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肃清
這话若是从齐律口中吐出,那被缚的诸葛洪一定会唾上一口,然后骂句‘道貌岸然’……可是這话却是从一個身着官服,模样一本正经,說话一本正经的小吏口中吐出。
周子秋生的一幅书生相,眉梢眼角仿佛都带着股大义凛然的书生风骨。他這话一出,诸葛洪涨红了脸,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驳。
他心有不甘,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便是有错,可那些京中权贵之子便沒错嗎?同样有错,他的儿子最终惨死,而那些公子哥一個個却依旧光鲜亮丽,风流成性。他觉得,他的儿子,死的冤枉。
皇帝便是再安抚,也无法让他浇灭心头怒意。
那样一日复一日的煎熬,他哪裡還顾得了祖宗。他满心想的都是他沒了儿子,也要让那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权贵之人尝一尝失子之痛。
“……我儿惨死,我替儿子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
周子秋本来满心惧意,因为此时的诸葛洪那脸上的神情可着实称得上惨人。
许是长久隐匿的原因,诸葛洪身上那股属于武将的气势变得越发的尖锐,被他看上一眼,都足够周子秋吓得身子一颤了。
若非齐律在身边,周子秋恐怕要抱头鼠窜了。
可诸葛洪的话却让周子秋再次控制不住的开了口。“你儿惨死,你确是心痛。可你放北境暴民入关。一时三刻可打不到京城去。北境暴民可不是你诸葛家的亲兵,你让打谁便打谁。
茹毛饮血,饮的是谁的血。
是我大魏百姓的。那些数以万计的穷苦百姓是你的杀子仇人嗎?
那些穷苦百姓家的儿子被杀,又要找谁讨要公道?你诸葛家可是几代忠良,便为了那一口气,便因你一人,便要让诸葛這個姓氏背负上背主弃义,通敌叛国之罪。诸葛洪,你糊涂。”
周子秋說的十分痛快。而且调子抑扬顿挫,直說得诸葛洪惨白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周子秋說的,還是今晚大败给刺激的。
一旁。齐律浅笑着拍了拍巴掌。周子秋满肚子的大义凛然,似乎瞬间被刺破了。
他整個人瞬间萎蔫下来,一脸忐忑的望向齐律。
他太得意忘形了,他竟然把身边這位爷给忘了。他這是……越俎代庖啊。
人家正主都沒說什么呢,他竟然不管不顾的抢白了一痛。“二爷。属下,属下逾越了。請二爷恕罪。”周子秋這时候觉得怕来了,单薄的身子抖了抖,尽量缩着身子,生怕自己刚刚那太過‘伟大’的身形惹怒了齐律。
场面其实颇有那么几分可笑。
自从诸葛洪被擒,齐律除了开口介绍了一句,始终沒机会介入周子秋的‘侃侃而谈’中,不過齐律并不介意自己的戏文被抢了。在齐律看来,周子秋出马,可比他這個死敌开口强上太多。
他若开口。哪怕說的都对,可诸葛洪也必定不买帐。沒准他一個盛怒下,還会踏着脚的骂他‘妖言惑众’。可周子秋就不同了,那幅正义凛然的神情,连他都生出了几分信服。
“……說的挺中肯。你也累了,一旁歇息去吧。”齐律轻声道。
周子秋点点头,挪到一旁。只是一双眼睛還是忍不住的打量着诸葛洪和齐律。
這两位之间說起来深仇大恨也着实称不上吧。他可沒听說是齐律与诸葛公子身故有关啊。周子秋想的一個头两個大,实在拎不清這位前诸葛将军,为什么千裡迢迢追来邺城。
而且看那神情,那架式。若非齐二爷洞察先机。虽然周子秋到此时也不知道齐律是怎么安排的。可是事情胜于雄辩,齐氏一行人虽然看起来也挺凄惨的,可最终诸葛洪败北。
若非齐二爷有先见之名,早有部署。此时。他恐怕真得给齐二爷收尸了。
這活计,周子秋可着实不想做。
“诸葛将军,你既是因独子被杀而生了怨怼之心。为何独独与我過不去?便因我破坏了蓄谋已久的北境之乱?”齐律冷笑着开口问道,对于诸葛洪,他說不上厌恶,只是觉得厌烦。从北境至南境,从京城到邺城。
跋涉几個千裡,竟然只为了杀他。
他齐律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命何时這般金贵了。
“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到了此时,也沒什么好隐瞒的了。诸葛洪倒是有问必答。
“……你不觉得我在北境之举,算是帮了你嗎?若是北境暴民真的如你所想那般闯进大魏腹地,要造多少杀孽。這些可都是因你而起,可都要记在你诸葛洪头上。我平复战乱,助你积了德,你不该谢谢在下,却为何苦苦相追,非要我小命不可。诸葛洪,你這是何意?”這实在不是個审问之处,也不是审问之机,不過齐律不在意。
他知道谢珂在等他,也知道邺城必定也有一番动作。
不過他并不惧,他相信谢珂,他总是相信她的,這世上,除了谢珂,便沒谁能让他這般放下心防,毫无道理的相信。所以他不会乱,也不能乱。
“……有什么好說的,若非你在北境所为。现在大魏恐怕早己改朝换代。什么叫忠?什么是孝?我只知道我唯一的儿子死了,死的很惨。沒了儿子,我诸葛一脉還有什么希望?
