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回纥人的葬礼 作者:唐人的餐桌 回纥人对于药物的认知還处在蒙昧期,回纥人只要生病了,第一個到场的绝对是据說有飞沙走石力量的巫婆。她们会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祈求腾格裡拯救眼前這個可怜的人,這個人地位越是重要,她们割在脸上的伤口就越大越长,流的血也越多。至于不重要的普通牧人,巫婆们最多进行一下临终关怀,告诉他们,此行将会直接抵达腾格裡的怀抱,沒有割破脸這個過程,毕竟,她们也只有一张脸,不能谁病了,都要让自己流血的。云初相信,上述的草乌中毒症状应该已经统统出现在了葛萨璐的身体上,只是被這個强壮如山的回纥人给忽略了。强大的威猛的回纥武士除非脑袋掉了,才会死亡,否则,别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如果可能的话,喝一点滚烫的热酒就能什么問題都沒有了。西域這种地方真的很神奇,如此广袤的地域,竟然不怎么生产剧毒蛇,這裡的毒蛇一般都不超過一米长,身材纤细,胆子還小,只有很少很少的几個倒霉蛋被毒蛇侵害過,這就导致西域人对于毒物的认知很浅。婆润可汗這种高级回纥人因为交友广阔,或许对于毒物有一些认知,再加上一些部族可汗有幸娶到了大唐公主,可能尝试或者见识過毒药的厉害。毕竟,每当一位大唐公主抵达部族之后,可汗们的可敦以及王子,特勤一类的亲人就会死一大片,而且都是莫名其妙死掉的。别的回纥人即便是中毒了,也会直接粗暴地将他的死归类于疾病或者神罚。葛萨璐的身体可能是真的很强悍,原本吃了毒药就该有毒发反应,他偏偏沒有。可是呢,毒药也是真实存在的,這东西是一门精准的学问,只要吃了它,必然会产生中毒反应。现在,就看到底是葛萨璐强悍的身体战胜毒药,還是毒药战胜葛萨璐。云初比较看好后者。又烤好了一把羊肉串,娜哈一边抽泣着吃自己的羊肉,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瞅着远处正在吃原本属于她的食物的大阿波。塞来玛一口气吃了三串烤羊肉,就欣慰地对云初道:“能不与大阿波起冲突就不要起冲突。”云初同样瞅了一眼葛萨璐,小声道:“您放心,以后不会再起冲突了。”杀死葛萨璐对于云初這样的人来說几乎沒有多少难度,不论是伏击,還是暗杀,都有很大的成功的可能性,难的是杀死葛萨璐不能带给塞来玛跟娜哈任何麻烦,甚至不能影响她们两個进入羯斯噶帐篷的进程。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塞来玛制造了很多的麻烦,为了云初,塞来玛把进入羯斯噶帐篷的事情整整推迟了六年。该是时候礼貌的离开了。天山五月份的天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脸,說变就变,刚刚還艳阳高照呢,随着一片乌云压過来,雪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刚开始的时候還只是一些小雪花,后来就变成了大雪片子,最后大雪片子也变成了一厘米左右晶莹剔透的冰片子,這东西竖着从高空落下来,均匀地插在泥地上,瞬间就被温暖的大地给融化了。羯斯噶直到离开都沒有跟云初谈起让塞来玛跟娜哈进入他帐篷的事情。他不說,云初不能不說,两個相爱的人不能因为他而不能在一起,這是一种罪過。当然,這是一种高尚的說法,卑鄙的說法就是,云初想要回到大唐去了,這两個人都是他的累赘。云初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珍贵的第二次生命浪费在草原上,浪费在永无休止的战斗以及寻找食物中。人类餐桌上的东西有很多,很多。食物绝对不是其中的主角。一個人的心有多大,那么他的餐桌就会有多大。一個人的能力有多强,那么他餐桌上的东西的种类就会更加的丰富。云初的餐桌上不能仅仅有塞来玛,娜哈,牛羊,牧场,還应该有更多更多的东西。重生了一次,云初发现自己的野心变得很大,大的连西域如此庞大的地域也承载不下。原本已经进入青草期的天山,因为一朵乌云的缘故,又下了一天的雪,到了晚上,雪又变成了雨,雨水落在地上就迅速凝结成了冰。刚刚长出来的鹅黄色的青草被寒冰包裹,晶莹剔透的让人心疼。第二天,天山掉下来的不是雪,也不是雨水,更不是冰雹,而是冰水混合物,落在温暖的手掌上就立刻化成了水。這样的水奇寒无比!云初把家裡所有披在身上的取暖物都披在塞来玛的身上,小小的娜哈则藏身在塞来玛的袍子裡。