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226节 作者:未知 黑夜仍在蔓延,她在一個亲密而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清冷的气息吹散了老藤树的花香。 “肖南回,此生此世你都不可离开我,我亦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她的记忆。這也不是她。 可如果她不是她,她又是谁呢? 五指猛地攥紧,那写字的女人和纷扰的景象终于平息。 她如愿离开了那座阁楼,可原本呼啸喧嚣的成千上万张脸庞却变得静默。然后,她在那千万身影中,看到了他。 一切都停止了,她缓缓走向了尽头...... 肖南回缓缓睁开了眼。 风鸣声停止了,黑色的火焰也消失了。 白允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丁未翔与一空则伏在百步之外、不知生死。 她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站起来,随后身形僵硬地向前移动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筋脉肌肉都在颤抖。 深坑边缘,瑟缩着的白衣郎中虚弱地抬起头来,他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中渐渐浮现出彷徨和恐惧。 “肖、肖南回?” 那人影沒有回答她,仍行尸走肉般走向佛塔的废墟,不一会又站起身折返回来。 终于,她停住了脚步,站在伤重昏死過去的男子身前。 她眼中的泪早已干涸,扩张的瞳孔似乎也失去了焦距。 她缓缓张开自己的左手,那串佛珠就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底渐渐化开。她眨了眨眼,光终于再次回到她眼中。 肖南回轻轻将佛珠戴回了夙未的手上,随后轻轻伏下身子,无声地张了张嘴。 她好像沒有发出声音,又或许是发出了声音她却听不到了。 再次启程、前往霍州的路上,她曾问過他,是否后悔沒有杀她。 他的回答是:有些答案,要很久之后才能知晓。 她那时觉得這答案是那样的敷衍。可如今,她才明白很久之后的含义。 有些答案,要走完一生才能知晓。 二十岁生辰那一天,她遇见了他。此后她的人生便全然变了一番模样。 如果有人问她,是否后悔遇见了他? 她的答案,也是直到此刻才渐渐清晰明了。 她从未后悔遇见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风再吹起永业寺大殿中悬挂的经幡,她依然愿意从那双手中接過那张签文。 她沒有后悔過。 即便要他做她的命裡的终结,她也沒有后悔過。 她从怀中掏出那支漆黑的降魔杵,轻轻扬起、重重落下。 “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尘土中,那只荧绿剔透、如有生灵寄居其中的玉玺,突然之间便变得灰败不堪,如一块最普通不過的石头一般。 风吹散了乌云,黎明前的天地一片宁静。 第173章 邪魔妖怪,速速退散 夜晚的枢夕山静悄悄。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来的都要早些,立冬未至,山上的叶子却已落了大半,怕是再等不了几日,便要落下初雪了。 香客日头落山前便下了山,赶路的旅人也早早寻了落脚的地方,便是有零星几個落单的,也都快马加鞭地往山下驿站赶去。 山腰上,几辆牛车却仍往山上爬去。 那车是包镶過金银的车,牛是插鲜花戴铃铛的牛,就连赶车的小厮、随行的丫鬟也是貌美仙姿,冬日裡各個轻纱羽冠,一路走一路撒下些掺了金的香粉。远远望去,好似一队为山精鬼魅送亲的仗队。 “别撒了。這荒郊野岭,撒给哪個看?” 漫天的金粉终于停了。 扶丘伸出一根手指头勾着车帘子,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往外瞅。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连個鬼影子都瞧不见,也不知是到了枢夕山的何处,更不知那永业寺又在何处。 他果然不该走這一趟。 听闻前些日子晚城步虚谷那边天象有异,乌云压顶、天雷滚滚、奇光通天,也不知是何方精怪飞升渡劫、又或是末日之景,可折腾了一宿過后,又风平浪静了下来,到底也沒人說得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沒人知道不代表沒发生過。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何况多事之秋,凡事都该小心为妙。 撂下车帘子,他使劲喘了一口气,又拿起一旁半湿的帕子擦汗。 明明已是入冬时节,可偏偏脑门子上的汗珠就沒停過。 “烧得什么炭?