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章很精彩
论“众生平等”,茵默莱斯家的這辆灵车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不管是活着的乘客還是死去的乘客,坐這辆车,都很遭罪。
罗恩是早就习惯了,脑袋顶在车厢角落处,双脚外八小鸟坐;
一個肥胖的大汉呈现出這個姿势显得很违和,但却可以使得他保证最大程度的稳定,甚至還打起了呼噜补起了觉。
反观卡伦,就坐得有些煎熬了,他需要不断借用双手撑着底部来维系住自己的平衡,在市区裡的路還好,出了市区往郊区去后,路况变差了许多,颠簸得很是遭罪。
杰夫与莫桑先生更是沒羞沒臊地在這连续不断的颠簸之中拥抱到了一起,這姿势,宛若躺床上互诉衷肠的恋人。
实在看不下去的卡伦不止一次地试图将“二人”拉扯开,但车内的空间就這么大,刚拉扯开的两個人很快又会随着颠簸互相寻觅,然后再度相拥。
如果有跟车的亲属,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最起码,他们只需在棺材内承受有限的颤动。
可谁叫杰夫自己是孤家寡人,蹭上了福利单;而莫桑先生,不是福利单但也胜似福利单。
对家裡人這种“工作态度”,卡伦也沒资格去置喙,哪怕今天做了顿午饭,但他实际上在這個家依旧是個“米虫”。
终于,
伴随着梅森叔叔向左打方向盘,灵车驶入了一個类似小厂房的院子,门口挂着一個牌子——修斯火葬社。
“嘿,罗恩,醒醒!”梅森叔叔一边敲着车窗一边喊道。
“哦,哦哦,到了。”罗恩擦了下口水,又伸了個懒腰。
卡伦先帮忙把担架车放下去,然后和罗恩一起,先后将杰夫与莫桑先生都搬了下来,梅森叔叔则负责稳住担架车不使其滑动。
這时,一名身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走了過来,她的手裡拿着纸和笔。
“咦,多英俊的小伙子啊。”
女人先盯着卡伦看。
“修斯夫人,你好啊。”罗恩热情地打着招呼。
這就是保尔說過的,更喜歡罗恩的修斯夫人?
不過,面对罗恩的热情,修斯夫人只是嘴角扯出一個音以做回应,转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卡伦身上。
其实,修斯夫人长得不错,虽然穿着工作服,但依旧可以看得出身材上的丰满,另外,她的皮肤很白皙。
只不過,当修斯夫人的手掐住自己的脸蛋时,卡伦還是有些不自然地伸手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毕竟,他虽然能适应這具身体的好看,却不适应真的被当作小男孩来被调戏。
可修斯夫人却直接反手抓住卡伦的手,指尖在卡伦手心裡来回扫动,挑逗的意味极为明显。
从她的目光裡,卡伦读出了那些中老年男人看小姑娘身段的那种贪婪。
“他是卡伦,我哥哥的儿子。”梅森叔叔递過去一根烟。
“哦?”修斯夫人有些意外,“你的侄子?”
修斯夫人接過烟,又让梅森帮自己点燃,继续道:“以前沒见過。”
“一個伙计家裡有点事,我又受了点伤。”梅森叔叔解释道。
“受伤?”
“不小心摔了一跤。”
“翻谁家太太的窗台摔的?”
“别开這种玩笑,对了,今天不忙吧?”
“前面還有一家,在烧了,等一会儿就好。”
“就开了一個炉?”
“我想多开几個炉,但你得有這么多人送来给我烧啊,热炉不用成本的?”
