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毕竟他跟着林佩工作二十年,這对母女间积压的矛盾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說得清的。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应该怎么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将這位从小就性格闹腾的大小姐“請”上飞机。
可现在林懿丘无任何反抗乖顺就范,這倒让他有些不忍心下手。
但顶头上司的指令他還是要完成的。
收到林懿丘电话后,他先给林佩报告了情况,再立刻派人去办理转学和出境手续,又亲自开车去学校接人。
车开到时,林懿丘正从校门口出来,身上的校服已然换掉,肩上只挂了個小包。
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副放弃抵抗的了无生气的模样。
孙秘书从副驾驶侧過身:“行李会有人帮您打包寄回去。”
林懿丘坐在后座,眼睛都沒抬。
良久,感受到他目光還在观察自己,她不耐烦:“還有事?”
“林总說,要我暂时保管一下您的证件和手机。”
林懿丘胸膛微微起伏,她手死死攥在一起,像是在进行一场长久的忍耐。
她知道林佩雷厉风行,只要是有可能脱离她掌控的所有事,她都会不遗余力地消除。
林懿丘沒动,她语气生硬地讲條件:“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孙秘书微微皱眉,有些犹豫。
“怎么?還怕我溜?”林懿丘睨他一眼,“還是說,你连這個都要和我母亲請示?”
孙秘书叹口气,“您說。”
林懿丘报了顾承林家的地址。
孙秘书给司机递個眼色,车方向一拐,往熟悉的路上去了。
周遭街景陆续倒退,她视线望着外面来往如水的车流,望外面高高低低的店铺广告牌。
终于,砖红色的联排别墅出现在视野裡,一楼的花丛還是像上次离开一样杂乱无章。
汽车熄火后,林懿丘說:“别跟過来。我一個人去。”
开门,摔门,身影飞快跳下车往门口跑。
她指尖微微颤抖,往电子锁裡输入自己的生日
,手下一拧,她推门进去。
门“呯”地一下关上,她背心抵着门背,身体慢慢滑落下去。
林懿丘深吸几口气,手掌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打开身旁的鞋柜去拿拖鞋,裡面放着两人平日常穿的那一款,黑白一对,沃尔玛打折促销时买的。
她换了鞋,缓慢走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過庭院裡的绿树枝丫淌過来,被落地窗整齐切割。
茶几上堆着几罐她爱吃的坚果零食;沙发上她常用的毛毯一团裹着挤在角落;餐桌上的玻璃壶裡還剩着半杯水……
一切在光裡染着金边,宁静如昔。
這么环视一圈,她仿佛一下回到数月前。
還是冬日裡的一個下午,她餐厅难得休息一天,顾承林還留在家裡修养。
液晶电视放着她随手调出来的音乐电影,男人在身边看书,她歪躺在沙发上打瞌睡。
一切昏昏沉沉,那些或明或暗的感情都在這裡无所遁形。
眼前的窗帘微动,林懿丘从回忆裡抽神。
走去楼上,她从兜裡翻出一张银行卡,裡面存了這一年来自己零零散散欠顾承林的钱。
从两人第一次碰面他帮忙出的修理费开始,到冬天租房他垫付的一部分租金,全部都在這裡。
她从小黏他,一直喜歡他,却从沒真正意义上帮過他。
更多的时候,還需要他反過来细心照料,浪费他原本就不多的時間和精力。
林懿丘将卡摆在自己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现在她都要离开了,也就不要再麻烦他或者欠他什么。
等他从欧洲回来看见,他会知道的。
从楼上一步一踱下来,她最后环视一圈寂静空旷的房间。
像是要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深深封存进自己的记忆裡。
手下门开、门关,外面午后的太阳照到自己脚边。
她微微眯起眼抬头,一点流云微风,听见街道上的遮荫树簌簌作响。
晚上九点,顾承林终于下会。
出会议室门的时候還被负责人拦下做最后的確認。
他按捺着耐
心,手伸出去同欧洲的合作方握手,“這次商谈不成,也并非贵公司给出的诚意不够,而是這次的确沒有到一個合适的时机。”
对方欲再次争取,“顾总,請问上次程总提出可能会将公司迁去欧洲,這個消息属实嗎?”
顾承林面色微沉,他一手抄兜,也沒明面回答,只表示下次還会有更好的合作机会。
走回休息室,他拿出手机解除静音,裡面跳出来几個小时前林懿丘的未接来电。
他眉头微蹙。
一旁吴正宪递上水杯和文件,他想起来:“师兄,你开会的时候小林妹妹给我打电话了。”
顾承林文件翻到一半,桌上的马克杯也推回去:“她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就问,我們公司是不是要搬去欧洲了。”
他眼神微眯,视线一霎就有了警告意味:“你答的什么?”
吴正宪下意识被逼得退后一步,他意外于他气场的突然转变,磕磕巴巴地将下午的对话复述一遍。
顾承林面色愈渐冷凝,他几乎就要将手裡的文件一把拍在桌上:“我从来就沒有松口搬公司的事。”
他语气是从未有過的严厉:“谁跟你說要搬公司了?”
“程……程总說的。”
顾承林冷漠:“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把马克杯在玻璃桌上重重一搁,“我是在合同上签字了?還是发文书公布了?”他起身将椅背上的西服一把捞起,直接摔门出去,“真是张口就来。”
吴正宪吓坏了,立刻放下手裡的东西追到走廊来:“师兄师兄,我错了我错了,现在……”
顾承林脚步不停,他手指一下会议室的大门,头一次放了狠话:“你现在就去,和程璟生說,這事我不同意,他要想搬去欧洲让他带着股份自己去!”