帐篷裡的火塘火光熊熊,即便是如此,塞来玛跟娜哈两人依旧冷得瑟瑟发抖,单薄的牛皮帐篷根本就抵挡不住外边的寒气。如果不是云初不断地用陶罐把沙子烧热围在塞来玛跟娜哈身边,又不断地给她们喂滚烫的肉汤,這個更加寒冷的夜晚,会要了她们的命。薄薄的牛皮帐篷抵御不住這样的寒冷,尤其是天气转暖之后突然地降温,会让人觉得更加难以忍受。不光是云初一家三口缩在帐篷裡不敢出来,其余的牧人也是如此。饥饿的牛羊在外边哞哞,咩咩的叫唤着,一刻都不得消停。牛羊是牧人的生命,可是呢,這個时候,就算是最勤勉的牧人,也不肯离开帐篷去照顾牛羊。下雪,牧人是不害怕的,因为雪会被皮袍隔绝在外边,抖一抖就掉了。下雨,牧人也是不会害怕的,雨水最多打湿皮袍的外层,只要肯多活动,死不了。唯有這种冰雨最可怕……這东西落在人的身上,牛羊的身上,会马上变成冰壳将人,牛羊包裹起来……所以,忍耐,就成了牧人们唯一的選擇。云初一点都不喜歡這种被后来的读书人称之为坚韧的行为。好在,這种天气一般不会维持太久,毕竟,已经是五月天了,太阳会回来的。第三天,太阳出来,這东西刚刚出来,就晒得人皮肤疼痛,虽然還是冷,但是,人们就像是被关在了一個巨大的微波炉裡,感觉不到热,却烦躁的想要割开胸膛敞亮一下。天气的剧烈变化,对于肺部有病的人来說非常地不友好,大阿波葛萨璐开始剧烈地咳嗽,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也无法咳嗽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粗壮的双手不断地撕扯胸膛。先是衣服被撕破,接着就是皮肤,看他将胸口抓的血肉模糊的样子,每一個目睹這一状况的人都觉得,葛萨璐想要把自己的心抓出来。就在胸骨都若隐若现的时候,葛萨璐痉挛的身体重重的倒在羊皮堆裡,再无声息。沒有人怀疑這位大阿波为什么会死。因为,在這一场冻雨期间,死掉的人很多,牛羊更多,大家心情都不好,自然沒有人细究。普通牧人死掉了,就丢到远处,任由野兽,飞禽们吞噬,有时候为了方便野兽撕咬,他们還会剥掉死人身上的衣服。大阿波死去之后自然有一套属于亡者的仪轨。巫婆们割破面颊,以脸上的血涂抹在葛萨璐的脸上,希望能获得腾格尔的怜悯。一直折腾到天亮,葛萨璐的身体渐渐变凉,巫婆们這才告知所有人,大阿波受到腾格裡的召唤,回去了。人们把死掉的葛萨璐安置在帐篷裡,所有人骑着马围绕着帐篷走了七圈子,葛萨璐的长子勐撒卡来到帐篷口,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趴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哀嚎不止。片刻之后,哀嚎声停止,巫婆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发现勐撒卡因为伤心過度,追随自己亲爱的父亲也去了腾格裡的怀抱。人人都在赞颂勐撒卡的忠诚,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追随他的父亲去天国侍奉腾格裡。一個帐篷裡同时躺着两具尸体,葛萨璐的亲戚们就多了一重麻烦,需要再骑着马绕着帐篷跑七圈,再找一個跟两個死人最亲近的人掀开门帘子,顺便在脸上划两刀。這個過程弄完了,他们就把死去的两個人的尸体连同他们的衣服跟马鞍子放在火上烧。在脸上划口子的亲戚很担心自己也被葛萨璐召唤走,所以只划破了一点油皮,流了一点血,所以非常期盼尽早完成這场属于两個人的回纥葬礼。等人跟物品都化成灰之后,就用羊皮口袋把两堆骨灰装起来挂在帐篷裡,等今年新生的野草变得枯黄之后再找個地方挖個坑埋掉。大阿波死了,两百個帐篷裡的人都要出来默哀,云初背着娜哈,带着塞来玛也参加了最后的默哀仪式。在默哀的人群中云初见到了羯斯噶,此时的羯斯噶虽然看起来很悲伤,但是,云初从他不时从鹰爪变幻成虎爪的手势看出来,這個家伙這时候的心情一定非常的愉悦且激动。回纥人如果是春夏死掉的,只能在当年草木枯黄的时候埋葬,如果是秋冬死的,就要等到草木葱茏的时候再埋葬。埋葬的时候還要用刀子割破脸流血,表示对死者的哀悼跟刚刚死亡时候一样,非常的痛苦以及麻烦。這一套仪式其实是从突厥人那裡学来的,铁勒人拿来就用的心态還是很不错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就像大阿波葛萨璐死了,他在部族裡的影响力立刻就沒有了。能做的事情云初都做了,假如羯斯噶還不能借助這個机会上位,云初也沒有办法,只能证明羯斯噶這個人不适合当官,是一個真正的烂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