“行行行,我們先把‘客人’推进去。”
“好,我先进去安排,小帅哥,等会儿见。”修斯夫人对卡伦抛了個媚眼转身先一步向裡走去。
罗恩一個人推着莫桑先生,梅森则帮着卡伦推着杰夫的担架车。
“修斯夫人是一個很热情的人。”梅森稍微压低了声音对卡伦說道。
“嗯,是的。”卡伦点点头。
“她先生走得早,這個火葬社现在是她在管理,虽然一直沒再婚,但身边情人不少。”
“叔叔,不用和我說這些的。”
“嗨,得提醒你的,我也是从你這個年纪過来的。”梅森伸手敲了敲担架车的铁板,发出“铛铛”的声响,“在這個年纪的男孩,铁板也能顶穿。”
“……”卡伦。
“你年纪也大了,以后找個正经的女朋友。”梅森又嘱咐道。
“好的,叔叔,我知道了。”
卡伦清楚,梅森倒不是故意想要說修斯夫人的坏话,而是不希望自己這個年轻的侄子一個把持不住被修斯夫人把魂儿给勾走了。
往裡走后,卡伦明显闻到了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就是腻……不香也不甜,有点像是梅雨天气发霉了的卧室。
不過,裡头的陈设可以明显看出来老化了,這应该是一家有年头的火葬社。
“早年,本来這家火葬社都几乎要开不下去了,差点要被另一家大型火葬社收购。”
“然后呢?”卡伦问道。
“然后那家大型火葬社被发现,为了节约成本,统一晚上开炉,所以都是把前天别人的骨灰送给今天的逝者家属。”
听到這件事,卡伦睁大了眼睛:還能有這种操作?
“那岂不是……”
“是啊,把亲人送来烧,然后捧着陌生人的骨灰回去,最好笑的是,他们居然這样持续了好几年。”
“那也太惨了。”
“事情爆出来后,那家火葬社的老板就在晚上不知道被谁用石头砸死了,警察也沒能找出凶手,因为有动机的犯罪嫌疑人实在是太多了。”
卡伦点点头,道:“那是真该死。”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是自己怀着失去亲人的悲痛,送亲人到這裡来火化,结果带回去的,不晓得是哪個陌生人的骨灰,甚至,你還供奉了那坛骨灰好几年,卡伦觉得自己也会有想杀人的冲动。
“那家大火葬社破产了之后,修斯夫人的火葬社得以继续生存经营了下来,不過现在也难了,其他城市早就出现了大规模的连锁殡仪公司。
他们可以把从医院,到我們的逝者关怀社,再到火葬社,以及其中的运输,全部打通。
罗佳市,他们也开了分店,前阵子温妮還接到了他们的电话,說想收购我們家。”
“爷爷不会同意的。”卡伦說道。
“父亲当然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么,他们把遗体集中运输集中管理再集中哀悼集中火化或者土葬。
像是市场上的批发蔬菜。
這些资本家,真应该被吊起来挂路灯上!
他们的眼裡只有钱,根本就不懂得逝者关怀,也不懂得对遗体的尊重!”
听到這裡,
卡伦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先前灵车内被颠簸得几乎要亲嘴的杰夫与莫桑先生,
叔叔,
你是怎么有脸說出“尊重”這個词的?
“我們家還好,虽然他们打算卡我們的供货商,但因为你爷爷的关系,我們家的生意一直還過得去。”梅森叔叔语气低落了不少,“不過修斯夫人這裡,就又开始变得有些艰难了。”
這时,在前面推着莫桑先生的罗恩回過头,喊道:
“啊哈,所以我支持雅阁党,只有他们才愿意把那些该死的资本家给一拳揍回去!”
說着,罗恩還挥舞了一下拳头。
雅阁党,卡伦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過,是一個在罗佳市发展起来近几年势头不错的左翼党派。
不過,
在听到“雅阁党”三個字后,
梅森叔叔马上喊道:
“疯了吧,支持那群疯子上去,他们只会把我們现有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罗恩耸了耸肩,似乎懒得和老板争论,继续推着担架车。
卡伦看着气红了脖子的梅森叔叔,他倒是挺能理解的,因为叔叔诠释着什么叫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這不是嘲讽,或许听起来是一种嘲讽,但归根究底是生活阶层导致的屁股不一致。
走過一段不是很长的過道后,卡伦等人终于推着担架车来到了“焚化间”。
焚化间裡有三個焚化炉,但只有一個正在运作。
玻璃窗外,卡伦看见一個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男子坐在地上。
而這时,
原本在运作的那個焚化炉,也停歇了下来。
一位头发花白但看起来很精神的工人打开了门,对那個男子喊道:
“先生,請来接你的妻子。”
随即,這個老工人看见了梅森,脸上露出了笑意,挥手打招呼道:
“嗨,梅森。”
“老达西!”