断子绝孙啊。我再忠又如何?百年以后,我诸葛氏依旧灰飞烟灭。倒不如舍命一搏。只是我的命不好,算来算去,竟然沒算到诸般大事竟然坏在你一個风流子手中。齐律,我确是恨极了你。
便是要死,我也要拉上你。我诸葛洪什么都沒有了。這世上,我沒什么好怕的,可你不一样。
你有妻有女,有皇帝的垂青,還有封地。
我要你死,我要你一无所有。”诸葛洪冷笑着說完,眼睛红的几乎泛出血丝来,那是恨意。
齐律望着诸葛洪,突然间很庆幸。
同样這辈子注定无子。可是他活的坦荡,有了女儿后,他更是满心感激,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他想。便是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他也不会像诸葛洪那般,让恨意啃噬了他的心。
便是无子,可這辈子是自己在活啊。
难道這几十年,便因为无子二字而全部抹煞嗎?這几十年。便不能为自己而活嗎?想到這裡,齐律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诸葛洪来……
“……其实,我這辈子也注定无子。”天色渐渐明了,东方的天际泛出淡淡的红色,便在那薄薄的晨雾中,齐律突然轻笑着开口。
什么?
诸葛洪脸上的惊讶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天亮了,谢珂揉揉眼睛,缓缓坐直身子。雨卉這时挑了帘子进来。铜盆中的温水飘着徐徐热气。“少奶奶,先净個脸吧。”
谢珂点头,起身的时候眉头几乎打了结。
她在矮榻上靠了一夜。睡睡醒醒,也不知道一夜间做了多少梦。梦中那些血光吓得她在梦中泪流不止,醒后只觉昨眼睛涩涩的。“二爷還沒消息嗎?”
