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子初印象
“奴婢们不敢……”谷大用心中狂喜,還是先弯了弯腰推辞了一下。
“有什么不敢的?”朱厚熜笑了笑,“张公公当日来去匆匆,谷公公昨晚過来我也沒见,等入宫之后宫裡還有不少事要问你们。再說了,一边是国戚皇亲,一边是朝堂忠臣。你们不想夹在中间,想像阁老一样压轴?”
听他這样說,梁储嘴角倒是露出微笑来,只有张鹤龄的神情尴尬,很不自在。
谷大用连连說道:“殿下妙语,奴才愧领了。”
“一方砚台,一锭墨,一件笔洗,脏活累活都是你们做,有时候還需要洗扫干净,這三样适合你们。”
一旁的解昌杰微微张了张嘴。文房四宝中的笔墨纸砚裡,纸除非是极贵重的,或者一次送不少才行。现在墨和砚都送出去了,那根笔呢?
朱厚熜這才又拿了一個黑底刻花诗筒走到了张鹤龄面前:“白乐天有诗云:忙多对酒杯,兴少阅诗筒。古时诗人间常把诗文放在诗筒当中来往相送,以为交际。寿宁侯是太后亲弟,以后要常来往。”
梁储和毛澄眼眸中再现深意,但此刻张鹤龄却只听到其中的忙多对酒杯和常来往,至于這诗筒适不适合他倒沒深想。
朱厚熜這才又回到了书桌旁,拿起了自己常用的檀木镇纸双手拿着走到了毛澄面前:“大宗伯执掌礼部,我桌上之物,這镇纸恰似大宗伯。无规矩不成方圆,纸不平不便落笔。”
毛澄笑了起来:“臣谢殿下赏。”
只剩下梁储了,只见朱厚熜打开了桌子上的一個印盒,从裡面拿出一方小小玉章出来,看了一下之后又放了回去盖好,表情古怪地走到梁储面前:“我這两年喜歡用的這枚印,今日之后也就不能用了。阁老,就把這枚银章赠给阁老吧。”
這些人裡,毛澄顿时心头剧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厚熜。
而梁储也严肃不已:“殿下,這印章,臣不能受!”
朱厚熜又笑了起来:“只是一枚闲章,上刻‘再借五百’四字,又不是银章,阁老顾虑什么?”
听他点破,梁储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既知银章,当知殿下不论以何闲章赏臣,终会引起非议。”
“其余配得上阁老的,可就只有我用的笔了。”
梁储露出一丝苦笑:“殿下這是为难臣了……‘再借五百’四字何解?”
“……《逍遥游》中有言,楚之南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父王薨后,想起子欲养而亲不待,悲痛之余曾有過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妄念,于是刻了這枚闲章,孝期内用着。”
书房中众人一时都露出些哀戚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朱厚熜提起了死去的兴献王,還是因为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
“殿下孝心令臣动容……”梁储犹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行了一礼,“此乃殿下寄托孝心哀思情意深重之物,臣就更不敢受了。”
朱厚熜却還了一礼:“实在不行就当一個约定,阁老要是什么时候囊中羞涩,凭此印章可以向我借五百两银子救救急如何?”
梁储目瞪口呆,书房中其他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這個玩笑一时冲淡了印章的特别意义,梁储只能啼笑皆非又很是感动地收下了。
他不信今天這些各有一番說辞的赏赐沒有深刻用心。
“都是我用過的,不贵重却是一份心意,辛苦大家日夜兼程一路赶来了。先去偏厅坐一坐吧,喝杯茶說說话再入席。”
解昌杰跟在后面心裡有些佩服,沒想到殿下是拿自己用過的文房四宝及其他文具赠给奉迎团中的這几位。
确实都不贵重,但這却是殿下亲手用過的,其中该有何等气运?
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這些王府属官却沒這個福分拿到了。
還有那么印章……解昌杰好歹是同进士出身,对于本朝典故還是知道一些的。
仁宗皇帝曾给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夏原吉五位重臣每人一枚银章,对加盖了银章的奏疏,仁宗皇帝表示“朕有過举,卿但具奏来,以此识之,朕不难于从善”。
這话說直白点就是:如果我有错,你们盖章来劝我,我一定听。
奉迎团中的诸位,其他人都是迎立之功,但梁储作为选立朱厚熜时在场的内阁大臣,那可是“拥立之功”,非同寻常。
殿下這是既对他另加尊崇,同时也暗示自己会做仁宗那样勤勉、宽仁的皇帝嗎?
周诏看得也服了,朱厚熜送這些礼给不同的人、每個人不同的說辞,大多都适合身份,還各有深意,显然提前做過功课。
譬如谷大用等人,朱厚熜的话不好听一些,但给他们中两人的都是文房四宝之物。排在张鹤龄前面,明显有更亲近的暗示。
只有送给张鹤龄的,是暗示给梁储他们看吧?诗筒中无诗,那不就是暗喻张鹤龄肚子裡沒货嗎?再把张鹤龄排在三個内臣之后,嘴上說着常来往,但疏远之意明显。
文臣们非常不喜歡张鹤龄仗着张太后作威作福了两朝,对朱厚熜的這种暗示应该很高兴。
经過這一下宣召后私下的赏赐,奉迎团诸人对朱厚熜有了一個很深刻的印象。
聪明、得体、随和……好感度很快就拉起来了。
再加上他马上就是皇帝,一时让毛澄和梁储十分感慨:杨廷和沒有选错人啊。
接下来再讨论王府随侍入京的人,這些当然可以只由朱厚熜决定就好,奉迎团那边是要知道有多少人好安排。
但是朱厚熜却忽然向梁储提出来:“梁阁老,我的启蒙老师、原来的王府右长史袁宗皋仲德公,现任江西按察使,不知能否调来与我一同入京?”
這话一說出口,解昌杰不由得脸色突变。
而梁储和毛澄只是互望一眼,就都笑着說道:“江西不远,既然殿下顾念忠臣之功,臣可作主先去信江西,让仲德公早日過来。至于铨选手续,臣再上一個奏本,荐举仲德公入朝吧。”
严格意义上来說,這是朱厚熜第一次对官员选任发出意见,尽管是以嗣君的身份、以建议的方式提出来的。
但在众人看来,潜邸旧臣齐齐青云直上必然是早晚之间。既然如此,何必在這样的小事上去让嗣君不满呢?
何况他還刚刚给立下迎立之功的众人赏赐了旧物。
坐在這偏厅裡的人,只有解昌杰一個人心裡不安陡生:袁宗皋要是過来了,王府属官以何人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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