梅森叔叔上前,给老达西递了一根烟。
“今天几個?”老达西一边点烟一边问道。
梅森比了“二”的手势。
“奥,上帝可怜你。”老达西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当然清楚,火化对于茵默莱斯家来說意味着多大的损失。
其实亏本是不会亏本的,但原本土葬可以赚更多的利润,這部分本可以赚的利润失去后,也就变成了“损失”。
“先生,請来接你的妻子。”老达西吐出一口烟圈又催促道。
男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然后又默默地起身,但当他看见玻璃窗内的焚化炉后,又再度后背靠着墙壁,似乎在抗拒着眼前的這一切。
是啊,
谁能一下子接受自己身边亲爱的枕边人变成了一摊骨灰呢。
卡伦听到梅森叔叔小声地问老达西:“怎么了?”
老达西一边嘬了口烟一边面露鄙夷地微微摇头,小声回应道:
“小费不给,社裡的骨灰盒也不买,呵。”
如果客人给了小费,或者购买了本社的“周边”,
自然会享受一些特殊的待遇。
比如,如果你害怕或者不适的话,焚化工老达西会帮你把骨灰装进骨灰盒内,交到你手上。
当然,也有些人想要自己亲自捡拾亲人的骨灰,那么老达西也会帮你细心地把骨头敲碎好让你装盛。
男子也不晓得是沒钱,還是真的不懂這些,他的眼裡,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看着他這個傻样,老达西不屑道:“還是個心理学教授呢,居然连這個都不懂。”
嗯?
這個职位,引起了卡伦的注意。
巧了,碰到同行了。
卡伦主动走上前,看着這個男子,小声道:
“你现在应该去接你夫人了。”
“我……我……”男子的双手,在颤抖。
可以看出来,他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其实,如果感情好一直生活在一起的话,亲人逝去后,你对他的遗体或者对他的骨灰,并不会有那种类似看鬼片的惊悚感,反而会觉得……很寻常。
但有些人的情绪与心理是特殊的,就比如上辈子卡伦曾接待過一個病人,他和妻子很相爱,但在妻子分娩时他選擇进产房陪着妻子,這是很恩爱的一個举动,但……自此之后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最后不得不選擇和妻子离婚,之后更是严重到看到女性和小孩都会发抖恐惧的程度。
“你的妻子你還害怕么?”老达西催促道,“快点啊,人家還排着队呢。”
“我……我不是……”男子脸上露出挣扎和自责之色,显然老达西的那句“你還害怕你妻子”,让這個丈夫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精神上,其实也是分“生理”与“心理”的,“心理”其实好克服,但“生理”,是真不好弄。
“我不是……不是害怕她……而是……而是我……”
卡伦叹了口气,
伸手,
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行吧,
看在同行的面子上。
卡伦转身,走到梅森面前:
“叔叔,我們還急着回家呢,我去帮他把骨灰收了吧。”
老达西听到這话,心裡微微有些不高兴,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你侄子真善良。”
语气裡,可沒有夸赞的意思。
梅森耸了耸肩,道:“老达西,我還赶着回家呢,回去晚了玛丽又要怪我。”
“行行行。”
老达西放弃了,
“你们把遗体先推一具上来,我去捡。”
罗恩将莫桑先生推了进去,卡伦犹豫了一下,還是帮罗恩一起把莫桑先生抬到了焚化炉的推送台上。
虽說莫桑先生昨晚“显灵”,
表达出了他不想被火化的执念;
但卡伦也沒办法去帮他,哪怕上一個“卡伦”给他留了六千卢币,以成本价买個棺木是够了,但土葬墓地的开销呢?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去让家裡为一個普通的客户给额外的待遇?
爷爷還活着呢,
就算爷爷沒了,叔叔還在呢,
這個家,還轮不到他来当……嗯,也轮不到他来败。
做完這些后,卡伦挪步来到老达西身边,看着老达西正用铁钩子扒拉着骨灰。
老达西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卡伦,
问道:
“第一次来吧?”
“嗯。”
“以前沒见過?”
“沒有。”
“倒真是個少爷。”老达西揶揄道。
茵默莱斯家的男性,第一次见到骨灰。
卡伦指着地上的一堆骨头问道:“不应该是骨灰么?”