“师兄……”
顾承林动作一顿。
他终于发觉自己的失态。
男人蓦地抽身,继续往电梯口走。
现在的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不悦究竟是因为程璟生沒经過自己同意私自做决定,還是因为有人越過他把
這莫须有的消息透露给林懿丘。
但他能肯定的是,這话若是让旁人說给她听,她定然伤心坏了。
顾承林下了电梯坐进车,他看眼腕表,立即给林懿丘回了电话過去。
欧洲到北美,近六個小时的时差,這個点儿她应该刚刚下课。
可那边已是关机状态。
心裡的不安愈渐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流走。
那东西淌過指尖,他抓不住。
顾承林头一回這般焦躁,他从储物格裡掏出打火机,点了烟咬在嘴裡。
直到烟灰从指尖跌落,一点星火落在自己西服上,烫出焦黑圆点。
昏暗裡,急促的手机铃响起,他恍然回神。
赶忙去看,是冯又谦。
顾承林眼神微敛,裡面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每次這人给他打电话都沒什么好消息。
“承林,你在哪裡?還是在欧洲?”那边声音难得严肃起来。
顾承林视线稍垂:“嗯。我快回b市了。”
冯又谦停顿片刻,“你知道了?”
知道?
他知道什么?
顾承林眼神微眯,心下那股被蒙在鼓裡的烦躁又升起来。
他手继续去摸烟盒。
“林家派人来北美了。”冯又谦语气停一下,“林妹妹已经被接走了。”
呼吸深重起来,烟一把碾熄,他打转方向盘往飞机场去。
所有的预感重叠起来,一起指向一個早已清晰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答案。
从那夜他临时回b市遇见小妹妹在门口淋雨,他就应该猜到的。
這一個多月,她情绪时时低落。他虽预感不安,但也从沒往离别這個词上想過。
搭最近一班机回b市,八小时航班,落地时那边已是凌晨深夜。
先回的别墅。他家裡還留有她的一些东西。
顾承林在门口停了会儿,伸出手去摁电子锁。
初夏深夜,他听见一两声虫鸣,灯下的飞蛾一圈一圈绕着。
裡面黢黑一片,他伸手亮灯。
玄关处澄黄光线洒下,他接到冯又谦电
话后连夜奔波,已是一身疲惫。
抬眼稍稍看一圈,房间裡东西整整齐齐,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就连冰箱门上還原封不动贴着她之前那张写着术后注意事项的成绩单。
不像是有人来過的样子。
外套来不及脱,他直接提步上楼。
在小妹妹常住的房间裡,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光秃空旷的桌面上,很容易就发现多出来的一张银行卡。
壁灯微弱,卡面边缘散射一点光线。
顾承林嘴角绷直,脸色连着此刻焦灼的心绪,一点一点沉下去。
若這都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他就白和林懿丘相处那么久了。
可她事到临头一言不发,如今甩一张银行卡给他。
她這是遇上变故,连自己也要一并推开?
顾承林胸腔裡淬了层火,又试着一连打過去几個电话,那边仍是关机。
真就這么走了?
安安静静,连一個影子都沒撂下。
他记得她那天生日不是這样說的。
末了,顾承林一声轻笑。
那薄薄一张卡被他掷回桌面上,“啪嗒”脆响。
嘴裡咬烟重新点燃,混沌昏暗的房间裡,猩红火光一闪一灭。
他的小妹妹啊,看着纯良无害,实则拗得很。
這么不告而别,她要教他怎么办才好。
林懿丘沒想到孙秘书动作這么快。
他应着林佩的要求,立马定了晚上回国的飞机,先把人带回去再說。
她自嘲地想,或许這就是家裡有钱有势的好处?
明明手续一個都沒有下来,那些要她出面签字的流程也不用她亲自去。
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周边所有人都要比她了解今后的去向。
上了飞机后,林懿丘一言不发,关了閱讀灯,接過毛毯罩在头上就睡了過去。
她這几天睡眠质量都特别差,等她醒来的时候,机舱裡大部分人都睡着。
她座位靠窗,手机被沒收,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窗外是混沌的天际线,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云,曙
光還落在地球的那一边。
抬头望头顶的行李舱,林懿丘瞅一眼前面睡着沒动的孙秘书,轻手轻脚站起来,去行李舱裡拿自己的手机。
回国后,按照林佩的作风,一定会检查她手机裡所有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如果以后她還想回北美见顾承林,现在就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她将手机开机,先调了飞行模式,再点开微信裡和顾承林的聊天记录。
林懿丘压抑着情绪,耐心地把聊天记录翻至开头,再一点点地看下来。
将近一年,她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也都在這裡了。
又去翻相册。裡面几乎是上课拍下的ppt和各加餐厅吃過的美食。
和顾承林有关的照片就一张。她十八岁生日趴他肩上拍的。
夜裡两人轮廓模糊,他背着她走在河边,清风、流水、星月,都由這一幕晃进自己眼裡。
林懿丘咬着唇,拼命忍耐。
指尖颤抖长按,她呼出一口气,轻点刪除。
林懿丘想,她大概沒有机会再回来了。
她的黄粱美梦,走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說:明天還是十二点~onclick=hui
(接吻請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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