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力量
“這邺城的百姓一個個也是狼心狗肺的,少奶奶那善堂的饭他们沒少吃,自家孩子白白念了学堂。自家老人病了伤了,那医馆的药简直就是白送的。现在不過倒一段城墙罢了,与二爷有何相干。
那城墙又不是二爷修的。便是要怨,也该怨那修城墙的,怎么反倒怨起二爷来。”雨卉愤愤的道。
谢珂心中轻叹。
如果百姓们都能這般明事理,這世界也便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百姓终归是百姓,识字的不多,懂道理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们的想法和认知,自然容易被煽动,被利用。一句天有异象,便能吓丢了他们的魂。更别提若是有心人将故事编的神乎其神,那些愚钝的百姓更是毫无辩明之能,也便那么理所当然的相信了。谢珂只是不知道那总在他们夫妻身后煽风点火的黑手,到底是哪個?
能怀疑的都怀疑過了,可是似乎哪個都有理由,又哪個都做不到這地步。
毕竟他们已经远避邺城了。为什么那黑手還是执意抓着齐律不放……這沒道理,這真的沒道理,谢珂想的简直是焦头烂额。
便是皇帝,都不会這般死抓着齐律不放,那這世上,還有哪個人会对齐律這般‘情深’一幅齐律不死,对方便不罢休的架式。
這时候谢珂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孤陋寡闻,若是对朝局知道的多些,也许此时便不会有种只有招架之功,毫无防守之力的感觉了。“少奶奶也不必担忧,便是百姓们愚钝,可他们总不会有饭不吃,饿死一家老小的。咱们那善堂,他们终究会进。到那时,吃人嘴软,看他们還有什么可辩解的。”雨卉见谢珂表情凝重。不由得安慰道。
谢珂被雨卉一幅恨恨的表情,說着施善之语的调子逗笑了。
“……到了那时,吃了咱们的饭,他们反倒觉得是对我們的施舍了。”话虽如此。可她开善堂的初衷便失去了。
她是個内宅妇人,是個只想和夫君女儿安生過日子的小女人,她的心,沒大的要包容天下,天下百姓多了。她又不是菩萨转世,沒法子让自己负责起那么多人的性命。她之所以愿意出银出力,不過是想让自己的夫君在邺城快些立住脚跟,如此而已。
她不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会让对方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還忍气挨骂的填饱对方的肚子,那不是施恩了,那是欠骂欠打。那种蠢事,谢珂不屑做。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只是一個小小的疏忽。或者說对方一個小计谋,便要让谢珂前功尽弃,她自然不甘。
雨卉听完谢珂的话,不由得沉默了。
是啊,善堂开着,粮食是少奶奶出的,沒用邺城百姓出一分一毫。
让他们白吃,倒還吃出不是来了。
即如此,他们干嘛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雨卉自认见识浅显,自然不会在此时多嘴。這种时候,她能做的唯替自家少奶奶看护好小郡主。這样少奶奶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帮二爷。而谢珂眼下想的最多的却不是善堂,而是齐律那裡,早上走的时候周子秋的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知道此时……
便在這时,廊下传来脚步声,随后水青一脸喜色的挑开了帘子。
“少奶奶,有客求见。”
“何人?”
“……贺氏嫡子。”
邺城东城门,齐律负了手立在风中。少年单薄的身形在冷风中显得愈加的修长。
便是吹了個把月的邺城风沙,也沒能将齐律吹黑几分。他依旧不像邺城人,依旧一派京城贵公子的模样。周子秋此时抖着身子立在齐律身后,一张脸白的几乎沒了血色。
此时他们立在断墙边,城墙崩塌的部分离邺城东城门不远,不過百丈距离。
說起這城墙,其实偶尔也掉下几块墙砖来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年代久远了,可這东城墙,却不该哪些。原因是,這是周子秋上任后亲自督建的,南西北哪边城墙坏了周子秋都不会急成這般,可唯這东城墙……他****来监工,几乎时时守在這裡,虽然不敢称坚如磐石,可也不该這般经历一场风便崩塌了大片啊。
周子秋胆子不大,尤其是齐律面前,常常更是噤若寒蝉。
他觉得這位京城来的爷,周身遍布一股戾气,還有一股贵气,戾气自然让他不敢在這位二爷面前行为有失,至于那周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则让周子秋觉得便是和齐律立在一处,满心都是自卑之意。
不管這位爷立在哪裡,那都是一景儿。
這幅美景中,唯一不该出现的似乎只有他。
好容易盼了這位爷搬进了新宅,他们夫妻才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想沒過几日好日子。竟然就出了這样大的事情。
“二爷明鉴,這城墙是属下亲自督建的,当时不管是用料還是工匠,都是最好的。可是……”可是不過几年,那些年久失修的城墙沒见塌,這新修的城墙却是一塌一大片。在斑驳的瓦砾中,能看到丈许的护城河,還有护城河边干涸的沙地。一片片,几乎黄的晃晕了人的眼睛。