這样憋闷。” 随车的道童不敢怠慢,连忙将盆中炭火翻了翻,又低声催促赶车的小厮。 奈何牛车总是比马车慢上许多的,山路又是上行,更是慢上加慢。待那盆中的炭火烧得已发白了,车子這才停下。 扶丘扶着那道童爬下车来。他以为到地方了,可勉强直起僵硬的脖子一看才发现,這只是山门而已。不仅如此,這山门同方才那山野也沒甚两样,不仅连個守山门的小厮小僧都不见,甚至连盏长明灯也不给挂。 這哪裡是座庙,分明是個鬼地方。 扶丘望了望那看不见尽头的山路石阶,重重咳嗽了一声。 身后立着的几名道童立刻会意,从后一辆牛车上取下一副步辇,三两下铺上毛皮褥、置好小暖炉、迅速收拾妥当。 不一会的功夫,步辇便托着老天师、在三五徒子徒孙的簇拥下向着山上而去。 夜深人静、山路崎岖,步辇一步三晃,直晃得辇上的人瞌睡连天。 扶丘努力撑着两片直打架的眼皮子,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 一炷香的功夫過后,四周终于见了平地,平地之上、山缝之间,隐隐约约立着一座寺庙。 這寺說小倒也不小,只是门口迎客的寺门实在有些破落了,一看便是许久未修缮過,连匾额都缺损了一块,处处透着一副缺香火钱的模样。 不仅是個鬼地方,還是個穷地方。 扶丘摆了摆手,示意左右落轿。 暖炉烘地屁股底下暖融融的,他不情愿地伸出一只脚,脚尖刚落到地上,一道声音便在那寺门下响起。 “来者何人?還不下轿?” 在外行走多年、阵仗素来很大的扶丘已经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样的喝问了。 他心一横,从步辇上翻下来,左右立刻便有道童搀扶,一群人颇有气势、浩浩荡荡向那寺门下的人影走去。 寺门旁的火把照亮了那出言不逊者的样貌,依稀是個一身黑衣、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眉眼细长、轮廓阴柔,眼底的光也冷得很。 可那打头的道童也不是個好相与的,年纪虽不大、却已有几分牛鼻孔大的面相,哼出两道白气、鼻孔撅地老高。 “我等乃是北弘济门护法与道友,這位乃是门主扶丘天师。我家门主连夜赶路、很是辛劳,岂是你能讯问一二的?還不快快进去通报一声。” 对方眉毛一挑,声音阴恻恻的。 “扶丘?哪個扶丘?”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静了片刻。 那扶丘从未被问過這般問題,当下踉跄着退了半步、险险被人扶住。 他身后的那一众道童仙姑突然之间便成了当街泼皮恶妇,一個個仿佛多长出三四张嘴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围攻那侍卫。 “大胆奴才,怎敢如此无礼?!” “若非你這破庙求爷爷告奶奶地差人来請,我家门主岂会放下做了一半的法事、屈尊来你這穷山恶水?” “莫忘了年初的春祭還是我家门主一力而成的呢,他日若是在圣上面前提起今日之事,你便是有是個脑袋也不够砍......” “门主何等功德、兼济天下,多少人等着他救苦救难,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便是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恩人的嗎?!” 一通乱飞的吐沫星子過后,鹿松平這才慢悠悠看向正中的扶丘。 “你们门主难道沒有說起過,他是受了何人邀约才赶来此处的嗎?” 那厢扶丘方才稳住身形,正打算撩开自己那五颜六色、七层八裹的袍子,露出那块御赐金牌牌来,听到這话手头一顿,突然便觉得四周冷飕飕的。 三日前他收到一封手写书信,落款是這寺中住持,可印却是宫裡的官印。 现在回想起来,他接到的其实不是邀约,而是诏令。 這破庙内藏得到底是哪尊大佛還未可知,他可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背后的人。 想到這,扶丘的神态瞬间变得慈祥起来。 “我這些徒儿都是修行中人,许久不闻世事,人情世故上总有些欠妥,還望见谅。” 那侍卫片刻都沒犹豫、当即从善如流,也换上了一副好說话的面孔。 “方才是在下眼拙了,還請天师大人大量,不要与我這粗人计较。天师如此年岁還愿不远万裡、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相助,在下替這寺中人多谢天师......” 等等。 扶丘脑中警钟大作,眼睛睁开一條缝。 “危险?什么危险?” 那侍卫纯良一笑,又客套起来。 “啊,天师除妖伏魔已出神入化,日夜见识這些想必已经心如止水了。是在下见识短浅、又遣词不当,让天师见笑了。” 对方說来說去等于沒說,扶丘一阵惊疑不定,還未来得及追问,便听得那寺庙偏门一阵响动,走出几個人来。 他余光瞥去,這一瞥不要紧,正见两名僧人抬着一名身穿灰袍、生死不明的道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