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93节 作者:未知 肖南回的视线匆忙掠過那些壁画,因为心系那消失在洞口的沈石安,她本无心去细瞧那壁画中描绘的內容,但就在她要收回视线之时,有什么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幅近乎占据了半面石壁的巨大壁画,画上大半被赤红色的火焰覆盖,火焰中似乎又有无数人头攒动,火焰的中心站着一個人,双臂平展、双手张开,虽穿着僧袍,面目却十分狰狞可憎。 但這些都不是令她驻足的原因。她在意的是那丑僧左手手腕上的东西。 尽管這世间佛珠大同小异,但她就是觉得那串佛珠很是眼熟。或许是因为那些大小不一的珠串,又或者是因为那种稀少奇异的色泽...... “那画中人,或许是我师父无皿。” 肖南回愕然抬首,发现那人也在打量那幅壁画。 “你师父......当真生成這個样子?” 夙未沉吟一番,似乎是在回想往事。 “我拜他为师时,他已是耄耋老者,但也绝非画中的样子。想来是画這画的人,对他有些成见吧。” 這何止是有些成见,這得是不共戴天之仇才能将一介僧人画成這副尊容啊。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末了又令她徒生遗憾。 “他既已是這画中人,想来是知晓不少這沈氏的秘密的。只可惜他已不在,這画中的秘密也无人知晓了。” “我看倒也未必无人知晓。”某人的声音冷到了谷底,“到底是這些年捐的香火钱太多了些,令那守着穷山恶水的和尚都学会了說谎。” ****** ****** ****** 永业寺大殿,九千九百九十九盏酥油灯前。 年轻主持狠狠打了個喷嚏,随后吸了吸鼻子。 奇怪,如今正是仲夏,按理說早已過了夜凉侵体的时候,怎么反倒觉得后颈有些发寒。 他瞧了瞧眼前才点了一半的油灯,只觉得身上的袈裟越来越沉、端着油钵的手腕越来越酸。 他清了清嗓子。 “烛鱼?” 大殿外无人应声。 一空瞄一眼殿外天色,不過酉时刚過,他那懒徒儿贪睡的时辰可是越来越早了。 定了定神,他又清了清嗓子。 “瓶儿?” 大殿外依旧无人应声。 一空盯着眼前的木鱼,拿起一旁金包铜的小锤狠狠地敲了三下。 “宝伞!” 半晌,一個半高不高、形销似伞柄的小沙弥,踉踉跄跄出现在殿门前。 “师、师父,怎么了?” 一空深吸一口气、恢复平和,继续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油灯。 “方才听见山门处有人摇了铃铛,可派人去看過了?” 宝伞一手抓着有些不合身的裤腰、一手去提趿拉了一半的鞋子,在殿门前扭来扭去。 “好、好像是烛鱼去看了,還、還沒回来。” 一空去添灯油的手一顿。 “去了多久?” “不、不到半個时辰。” 一阵微风吹過,那盏方才点亮的油灯突地灭了。 搓了搓手指,一空提起袈裟、站起身来。 “刚想起来,今日似乎是忽彻尔古佛的佛诞日。” 忽彻尔古佛?那是什么佛?怎么从来都沒听過? 小沙弥偷偷挠着脑袋,担忧自己的无知被住持看破,住持却再次开口。 “今夜晚课停一天吧,去把大家叫到大殿来守夜。殿门关好,天亮才能出去。” 宝伞垮下脸来,显然是觉得這惩罚来得太重了些。 “师、师父,我、我觉得......” 一空走近他几步,突然伸手敲了敲小沙弥的脑袋。不多不少,整整三下。 “快去。” 宝伞一愣,不再做声,双手合十应下,转身跑远了,瞧着是比来时矫健了许多。 大殿后两三個院子之外的香积厨,另一道身影正鬼祟地贴着墙根移动着。 郝白怀裡揣了三只烧饼、前襟处兜了四五枚鸡蛋,脚下生风,脸上都是收获的喜悦。 他深谙在敌人地盘上暗度陈仓的方法。想当初,他可是在碧疆那土匪窝裡呆了俩仨月,偷過的鸡蛋、薅過的羊毛数不胜数,区区一個荒野破庙,岂能拦得住他? 三拐四拐出了堆柴火的后院,他直奔藏经阁而去。一想到一会可以美滋滋地烤上几只新鲜的蛋饼来吃,他便觉得唇舌生津、好不美妙。 然而一跨进那殿门,他便觉察到不对劲了。 他做事的地方虽然凌乱,但东西摆放位置他向来记得清清楚楚,绝不该是眼下這副光景。 殿内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响动,沒有半点遮掩,透着一股不耐烦和急切。 