护城河自然是摆设,邺城少水,邺城的护城河常年无水,若是有外敌来袭,也就能靠這丈许的距离阻敌了。
齐律沒有开口,一脸风雨欲来之色。周子秋满是恐惧,若是有個地逢,他真想立时躲进地缝中。
平日裡觉得這位齐二爷已经十分让他害怕了,此时,更是惧上加惧。可偏生,他躲不得,他也知道此事一出,有伤齐二爷的大计。
自齐二爷来到邺城,一心为邺城百姓谋福祉,开善堂,建学堂,开医馆,几乎件件都是深得人心的。
可一切的努力,皆因這段本不该出問題的城墙而分崩离析。周子秋亲眼见到了他的努力。见到了邺城百姓有望盼来的好日子。做为邺城的县令,他自认无能,便是他满腔抱负又如何,凭一己之力依旧喂不饱邺城几万百姓。
齐律的到来。倒让周子秋看到了曙光,邺城摆脱穷困,迎来新生的曙光。只是沒想到,便在一切都按部就班之时,却出了這样的事。而且此事一出。有关齐律的谣言也仿佛一瞬间便传遍了邺城大街小巷。以至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误听误信,竟然将齐二爷先前所行的一切善意抹煞。
這是何等的让人黯然失落之事。
偏生,他毫无办法,此时便是他开口,也只被百姓当成同流合污的侫臣。
片刻后,林长源和几個护卫从瓦砾中走出。“二爷,看不出。城砖沒有掺假。而且修建时是混了米浆的,十分结实,可就是莫明其妙的塌了大段。”匪夷所思,十分匪夷所思。
齐律身边不缺人手。跟在他身边的若是理一理,倒真的人才济济。林长源带在身边的几個护卫,便是懂些门道的。新宅子他们几個也是出力最多的。从选址到施工,从选材到最后完成,几人虽然默默无闻,可本事却是有的。
他们既然說看不出,齐律便知道,不必去查了,必定是查不出的。
這事說起来倒真是十分晦气。
原以为是有人蓄意破坏,却不想查出了個不清不楚的结果……“修补需用时几日?”既然查不出。齐律也便不钻那牛角尖了。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将城墙快些修补上。虽然邺城穷的连打家劫舍的强盗都生不出几分兴趣来,可是夜长梦多,再加上他至邺城的消息一经传出,难保沒有居心叵测的。還是快些补牢才让人放心。
“坏的面积不小。而且周围城墙也都裂了口子。若是修补,恐怕得十几日。”一個护卫斟酌了片刻道,余下几人点头表示附和。
齐律冷冷的点头。“十日内,修好。”几個护卫噤若寒蝉,齐律沒等他们点头,已经调转身形。
“二爷。我們是否出城去看一看,這城墙坏的实在稀奇,属下忧心是有人蓄意而为。”周子秋赶忙小跑几步追向齐律,便是肝颤儿,也勉强将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了。
若是有人蓄意而为,对方什么意图?
周子秋觉得邺城实在沒什么好图谋的,是全大魏都闻名的穷苦之地。
强盗便是瞎了眼睛,也断不会选邺城這個地界打劫的,因为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饿死自己。
可齐律到了便不一样了。
這位爷,可是京城来的,而且在京中地位颇高,而且這一两年他所做之事,哪件都能以神迹称之。周子秋那延迟的消息網终于给了他消息……齐律南下赈灾,最终城功救下数以万计的灾民,并且和南境结成了友好的同盟之事,周子秋终于知道了。
此时的齐律在周子秋眼中,是神奇的存在。不管什么事,只要交到這位齐二爷手中,便沒有办不成的。
北境,南境……一路走来,齐律的名声也从以往的恶贯满盈,到如今的盛名远播。
所以便是這件事蹊跷的很,而且似乎隐隐有着人为的东西在其中,周子秋倒也沒吓得当场翻了白眼,只是他为人素来谨小慎微的,還是觉得该好好去查探一番为佳,于是抖着胆子提议倒。齐律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周子秋,只一眼便让這位周县令生生止住了脚下步子,那些欲开口解释的话,也通通吞入腹中。
“……走吧。”最终,齐律竟然轻笑着开了口。周子秋几乎吓傻了,好半晌才反应過来,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可一想到這次断墙之事引起的一系列后果,再次垂下头来唉声叹气。
齐律带了林长源及十几個护卫出了城门,周子秋跟在左右。
出了邺城,放眼望去便是一片黄色,在城内,风還小些,可一旦出城门,大风卷着黄沙,几乎瞬间便能将人掀翻。
离了丈许的距离說话,不仅对方听不清,而且闭嘴后会发现满嘴沙子。一众从京城来的护卫自然沒经历過這种阵势,一個個愁眉苦脸的。
林长源策马来到齐律身旁。
請示下一步如何行动。齐律的身形笔直的立在风中。似乎再大的风,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护卫们见此,心中似乎涌起一股热浪,他们也是一路从京城至北境。从北境回京城,又随齐律远赴南境的……他们什么苦难沒经历過,還会惧了這邺城风暴。于是周子秋有幸目睹一众齐氏护卫,不過瞬间的功夫便从颓废到昂然的過程。
便是连身子努力缩成一团的周子秋,在這样无声却肃然的一幕中。也不由得将腰杆挺了挺。
“那边。”齐律眺望半晌,最终抬手虚指。
下一刻,马蹄四起……
邺城,齐府。
谢珂以为自己听错了。贺氏嫡子,如果她记性不错的话。
似乎唯一能称为贺氏嫡子的便是贺章了……贺氏在大魏极东的方向,而邺城在西方,从东到西,几乎横纵了整個大魏版图。
最让谢珂惊异的是,贺章怎么会来?
