沒有不知道的。他与這书铺订了约,把文章集子给他家付梓售卖,听說就为這,各大书铺都开了好阔绰的价格,只這一家书全,除了给钱,又许他随意取阅店中藏书,他便选了。清鸣书院的人吃住都在院中,难得出来,你刚来,怨不得不认识。” 一来一往问答几句,季清菱看那伙计并沒有出来的意思,天色却是已晚,好在该问的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便打道回府。 书铺在闹市,路程颇远,到家时天色已经半黑了,堂中早点起了油灯,顾延章正在桌前写字,见她挟着寒气入门,忙放下手中笔,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遍,道:“怎么這么晚才回来?” 季清菱讪讪一笑,装着傻打算混過去。 顾延章却沒放過她,几步上前,试了试季清菱手上的温度,顿时脸色都变了,忙用双手轻轻搓揉着季清菱的手,又恼道:“脸都冻僵了,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去做?非得赶着现在办,這样冷的天气,若是冻出病,看你晓不晓得后悔!” 他带着季清菱一個小女娃逃难,又要办老仆、季母的丧事,早被日子磨砺得心细如发,亦有了一家之主的架势在,此刻几句话一說,句句透着怒气,把季清菱训得只好低头认错。 顾延章给她揉過手,待见手上温度回了一些,這才朝着厨房裡头把秋月叫了出来,让其打了盆井水過来,又指点秋月拧帕子,给小姑娘擦脸。 季清菱从小被人照顾大,倒沒觉得這有什么不对,只把秋月看得一愣一愣的。 晚间两人吃過饭,一同坐在桌边看书,顾延章忍不住道:“你還有什么事情?若是不着急,等开春再办,要是实在着急,便让秋月上街替你跑,她跑不好,我去给你弄。” 季清菱犹豫了片刻,把白日的事情与顾延章說了,又道:“顾五哥,我想做两本古书去卖。” 她虽与顾延章纠葛甚深,可相处時間并不长,却是不知对方想法,因担心他不喜歡自己行這等邪道,便斟酌着将打算說了,又补充道:“我也不骗人,就說是家中的书,铺子裡给多少,我便要多少。” 她嘴上這样說,心中早打了一万八千個转。 哼,姐姐不骗人,只把书做得跟原书一個娘胎裡生出来一般,再装個傻,扮作不知深浅的懵懂孩童,只要那书铺子裡的人起那么一丝贪心,就由不得他们不掉坑! 她這样想,却也沒觉得自己对那些书铺有所亏欠。毕竟白日裡已经见過几個人去询问铺子裡的几個善本,价格都高得离谱,看那书籍质量,绝对比不上自己仿出来的。 也不晓得拿了她的仿本,书铺子倒一把手,能翻多少倍卖出去。 季清菱生长环境单纯,家中一直将她护在手心,根本又沒经過什么大事,她把顾延章当做自己人,脸上全不掩饰,被顾延章看了個正着。 顾延章虽然年纪小,家中却是行商的,他旁的不行,看人的眼光锐利得很,只瞧她那表情,便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凝神望着季清菱,叹了口气,道:“清菱,你实在不必這样小心翼翼对我。” 季清菱眨巴眨巴眼睛,装作自己什么都沒听懂的样子。 顾延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如今只剩我們两個,虽不是一家姓,却比兄妹還要亲,我家从前做的乃是买低卖高的生意,本是末流,你才是官家出身,原该你看不起我才对。你现在這样,实在让我无言以对。”他說着說着,小脸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本想過几日再同你說,可看你這样子,再不做些什么,你都要跳上天了。” “季清菱,你听着,我虽沒什么用,却也不是吃软饭的,我已经同城东书铺說好了,每月给他们家抄书三十卷,换五钱银子,虽是不多,省着点,已经足够我們一月开销了。你老老实实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爱玩闹就跟秋月在家裡玩,不要出去沒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季清菱一怔。 顾延章目光澄澈,身上穿着朴素的棉袄,连头发也只是简单束起来,他那张脸怎么看也只是一個十多岁的孩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一段话說完,季清菱竟觉得自己嘴巴都张不开了。 她想要反驳一下,說明自己虽想要赚钱,可实在沒觉得在吃苦,反而還把這当做是一项乐趣在玩,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唇一张一翕,一句话都說不出来。 顾延章看着她那表情,顿时失笑,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清菱,我知你心疼我,我也想照顾你,可无论如何,我也是個五尺男子,你這样把我当垂髫小儿照看,让我实在惭愧。”他的笑容中依旧是稚气多過成熟,可莫名其妙的,季清菱居然觉得眼前這人十分值得信赖。 “不要怪我讨人厌,我虽觉得女子并无甚地方比男子差,可在家中,谁穿衣裙,谁穿衣衫,我心中還是有数的。”他微微低下头,面色有些腼腆起来,“就算在外头你爱穿男子衣衫,可在家中,你始终是穿衣裙,只要我在一日,便不想你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