“灰”這個单词,卡伦咬得重了些。
在他印象中,火化后,骨灰应该是白色的,面粉一样的存在。
可眼前看到的,是一堆骨头碎块,灰是有,但骨头块占多数,而且還挺大。
老达西疑惑道:“就是這样的。”
“哦,這样啊。”
卡伦恍然,原来上辈子的影视作品欺骗了自己。
這时,看见老达西将吸沒了的烟头丢到了地上,卡伦摸了摸口袋,把保尔给自己的那包烟取出,拔出一根,递给了老达西。
老达西接過烟,
神色好看了不少,
但還是不忘提醒道:
“好人不是這么当的。”
“呵呵。”卡伦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解释道,“他以前来過我們学校,给我們上過一堂公开课,也算是我的老师吧。”
听到這個理由,
老达西砸吧了一下過滤嘴,
“這样啊。”
随即,
老达西左手戴上手套,右手拿起一個小铁锤,蹲了下来。
开始对這些大块骨头进行敲敲打打,把它们敲碎敲小。
“大家都会這样把骨灰带走么?”卡伦好奇地问道。
老达西“呵”了一声,道:“大部分人,也就取走一部分而已。”
“哦。”卡伦又道,“那個……”
“沒看我正做着么,看你叔叔面上。”老达西抖了抖肩膀,继续敲打着骨头,“也看在你爷爷面子上。”
大块骨头,被一個個敲碎;
老达西停下动作,指了指斜前方台子,那裡放着一排款式各样的骨灰盒。
“拿一個過来。”
“哦,好。”
卡伦走過去,扫了一眼,发现最便宜的一個骨灰盒居然也要1000卢币。
一個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资了。
当然,更贵的還有,卡伦看见一個标价5W卢币很精致也很雍容的骨灰盒;
不過,它上头积了不少的灰,显然是個老演员了。
毕竟,很多来火化的,除了宗教信仰原因外,就是因为它比土葬便宜,所以這個5W卢币的骨灰盒,注定很难流通出去。
卡伦将1000卢币的骨灰盒抱起,拿到老达西面前。
“那個,我会让叔叔把钱给您的。”
老达西“呵”了一声,摆摆手,很大方地道:“不用了。”
“這怎么好意思,1000卢币呢。”
“成本50,批发价更便宜。”
“……”卡伦。
艹,
黑,
是真特么黑啊。
老达西有些疑惑道:“你以前都不帮家裡做事的么?”
“我……沒有。”
這部分记忆,上個“卡伦”脑子裡是真沒有。
“那怪不得,你家卖棺材和衣服,也和這個差不多。”
“是嘛。”
卡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呵呵,原来我家也是這么黑啊。
老达西开始装骨灰,根据骨头大小形状,選擇放最下面的,放侧面的,再放中间的……
层次分明,秩序井然;
让卡伦觉得着像是在上菜前的……摆盘。
最后,
基本沒什么遗漏的,
老达西将几乎所有的骨灰,都放入了骨灰盒内;
坚硬的也很难被烧毁的头盖骨,被老达西最后放置在了中间最上面的位置;
随后,
“啪”一声,
老达西把骨灰盒扣上。
“给他拿去吧。”
“好的,谢谢您。”
“呵。”
卡伦弯腰,
将骨灰盒抱起。
很难想像,可能在不久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嗯,就算是在进焚化炉前,她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现在,
就在自己手上的盒子裡。
卡伦走了出来,在走到那個男子面前时,男子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却又有些畏畏缩缩。
“她……她……”
“我将您夫人牵出来了,您别介意,现在,我把她的手交给你。”
听到這话,
男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舒缓了许多,
說话的语气,也略微平稳了下来:
“不……您是個绅士。”
他终于伸手,将妻子的骨灰盒接了過来,抱在怀中。
“我的琳达……她真的走了么?”
