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西游后沒有归宿
枣红马是一匹很不错的战马,骑在它的背上很是平稳,老羊皮坐在高大的骆驼背上,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云初,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队伍中步行的女人们很是活泼,這跟她们将要有一個新的生活起点有关。
至于男人们就沉默的多,一路上除過喝水,吃东西之外,沒有多余的话。
云初也不肯多說话,就這样默默地随着老羊皮的队伍走過七八個部族之后,队伍中的女人就沒有了,男人却多了五六個。
路過鹰嘴崖的时候,路中间出现了一個骑着马的壮汉,這個壮汉真的是雄壮如山,胯下高大的西域骏马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如同驴子一般矮小。
一只黝黑的牛皮袋子被壮汉抛過来,老羊皮探手接住,掂量一下重量,就点点头,驱赶着骆驼继续前行。
云初当然知道老羊皮在干什么,默默地跟着骆驼继续走,壮汉胯下的战马移动几步挡住了云初的去路。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羊皮懒懒的道:“這個不是!”
壮汉笑道:“你总是把最好的都藏起来。”
云初很奇怪,就老羊皮這样的身板,自己都能轻易地干掉他,眼前的這個壮汉似乎非常的忌惮他。
這一定是有原因的,云初决定记住這一点。
壮汉让开路,云初与他擦身而過,就在两人擦肩而過的时候,云初看到這個壮汉脖子上的刺青,是一只仰天咆哮的青狼。
青狼在天山一带還是很有名的,他本身就是一支马贼团的首领。
婆润可汗在两年前派兵追捕過他,结果,一根狼毛都沒有捉到。
人人都說青狼被婆润可汗的亲卫们给打跑了,婆润可汗甚至說青狼的人头已经成了他帐房裡的一件装饰品。
现在却活生生的出现在這裡招兵买马,看来,婆润可汗死后,青狼也准备重操旧业了。
“這些人你怎么便宜处理掉了?這好像不太符合你平日的行为。”
云初驱马追上老羊皮忍不住问道。
老羊皮懒懒的道:“我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沒時間把這些漂亮的小伙子们卖一個更好地价钱。”
“目标是哪裡?”
“龟兹!”
“目的又是什么呢?”
“龟兹镇第九折冲府兵营大门外五百步的地方有一家隋人开的食肆,名字叫长安食肆。
给你两天的時間,成为這家食肆的伙计。”
云初点点头,表示明白,不過,就在他准备低头的那一瞬间他又问道:“你恨玄奘和尚嗎?”
老羊皮终究沒有回答云初提出来的問題,不過呢,也就是因为有這個問題,他的心情又开始变得不好了。
一道鞭影突兀的出现在云初的视角裡,他一個倒栽葱就从马背上滑下去了,鞭子带着尖利的破风声从马背上掠過又悄无声息的回到老羊皮宽大的羊皮袄袖子裡。
云初从马肚子底下抓住马鞍子小腹用力一下,身子又重新坐在了马背上,這几下,颇有些兔起鹘落的回纥人风采。
自从会走路,云初就开始学习如何不从羊背上掉下来,自从可以骑马,云初就一直在研究如何不从马背上掉下来,今天,這一身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老羊皮收回鞭子之后就不再动弹了,坐在两個驼峰中间把目光放在蓝天上,思绪看起来变得很长。
“我的名字叫做石磐陀!”
老羊皮沒头沒尾的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云初听不懂,却沒有发问,這個时候,就需要老羊皮自己把话說出来,一旦打断他的思绪,他可能就不愿意說了。
可惜,老羊皮說了名字之后,就再也沒有說一句话。
龟兹距离云初所在的地方不過一百八十裡地。
两個人走了两天才看到地平线上的龟兹城,至于背后的天山雪山,好像沒有什么变化,区区一百八十裡的距离不足以让它有什么变化。
环境沒有太大的变化,人却多了起来,道路上满是驼队与成群的牛羊。
六月初的龟兹城外,麦苗已经长起来,从城下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尽头。
這或许就是這片大地上最大的一片人为景观,至于残破的龟兹城在這么大的一片麦田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来到了龟兹城,喜怒无常的老羊皮终于表现出来了一点愉快的模样。
“這些麦田全是属于龟兹镇的,你小心不要让马糟蹋了粮食,会被军队拉去砍头的。”
云初不知道睿智的老羊皮为什么又会說這种沒头沒脑的话,正在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又听到老羊皮說。
“唐人对于粮食的珍惜程度,是我們西域人所不能及的,人人求而不得的粮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可汗眼中,竟然是祭祀的东西,一把火就那么白白的烧掉了。”
云初用不解的目光瞅着老羊皮,很久很久以前啊,云初遇见過崇洋媚外的人,沒想到,他会在龟兹城下遇到同样的人。
谁說胡人就随意浪费粮食了?至少他沒见過,塞来玛啃過的骨头狗都不吃,娜哈吃旱獭的时候,连掉在羊皮上的肉渣子都不放過,甚至会趴下去舔羊皮上残存的旱獭油脂。
“云初你把這身衣衫换掉吧!”