殿内的烛火走时只剩了半拉灯芯,如今已经灭了,他只能现点了一盏油灯,向前望去。 這一次,他看清了那人身腰间佩着的细窄软剑,格外有些眼熟。 然而他那双久在黑暗中研习草药典籍的眼睛,如今已有些昏花,实在不敢確認自己所见。 “鹿中尉?”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动作一停,却并沒有转過身来。 郝白吞了吞口水,拎着油灯又凑近几步。 昏黄的烛火照在黑羽营细密的甲衣上,反射出一片如昆虫甲壳一般的光泽,像是沾了一层油......或是血。 郝白蓦地停住了,怀裡的烧饼鸡蛋纷纷落地,噼裡啪啦响成一片,仿佛是他破碎的胆魄心肝。 那人终于转過身来,赫然就是鹿松平的样子。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分外僵硬,像是有人带着一张劣质的□□在同他讲话。 “你把东西,放在哪了?” 郝白眨眨眼,两條因为沒用晚膳而有些发软的腿、悄悄往后挪动着。 “什么东西?” 那‘鹿松平’沒有說话,而是“唰”地一下拔出了佩剑。 郝白立刻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声音也颤抖着提高了不少。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在那边。” 他胡乱往那旧書架间一指,对方却沒有动,剑尖向前一伸,仿佛银蛇吐信。 “你来拿。” 郝白僵了僵,盯着那明晃晃的剑尖,小心往書架的方向挪着步子。 三四层的旧書架上落满灰尘,只有最下面一层因为要放置东西而清理了出来,如今上面盖着一块黑乎乎的皂布,瞧不见布下面的东西。 “快些。” 那‘鹿松平’开始催促,他咽了咽口水,一只手去掀那盖了一半的皂布,另一只手却缩进袖间。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那块布,与此同时将袖间的东西一股脑地洒了出去。 一股细烟裹着黑布劈头盖脸落在‘鹿松平’头上,郝白心中一喜,還沒来得及庆贺两声,一道银光从上劈下,将那黑布一分为二。 他只来得及退开半步,便觉得左肩一凉,半边袖子已和衣裳分离。 白衣郎中吓得腿软,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嗫嚅着。 “杀人了,杀......” 他刚哼唧了两句,突然听得身后一声重物撞击落地的声音,颤颤巍巍回头一看,便见年轻和尚正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 地上一只巨大的木鱼滚着滚着终于停下来,而那‘鹿松平’正面朝下倒在地上、不知是那迷烟生了效還是木鱼的功劳。 “一、一空?” 郝白心有余悸,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衣衫不整很是狼狈。 眉目清秀的和尚瞥了他一眼,挂心的显然另有他物。 “东西還在?” 郝白点点头,快步走到一旁煎药的火塘前、将那方方正正的东西摸了出来,赶紧揣入怀中。 一空挥了挥袖袍,试图驱散空气中那股子细烟,但一开口還是咳了两声。 “郝施主可是這几日大有所成、研究出了什么制胜秘药?” 郝白一顿,随即沉稳开口道。 “祖传方子,管用的紧。” 废话。 那是他为了偷鸡专门配的迷药,一只鸡一般用上二钱足矣,他为了多偷几只带了八两,方才全用上了,药翻十個人都不成問題。 语毕,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只巨大的木鱼上。 “住持方才祭出的可是专为克制這邪魔外道的镇寺法宝?” 一空也是一顿,随即平静开口道。 “传寺之宝,有些加持。” 当然。 那木鱼裡塞得可是他攒了半年的香火钱,一個月少說也能有二三十两,半年就是一百多两,這重量砸下去,寻常人恐怕非死即伤。 先前旧怨仿佛一笔勾销。白衣郎中和年轻僧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小心看了看那昏死過去的鹿松平,突然默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