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权的威压(求收藏)
原任右长史袁宗皋在六年前离开王府出任江西按察使之后,解昌杰从京城過来接替了袁宗皋的位置。
原任左长史两年前病逝后,解昌杰才补到左长史的位置。
他是弘治十八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也算是杨廷和的“门生”,但位次太靠后。在蹉跎十年沒什么晋升之望后,才费了不少劲搞到個王府右长史的官职。
王府属官是不指望再晋升了,但有别的好处。在地方,地位不低,王府的赐田、食邑油水也很多。
他這個左长史,前不久還从王妃手上敲了些竹杠。
如今形势陡然变化,解昌杰一时左右不是人。
他胡思乱想中,周诏已经凝重地說道:“孝庙只有一子,大行皇帝却又绝了嗣,如今的亲王与先王皆是宪庙庶子之后。殿下,自古嗣统一体,法统名分所在。”
他這么一說,朱厚熜理解了過来。
文臣们抱成一团跟嘉靖皇帝争,死活不让人家认自己的亲爹亲娘,是因为這個时代的许多道德礼法与后来就不同。
此时,如果嫡宗无后,从庶宗過继的例子很多,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
现在的這份家业,可是大明皇帝、天下共主。
太后也好,朝臣也好,都必须拥立一個名正言顺的天子,這样才不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给别人留下把柄。
這既是他们的利益根基,也同样是嘉靖自己的执政根基。
正常来說是這样的,除非……
朱厚熜想起了老秦說過的那句话:那遗诏也不知道是故意写错的,還是真的沒考虑周全。反正道爷就揪住了那几個字,一直坚持争了20多年!
這时候,蒋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王儿,那娘怎么办?”
“母妃,先不急。”朱厚熜心裡有了些底,赶紧劝慰母亲,“遗诏怎么說的,毕竟還不清楚。”
“正是!”周诏說了,“遗诏未至,不必先大动干戈议论纷纷。”
解昌杰却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臣刚才所言,王府一脉不会就此断绝啊,還是殿下血脉。如今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住口!”蒋氏怒了,语气悲怆,“你们這些王府属臣,就是這样为王爷尽忠的嗎?王儿若是继嗣過去,就不能叫我一声娘了!依礼,我见到王儿還需下拜!太后沒了儿子,就要把我的儿子夺過去……”
“王妃慎言!”解昌杰吓了一大跳,赶紧劝阻。
“不就是這样嗎!”蒋氏手指着他,“你们一個個为了从龙之功,就要我們母子分离!”
解昌杰哭丧着脸:“王妃,殿下是您的亲儿子。现在殿下有這样的天命,难道您希望殿下为了一個名分以后就只做個王爷嗎?皇明祖训在上,若不尊兄终弟及之例,殿下何以奉诏登极?如今遗诏已经颁行天下,殿下若不奉诏,则天下立时大乱,殿下愧对列祖列宗,也会遗臭万年啊!江山社稷为重,臣等一片苦心……”
朱厚熜看他们装腔作势,只从中体会到太后和阁老们的威势、许多王府属官的私心、還有礼法名声這些大旗。
虽然還沒真正成为皇帝,但日后群臣哭谏乃至死谏的场景已经可以看出些端倪了。
“此事就不要再议了,先闭门待诏。”
朱厚熜终止了這场争论,先回到了王府的“后宫”区域。
今天的功课更多了,知道了奉迎团有哪些人,這得回去查一查保存下来的邸报以及孝宗一朝已经修好的实录。
另外可以肯定的是:转机应当就在遗诏的表述之中。
次日一早正在和蒋氏以及自己的姐姐朱清沅、妹妹朱清怡一起吃早膳,就听张佐进来禀告解昌杰求见。
到了接见王府属官的承运殿正殿,解昌杰看到蒋氏和朱厚熜之后跪下来就不停地磕头。
“臣知道此前行止不端,今日特来請罪。臣昨日更妄言使王妃动怒,回去之后寝食难安,自觉万死莫次。”解昌杰直磕得额头都肿起来了,再磕下去立刻就会流血一般,整张脸上涕泗横流,“這是臣家全部资财,只求殿下给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机会。”
朱厚熜深刻感觉到什么叫权力的威势,什么叫前倨而后恭。
只因有了遗诏命他继承帝位的消息,解昌杰就突然犹如大祸临头、战战兢兢。
但谁让他之前做下了不少错事呢?
明朝的藩王,在开国初年是很有分量的,王府還有自己的护卫军,一般来說也都有三個卫的兵力,人数過万。
建文削藩、靖难之役后,亲王的实力就在不断下降之中。
护卫军自然是沒了,如今只有仪卫司,骨干都是锦衣卫中选派出来的。加上京营中淘汰出来的兵丁,总人数也不過数百,好一点的過千。
而王府属官,一开始为首的還都是翰林学士,后来就变成一甲进士,再到如今甚至有以举人作为长史的。
這辈子仕途已然无望,到任后怎么過完這一生?
厚道一点的做個安乐闲职,在地方上多少有個体面,逍遥度日;不厚道的,仗着王府的威势,既为王府敛财作威作福,也中饱私囊。更不厚道的,甚至敢利用手中掌握着的向朝廷奏請事务的权力,回過头来利用皇帝对藩王的警惕敲王府的竹杠。
解昌杰就是那种最不厚道的!
兴王府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儿子,之前蒋氏担心儿子孝期结束之后因为宁王叛乱带来的影响不能袭爵,就想趁過年进贺表的机会探一探口风。
而解昌杰就夸大其词,左一句现在朝廷恐怕有进一步削藩、兴王府有除封之危,右一句朝中内臣外臣相斗、需要找座师同乡同科多加打点,从蒋氏和王府库藏中敲诈了不少。
谁知道這孤儿寡母突然天降大运了呢?
解昌杰恐惧又忐忑,浑身发抖。
敲诈過将来的皇帝一家,這补救的办法他想了整整一夜。
如今他眼巴巴地看着朱厚熜,希望能留一條小命,甚至更多……
坐在上方的朱厚熜此时体会着身份改变带来的第一次直接影响,心头对于皇权的光环与威严有了多一份体悟。
他看了看蒋氏之后就开口說道:“解长史,你是朝廷选任的命官,怎能就這样向王府請罪呢?”
解昌杰肝胆俱裂,毫不犹豫地又重重磕下头去,剧痛之下额头顿时血流不止,悲声号哭着:“臣自知罪该万死,臣是猪油蒙了心,只觉得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却要终老于王府,心有不甘才铸此大错。殿下如今进退两难,正是用人之际,臣虽然品性已难入殿下青眼,只望殿下允臣一心悔過,忠心事君。”
朱厚熜知道他话裡有话,不置可否地问道:“小王怎么就进退两难了?”
解昌杰精神一振,知道机会来了。
他顶着流血的额头,诚恳无比地說道:“殿下既有继统不继嗣之意,则后果难料!”
蒋氏果然紧张了起来。
朱厚熜沒开口,蒋氏已经担心地问道:“此话怎讲?”
解昌杰侃侃而谈:“陛下大行,权柄操于阁臣。太后若想要孝庙不绝,择一幼子继入大行皇帝之下,既得一王府助力,又能亲养长大,期间更可秉陛下遗谕与阁臣审处大事行垂帘听政之实,岂不是上上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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