雨卉点头。“還沒有,不過少奶奶放心,這世上便沒有能赢過二爷的。說不定是被昨夜的大风耽搁了,一会便归。”這安慰的话說的空泛,连雨卉自己都不相信,可是除了等待,她不知道她们還能做什么。昨夜少奶奶不动声色的便将权笙一众人悄无声息的擒下,已是极难得了。
换做雨卉。她想必定得在阴沟裡翻了船,她是真的沒想到权笙能与外敌勾结。而且想要的竟然是邺城外加二爷的命。
“我知,二爷和阿劲都会平安归来的。”谢珂轻声道。
她想,老天不会這般苛责她的。北境,南境他们一路闯来,京城那龙潭虎**她们也闯過了,不会让齐律在這小小的邺城败北的。
诸葛洪……
齐律以逸待劳,诸葛洪必定不是对手。
谢珂接過温热的帕子,缓缓覆在脸上。帕子下,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担忧和涩意眨尽。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是不能倒下的,就像初次入京,哪怕那时齐律失去了信念,她也不能放弃。
這世上道理万千。可是命只有一條,齐律必不会忍心抛下她和女儿的。
渐渐的,院中开始有了动静,婆子们起来洒水扫尘,丫头们开始在廊下走动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似乎无人知晓……
与昨日相比,齐府唯一改变的只是客院中少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无关紧要。
双過一個时辰,奶娘含笑抱了明月进来。“少奶奶,小姐一早上便吵着要娘抱。”奶娘将小丫头递到谢珂怀裡,小明月眨着圆圆的大眼睛,然后一头扑进谢珂怀裡,奶娘在一旁含笑望着,道了句女儿最是和娘亲近。
雨卉在一旁看着,脸上也努力扬起笑意。
谢珂哄着女儿吃了早膳,将女儿放到榻上,任由她自去玩闹,奶娘见此,含笑退下。
谢珂望着女儿,小丫头生的越发的漂亮了,乍看上去,模样倒是像极了齐律。眼睛,鼻子,還有那巴掌大的脸蛋,都像了父亲。
都說生女随爹,果然不假。
這时候,小丫头突然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唤着‘娘’。听着那呼唤声,谢珂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笑着展开双臂,小丫头支起身子,晃着扑进谢珂怀裡。抱着怀中那软软香香的一团,谢珂缓缓闭上了眼睛。
便为了這得来不易的女儿,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坚强。
直到近晌午,雨卉才一脸急切又带了几分喜色的掀了帘子进来。“少奶奶,阿劲回来了。”雨卉险些高兴的落了泪,她和程劲感情很深,在谢氏时便互相有了那么几分倾慕,后来又一路来到京城,二人通力合作,程劲通常是把账目交给她,然后由她再转交自家少奶奶。有时候主仆间互通消息,也是经由她口。
几個姐妹中,只有她和程劲是熟知对方根基的。
成亲后,他们小夫妻感情深厚自是不必多言。這次看似程劲只是一夜未归,可是成亲至今,這是程功唯一的一次夜不归家,她自然惦记。
好在,程劲平安归来。
“……回来便好。可有二爷的消息?”
“有,昨夜晌午前,二爷与周子秋出了城,二爷在临出城前,交待阿劲,让他务必严守那段崩塌的城墙处,二爷怀疑此事必有蹊跷。阿劲便一直守到深夜,本打算差個人回府报信的,却发现街道上出现数個可疑之人,为了防打草惊蛇,他便按捺不动。最后发现這些人竟然四散而去,阿劲派了人小心跟着,发现這些人竟然往井水中下毒。
少奶奶也知道,這邺城本就少水,每口井都攸关人命。
若是水被污了,二爷和少奶奶连番努力恐怕便做了白功。
于是阿劲将手中人手分散,四处堵截那些下毒之人……
阿劲以为這便是对方的招术了,他沒想到到了深夜,不出二爷所料,竟然真有人从那坏了的城墙摸了进来。
好在二爷未雨绸缪,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一個也沒能闯进城中。
刚才回府前,阿劲才收到二爷的消息,說是已将主谋擒下,此时正急急往回赶。不出一個时辰便能归府。”雨卉一口气說完,谢珂听罢,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在内宅,昨夜所经历的与齐律和程劲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暗夜,流寇四窜,程劲即要追捕,以防其在井中下毒,又要严守城墙坏处。
齐律更是带着护卫一路与诸葛洪对峙,最终擒下他。這一夜,真称得上是惊涛骇浪了……“烧些热水,准备些清淡的吃食,一会二爷和阿劲回来,让他们好好歇歇。”雨卉应了,出门去安排。
果然,不過大半时辰,谢珂听到院中一阵喧闹,下一刻,帘子被挑起,露出少年漂亮的笑颜。
只是谢珂一见,眼泪却忍不住的在眼眶裡打转。
门边,齐律含笑的表情不由得一凛,随后眨着眼睛低头去看。然后露出懊恼的神色。
他真笨,這一夜又跑又窜,再加上最后那场厮杀,身上模样自然不会好看。昨日穿在身上的袍子黑一块乌地块的,下摆被剑划了几道口子。
至于他……
齐律小心的摸了摸脸。
似乎,受了些小伤。比起那些重伤的护卫,這点小伤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宝姐儿,我先去洗洗干净,一会再和你說话。”
說完,不等谢珂回应,转身便要离去。
“阿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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