卡伦回答道:“从肉身层面上来讲,确实走了。”
“那……”男子抬起头,眼眸裡露出希翼之色。
“但在精神的世界裡,她依旧還活着,活在你的精神裡。
你思,她就在。”
“是的,是的。”男子不停地点头,“只要我思,她就在,她還在我身边,不,她甚至距离我,更近了,我的琳达。”
男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那种狰狞的笑容,而是温暖的,和煦的,阳光的。
“琳达信奉的是贝瑞教,根据教义,她的遗体需要被火化;你知道么,带她来火葬社,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酷刑。
谢谢你,琳达走后,我身边的朋友都劝我看开,接受她的离开,你是第一個,告诉我她還在的人,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
“别客气。”
男子抱着骨灰盒,转身离开了。
卡伦则默默地斜靠在過道墙壁上,缓缓地抽出一根烟;
這时,梅森走了過来,有些生气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谁教你的?”
卡伦回答道:“玛丽婶婶。”
卡伦沒說谎,他在這個世界苏醒以来的第一根烟,就是玛丽婶婶给他的。
“额……好吧。”
梅森叔叔马上改变语气岔开话题:
“卡伦,我知道你善良,但你帮不了所有人,如果你习惯了善良,你会发现這個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真的太多了。”
“叔叔,我只是……”卡伦想要解释,但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同行”的理由,只能点头道,“是的,叔叔我知道我帮不了太多人。”
“不,不是你帮得了帮不了的問題,而是当你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却无能为力时,你会感到痛苦。”
卡伦愣了一下,点头道:“您說的是。”
梅森很满意卡伦的态度,他耸了耸肩,道:“另外,很多时候当好人,是沒有好的回报的。”
话音刚落,
先前抱着骨灰盒离开的男子又小跑着過来,他站到卡伦面前,再次向卡伦鞠躬。
這一鞠躬倒是让卡伦有些猝不及防,本能之下,也向他鞠了一躬。
“很抱歉,很抱歉,我忘记了,骨灰盒的钱還沒有给。”
男子掏出了一個有些破旧明显是有些年头的老式钱包,
当然,前面的形容词都是沒意义且苍白的,
因为形容钱包的关键点,在于它的……厚度。
它很厚,确切地說,是很胀!
胀到,甚至无法闭合!
面值一百卢币的钞票上印着的是瑞蓝国歷史上罗特兰大帝的头像,
而此刻,
罗特兰大帝几乎被紧绷到恨不得要弹射出来!
原来他不是沒钱来火化的,也不是沒钱给小费,也不是沒钱买骨灰盒,而是……他压根就沒想到那一茬,沒花钱得便利的生活经验。
“火化费我之前已经给了,請问骨灰盒多少钱?”男子问道,“抱歉,我之前差点忘了就直接牵着琳达的手离开了。”
“五……咳……一千卢币。”
卡伦本想說50成本价。
但又想到老达西也算是帮了忙,把骨灰收拾得很好,這一千卢币,应该拿去缴骨灰盒的钱。
他倒是沒想過去靠這個赚差价。
毕竟,上辈子他不缺小钱;這辈子,他也暂时不用为吃喝发愁,上一個“卡伦”還给自己积攒了6000卢币的私房钱。
“好的。”
男子将钱包裡,所有的钱,全都取出,将空钱包收起来后,将拿厚厚的一沓钱,送到了卡伦手上。
這厚度,
這重量,
梅森叔叔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嗯,
先前還不为小钱所动的卡伦,此刻眼睛也有些发直。
這一大沓钱,起码有两万卢币,只多不少!
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卡伦开口道:“你這给……多了。”
“不多,這是您的心理咨询费,您给我的心理服务,值得這個价钱,不,您把琳达又還给了我,這一点钱,甚至无法来酬谢您对我的巨大帮助!
可是我這次,只来得及临时去银行取了這些现金出来,早知道我应该取更多……”
“不不不,够了够了,已经足够了。”卡伦忙安慰他。
“我……我沒带名片,我叫皮亚杰,皮亚杰.亚当斯,我的名片呢,名片呢……您有么,我希望能在以后和您联系探讨。”
“我沒……”
“有的,有的。”
一边的梅森叔叔马上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送了過去,上面印着“茵默莱斯逝者关怀公司”。
皮亚杰拿着名片,笑道:“我以后会按照這上面的地址来拜访您的,再次感谢您。”
說着,
皮亚杰又向卡伦鞠了一躬。
握着一大沓钞票的卡伦也马上回礼。
随即,
皮亚杰“牵着”她妻子的手,再次离开了。
卡伦数出一千卢币,准备待会儿给老达西。
剩下的钱,卡伦递给了梅森。
梅森只是笑了笑,将钱推了回去,道:
“你自己留着。”
“不用交公么?”卡伦问道。
钱是很多不假,但和命比起来,肯定還是命重要。
如果把這笔收入交公的话:
嘿,
狄斯,
看见了沒有,
我不光会做菜,我還会赚钱!