虽然当初贺章离开时,曾說過一日为仆。终身任齐律驱使的话,可是他们来封地的消息,恐怕這個时候,也只堪堪传到贺氏。却不想贺章竟然出现了。
“是阿章?”谢珂一脸不敢置信的开口。
水青点头,說实话,外面门子来报时,她也大感意外,不過贺章此时前来,自然是极好的。
眼下爷正是用人之际,贺章的到来自然是如虎添翼。
“……請去花厅。”谢珂语速简洁的道。水青领命,转身去传话。雨卉将大团的绣线堆到明月面前,让小丫头喜的分身乏术,随后起身给谢珂梳洗更衣。
這地方。穿浅色的衣裙实在是给丫头们添乱,一出门,风一吹立时浅色变污色。
而且邺城少水,谢珂眼下也是能省但省,最终谢珂穿了件墨绿的禙子,外套一件同色的比甲。出门前又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氅,這才挑了帘子,带了两個小丫头去前厅见客。
一出门,正好一股冷风挟着寒意袭来,谢珂缩了缩身子,暗叹着這辈子倒真是见多识广了。
北境的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南境的烟瘴横行,沼泽遍布,眼下又见识到了什么叫狂风呼啸,砂砾横行。一边感慨着,一边加快了步子。
待她抬脚跨进花厅,才觉得自己终于逃出升生。丫头帮谢珂将大氅脱下,随后安静的退到一旁,這时谢珂才抬眼去看……
贺章,真的是贺章。
分开数月,贺章似乎变了些,人瘦了,而且黑了。
见到谢珂,贺章扑通一声跪地,开口唤‘少奶奶’时,已语带哽咽。
谢珂见此,心中也是一酸。
数年主仆,一夕间分离,贺章自是不愿,可做为家中嫡子,他有他要负的责任。自贺章离去后,齐律虽然沒开口說過什么,可谢珂知道,齐律心底也是不舍贺章的。好在有生之年,還能相见。“阿章,快快起身。”谢珂上前虚扶,贺章哪裡敢真的让谢珂搀扶,只得迅速直起身子,随后立在谢珂面前。丈许的距离,好像以前经常聆听谢珂吩咐时的神色,丈许的距离,仿佛他从未离开過。
“阿章,你怎么来了?”而且来的這般不动声色,這般悄无声息。
“少奶奶,属下……属下不放心二爷,所以接到二爷闭府数日的消息,便急匆匆出了家门。”在离京前,齐律曾经闭门谢客数日,這在皇帝眼中,自然是伤心妻子离世的表现。
這般数日后,谢珂才进宫請命。
最终,携了她们母女,远赴邺城。
想不到贺章那么早便看出齐律出事了,而且不顾一切赶来。“你家裡?”“家中由我二弟主持。”贺章一句话将自己离开京城怕遭遇道明。
虽然贺章沒有多說什么,可是谢珂還是心中一惊。
“少奶奶不必担忧,我那二弟性情敦厚。该安排的,我都已安排妥当。
若是二爷有個万一……贺氏必倾全力相助。”贺章說這话时,眼睛晶亮亮的。
谢珂听了這话,眼睛也是一闪。
她知道贺氏是******,贺父但凡入京,更是堂而皇之的宿于太子府,被太子奉为坐上宾。可是贺章此时却說……“看来你這次回贺氏,收获良多。”最终,谢珂淡笑着道。
贺章点头。
眼中终于带出几分豪气来。
他在齐律手中虽是护卫,可他生于高门,自幼也是被巴结奉承着长大的。只是最终,他走了一條与自己出身截然相反的道理。便是阖族不满,百口诛心,他也从未后悔過。
人活在世,能遇到自家二爷這样的知己,虽死,犹喜。
說完這些,贺章话锋一转,說起了邺城。谢珂自然将近日发生之事一一相告。包括皇帝如何派了京畿卫入府,自己又是如何‘诈死’逃生。自然的,丛蕊的事,她瞒不得,也不打算瞒。
贺章一起安静的听着,便是听到丛蕊为护主而死,脸上神情也不见丝毫异样,可他紧握的双拳,還是透出了他的心情。
对于丛蕊,贺章也曾真心倾慕。
只是……
命运弄人吧。最终,他選擇了放手。他以为他的放手,是成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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