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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2节

作者:未知
“肖南回!你個败家子!我這么大一個活人,還不如它一只长蹄子的畜生?!” 有时候,肖南回觉得姚易和吉祥挺像的。长得丑脾气不好還挑嘴的很,不是最鲜的蘑入不了口,但是你要真有用到它的时候,它還挺靠得住。 姚易鼻孔還在喷着气,她赶紧笑嘻嘻地把他拉回到软垫上:“它怎么能和你比呢?那蕈子我特意找人凿了冰镇起来了,要不......明天就给你送過来?” 姚易一把抓起桌上的甜柑,剥开狠狠往嘴裡塞了七八瓣:“明天?” 她连忙表决心:“今天今天,一会我回府就让人给你送過来。嗯......”沉吟一番,总归是绕不开正经事,“那姚兄可有什么要和我分享的?” 姚易嘴裡的橘子将将咽下去,嘬一口茶,随后勾了勾手指。 她意会,赶忙凑近些。 姚易压低嗓子,慢悠悠开口道:“晚城瞿氏你可听過?” 她一脸茫然:“瞿氏?哪個瞿氏?” 姚易语带嫌弃:“你再泡在那军营裡怕是要傻了。步虚谷你总该知道吧?” 這一提,肖南回才有些恍然大悟。 晚城地处赤州西南,是座千年古城,整個城池山环水抱,正西方得一幽静山谷,非谷中人不得入内,便是步虚谷。 千百年来,步虚谷尽出奇人异士,至今晚城地界仍流传其家族的传說,她随军走南闯北,自然是知道的。 她点点头,不甘心就這样被扣上傻子的帽子,半张着嘴使劲思考了一番:“你是說,宫裡如今不太平,和這瞿氏有关?” “谁知道呢?”姚易不置可否,只扒拉着算盘上的一颗白珠,闲话起以前的事:“只传闻,当年可兴覆天下的瞿氏是步虚谷走出来的。但自天成以来,已有多年未曾听闻這個姓氏了,如今突然出现,怕不是什么好事。” 三百年前,赤州大陆出了個瞿氏。瞿氏一门最兴旺的时候也不過十数人,但就是這寥寥数人,却兴了一個王朝,也败了一個王朝。 传說瞿氏出奇人,家族中人血脉相连,一人精进余者皆然。彼时江山還姓裘,昊帝裘止越重用瞿氏为皇家掌管密事,虽无官职却形同二皇,此后一直沿袭至王朝毁灭。 裘氏的江山是瞿家人打下的,也是瞿家人断送的。史书有评:有西南瞿氏,自谷中来,彼时乃救世之神,此时乃灭世之魔。无常也。 這等存在,自古都是君王既偏爱又忌惮的。 姚易颇有說书的天赋,今日也显然不愿再多說,只低声說道:“半月前,霍州穆尔赫有人出高价找瞿氏后人鉴玉,如今半月過去,也不知是否有人回应。” 言毕,姚易便低头继续算起账来,肖南回知道,对方不会再多說,便自己寻思起来。 霍州穆尔赫,玉,瞿家后人。 這三者之间到底有何潜在联系,使得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竟有些坐不住了,连召重臣进宫议事。难道是...... 她脑海中一闪而過一個模糊的想法,随即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昔日瞿氏为皇家掌管的事务中,有一项便是保管传国玉玺。而涅泫王朝覆灭后,三枚玉玺中的一枚下落不明,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霍州北部的穆尔赫附近。 近些年,關於這枚玉玺的传闻从未断過,但大都只是捕风捉影。她不是個喜歡打听消息的人,但却独独对這件事一直关注,只因为這枚玉玺关系着肖准的一段家族往事。 那厢姚易虽然头都沒抬,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客气地說道:“把你脑子裡的想法赶紧给我停一停,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查清的。” 她不死心,嗫嚅道:“可是......” 肖南回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死心眼。姚易直觉快要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肖家上下七十九條人命,独独少了肖准一人。你說,动手的人为何放過他?” 她沒想到姚易会将那么禁忌的话题如此轻易地說出来,一时愣了愣,半晌才开口道:“许是因为他不知情。” “是,因为他不知情。你說如果他现在知道了,那些人会放過他嗎?” 她沉默了。 姚易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說。 偏房裡一时只剩下算盘‘噼裡啪啦’的声音。 第3章 永业 从望尘楼出来,肖南回心事重重,莫名有些烦闷。 姚易說的道理她并非不懂,有些旧事并非无迹可查,只是不能查。那是疮疤,揭开是要流血的。 肖准也是因为深知如此,才几乎从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往事吧。 她自认了解肖准的脾性,战场出身的人刚正有余而柔韧不足,她自己就是這样,她是肖准教出来的,肖准也差不多是這样。 朝堂上是另一种战场,大家沒刀沒枪,也看不见一招一式,但等到回合结束,便会有人被斩落马下,结果是一样的。 肖准不适合那样的战场,肖南回知道,但也帮不上忙,只能忧心。 转眼已是正午时分,不知怎的,刚刚還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就阴沉了起来,肖南回眯眼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云排成一條线从远方飘来。 這阙城的天,真是說变就变呢。 陈叔還未派人来唤,肖准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回府了,她若想去永业寺祈愿现在便要出城了,否则城门关闭前就回不来了。 算了,一個人也還是要去的。 她今年的生辰愿望是:希望肖准平平安安。 其实从她认识肖准的那天起,她的每一個生辰都只有這一個愿望。 然后過往的每一年,它们都实现了。 所以她私以为,那寺庙還是灵验的。 至少至今为止都是如此。 