老羊皮說着话就把一個羊皮包袱丢给他。
“记得先去水渠边上洗個澡……好好洗,把你黑油油的脖子洗干净!
要不然就算是穿上了唐人的衣衫,人家也会闻到你身上的腥膻味道。”
云初抱着包袱再一次愣住了,他发誓,在所有胡人中,绝对找不出一個比他更爱干净的人了。
他不仅仅是脖子黑,脸也黑,手也黑,這是沒办法的事情,不论是谁在高海拔地区整日顶着紫外线放牧干活,都不可能变得白皙。
他实在是想不通,以老羊皮的睿智,他竟然会对唐人的一切崇拜到這种地步。
龟兹這裡的雪山水冰凉刺骨……
等云初从胡杨林裡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老羊皮的眼珠子好像都不会转动了。
云初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好像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上身就是一件棉布短褂子,下身就是一條肥硕的棉布大裆裤,脚上穿着一双不分左右的黑色麻鞋,再加上梳成马尾巴的半长头发,除過让云初看起来利索一些之外,文弱一些,沒有太大的变化。
“唐人就该穿唐人的衣衫看起来才好看,你穿皮衣一点都不彪悍,不好看。”
云初笑道:“我本身就是一個唐人。”
老羊皮也跟着笑了,指着云初道:“就该是這個样子,只有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唐人,才能骗過那些真真实实的唐人。”
“有沒有一种可能,我本身就是唐人?”
“唐人的崽子不会落在塞人窝裡,就像老虎崽子不会在狗窝裡。”
“事实上,老虎崽子也可以吃狗的奶水长大,這一点你太偏颇了。”
老羊皮哈哈大笑道:“狗窝裡长大的只会是狗,就算披着一张虎皮也是一條狗。
至于你,不過是一匹长得像唐人的狼而已。”
云初撇撇嘴道:“难道說唐人的就是好的?”
老羊皮很自然的点点头道:“你說的一点沒错,就算唐人目前拥有的不是最好的,他们也会千方百计的去从别的地方找到最好的,最终为己用。
为了补足大唐佛法的不足之处,玄奘不远万裡求取西经,這就是明证。”
云初觉得老羊皮說的不对劲,因为他在学歷史的时候,教授曾经說過,還是天策府上将的李世民不喜佛门,预备以儒学为体,道学为表,入侵佛门经典,阐扬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本是一家的理念,从根源上解决佛门本土化的問題。
佛门众人不愿接受這一套理念,于是,贞观二年,为了寻找外援,玄奘离开了长安,西去求经。
云初更加相信自己家教授說的话,而不是老羊皮這個亲身经历者。
不是說老羊皮的话不准确,而是說老羊皮本身就处在李世民的彀中,他当然看不清事件的真实性。
走进沒有守卫的龟兹城,各种嘈杂的声音就多了起来,最清晰的是呐喊声与喝彩声,中间還间杂着咒骂声,哭泣声,以及哀求声。
就连语言都是杂乱无章的,有突厥人,有回纥人,有塞人,有粟特人,甚至還有用怪异腔调說话的唐人。
所幸,听懂這些语言对云初来說都不成問題。
他很享受這种来自市井的嘈杂,牵着马,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天山脚下的塞人部落实在是太安静了。
直到一股浓烈的骆驼臭执拗的钻进他的鼻子,他才睁开眼睛,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挡住了一队骆驼前进的道路。
坐在骆驼背上的缠着大头巾的胡人沒有催促他,而是在安静的等待。
云初惊讶于胡人的礼貌,很快就发现,這些在戈壁沙漠裡经常扮演强盗的驼队尊敬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刚刚换上的這套唐人衣衫。
想清楚了這一点,云初很优雅的让开路,示意驼队先行,而骆驼背上的胡人也抚胸施礼,显得两方人马都非常的有礼貌。
也不知道這裡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骆驼,一队接一队的沒完沒了。
骆驼是云初见识過的牲畜中最臭的一种,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假如将一泡稀屎撒上孜然,再添加一些松香最后放在太阳下曝晒,或许就能调和出骆驼身上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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