所以請你不要杀我!
“他都說了,是你的什么费……哦,咨询费,那就是你的,你收起来就好,记得收好,或者明天我带你去银行给你开個户头存进去吧。”
“谢谢叔叔。”
“不用谢,不用谢。”梅森伸手,耷拉着卡伦的肩膀,问道,“你刚刚对那個……那個皮亚杰是吧,你对他說的话,我都听到了。虽然我有些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你把他开解得很好。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和人谈心?”
以前的“卡伦”是個自闭症患者,他怎么可能去和人谈心?
“我在书上,看到了,也学到了一些。”
“哦,這样啊,回去后我和你婶婶商量一下,那我們家裡就可以再拓展出一個项目,就像這次一样,心理咨询或者叫心理治疗。
你知道么,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他们很悲痛的,需要人去开解他们。”
哦,
卡伦明白梅森的意思了;
其实上辈子他那個世界,上档次的殡仪馆裡,都会配有心理咨询师来开解逝者亲属,进行心理辅导。
“你能做這個么?”梅森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可以不用勉强的。”
“可以,沒問題。”
卡伦回答得很干脆,這是出于自己的专业自信。
“那太好了,你知道么,每次看见那些悲痛的家属,我都好心疼……”梅森捂着自己的胸口。
“叔叔真善良……”
“因为我知道人在那种情绪下会不理智,会比平时更舍得花钱,而我却沒有足够多的名目去赚他们的钱,一想到這裡,我就好心疼。”
“……”卡伦。
“真的要给老达西一千卢币?”梅森问道。
“嗯。”卡伦点头。
“好,我去给他。”梅森拿着一千卢币去裡头找老达西了。
玻璃墙内,
老达西用铁钩子将莫桑先生的肚皮划拉出一道口子,
然后将其推入焚化炉中。
卡伦看见梅森凑到老达西跟前,老达西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笑了起来,還特意转過身,朝着玻璃墙外的卡伦脱帽鞠了一躬。
這时,
罗恩也晃悠出来,点了一根烟放松。
“罗恩。”
“嗯,有事么卡伦少爷?”
卡伦拿出500卢币,递给罗恩。
“這钱……”罗恩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那位先生给的,见者有份。”
“真的么,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罗恩很是高兴地将钱收入袋中,他沒妻子,是個月光族,甚至每個月发薪水后還得去還上個月拉下的饥荒,這额外的五百卢币,够他在小酒馆裡潇洒两個晚上了。
卡伦开口问道:
“对了,罗恩,杰夫的遗体是政府部门打电话叫你们去收的么?”
罗恩完全沒丝毫防备,直接回答道:
“不是啊,那天早上我們本要去花水湾疗养院接收莫桑先生,但在经過明克街……125号還是130号来着,反正就在那前面街道垃圾桶旁发现了冻死在那裡的杰夫。
我們只能把杰夫先送回来再去接的莫桑先生,福利单也是梅森先生事后申請上去的。”
果然!
卡伦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梅森叔叔开车经過那栋联排也就是128号前时說的话:
“不過,前天她家遇到了個麻烦,她找我帮忙,我就帮忙处理了一下………她和她丈夫正在物色新房子准备搬家了………”
所以,
叔叔是帮他初恋家,
处理了一具尸体!
等一下,
卡伦忽然意识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他曾分别在莫桑先生和杰夫的遗体上“看见”了一些画面;
莫桑先生是不愿意被火化的执念,這被玛丽婶婶证明過是真的,因为宗教信仰原因,莫桑先生很抗拒火化。
而如果自己在莫桑先生那裡看到的是真的,
那么自己在杰夫那裡看到的那個,只有一双腿和一张脸的女人,岂不是也是……真的?
卡伦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经過那家时,看见的二楼场景,那双腿以及那红色的高跟鞋!
所以,
叔叔初恋家,
此刻正住着一头……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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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章写得真好,该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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