今年的开端不是很好,但总会有個美满结尾的。 对吧? ****** ****** ****** 永业寺坐落在阙城城东三十裡处的枢夕山上,寺庙虽小,香客众多。 相传建寺之时,寺名本为用永邺寺。永邺是古时地名,寺建于此,故名永邺。 可自从寺庙落成以来,永邺便灾难连连,先是连年的水患冲垮了山下的村庄,然后便是亢旱七年,紧接着赤州动乱连年战火,永邺寺的寺门遭巨石滚落,塌了一半,原本匾额上的“永邺”二字损毁后只剩“永业”,寺庙主持觉得许是天意,便不再让人修复匾额,只重建了寺门。 从此永邺寺变成了永业寺,也是奇了怪,自此以后永邺一地再无灾害,寺庙内虽无高僧坐镇却灵验非常,只是這灵验不在祈福而在避祸。简而言之,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恐有祸事上身,便会来永业寺祈求庇佑,只需三炷香,便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如此灵寺,香客自然少不了。 但是上香赶早不赶晚,像她這样晌午過后才来的人并不多。 扫撒的小僧帮忙牵了吉祥栓在一旁,那裡除了几匹马外還停着一辆马车,肖南回瞄了一眼沒太在意,急匆匆地拾阶而上,向寺门走去。 天色依旧阴沉,院内一簇簇金色花朵虽然开得正好,但却因为沒有阳光的照拂而失了几分光彩。永业寺不似其他寺院植松柏,而是留了建寺时便有的金茶梅,茶梅本就难养,金色更是难得,但永业寺的水土十分适宜茶梅生长,不需费心打理便也年年花香满园。 她左看看右看看,眼裡也有欢喜,但一想到肖准不在,便又觉得少了些乐趣。 暗自叹口气,她径直向正殿走去。西南边飘来的那片乌云似乎又近了不少,正压在大殿的飞檐之上,沒来由地让人生出一种压抑之感。远远地,肖南回便注意到殿门口站了個人,那人穿着讲究负手而立,她眼尖地看到对方微微侧身,将腰上配着的长刀掩到身体的另一侧去。 收回目光,她心下也沒太多计较,阙城是皇城,有的是身份显赫的人,有些世家出门并不愿意彰显身份,因此都会尽量避开佩戴可以识别自己身份的东西。 想是永业寺地处偏僻,便仍是带了武器傍身吧。 肖南回脑袋裡想着,已和那人擦身而過。 殿内悬挂的经幡挡住了室外的光线,四周暗了下来,一阵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是外面的花香太過清甜,雨前返潮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苦味。 她适应了一下光线,径直走到蒲团前,拿起素帕擦了擦手,然后点上三炷香。 掺了麝香和雪莲的古香味道辛暖,中和了空气裡先前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念道保佑肖准平安。 远处厢房那断断续续敲打木鱼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寂静的大殿内一时只剩她的低语。 她从战事开始念起,又念到肖准手下的将领们,最后念到侯府和肖准。不知過了多久,肖南回举着香的手一抖,已经烧了半截的香灰落在手上,有些烫。她细细想了想,觉得沒有漏下的,便恭敬低头三拜,将香插入炉中后又俯下身叩首。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来,不知怎的就看到了香案旁摆着的签筒,一时有些犹豫。 今天下人信奉神佛,肖南回见過那些拜神的人,觉得十分麻烦而且供品昂贵,便转而拜佛。要說心底有几分信,肖南回自己也說不准,但每每开战前,肖准都是要拜一遍神佛的,久而久之她也觉得這是必要的。 但求签问卦的事,她从沒干過。 她不懂命数天理,只知道人各有命,且命之一字,越算越薄,她自认是福薄之人,经不起這一算。 但今天不知怎的,姚易說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脑子裡,刚刚一看到签筒便又冒了出来。 ‘你說如果他现在知道了,那些人会放過他嗎?’ 如今的肖准,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了。但世事无常,肖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人能对无常有所预见,是不是就能避免所谓无常呢? 肖南回不知道,但等她反应過来,签筒已经握在手中了。 八角形的木筒外层被磨得发亮,一百支签拢在其中也沉甸甸的。 她闭上眼,一边默念一边摇动签筒。 哗啦啦,哗啦啦。 一支纤细的竹签从签筒上冒了出来,她沒注意、仍用力摇着。等她有所察觉睁开眼时,那支签正巧“嗖”地飞了出去。 她叹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大殿内供奉的佛像两旁挂着直达屋顶的巨大经幡,经幡离地面几寸高,刚好有條缝隙,她的那支签便从那缝隙滑了进去,就落在不远处。 此处是永业寺的大殿,佛像后的念经台是绝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肖南回伸长手臂去够那支签,却总是差一点。 突然,大殿深处传来一阵十分轻的脚步声。 她动作一僵,沒想到這大殿裡除她之外,竟然還有别人。 难道是住持一空法师?還是看殿的师父?但以往若是有僧人在殿内,香客来上香时便会主动上前帮忙诵上几段经文。 或许只是個刚上殿的小僧? 她微微低下身,透過经幡下的那缝隙向裡面看去。 晦暗光线中,隐隐能见一双靴子由远而近,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随后一只戴着佛珠的修长手将那枚竹签捡起。 那鞋子绝不是寺庙中修行之人穿的鞋子。但那佛珠却是只有修行人才能有的稀罕成色。 压下疑惑,她還是客气道:“不知师父在此,多有打扰。” 半晌,一道声线隔着帘子响起。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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