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见
每次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容凌的那张脸。
他深不见底的瞳仁,他扣着她时那双宽大修长的手,绷紧时略微凸起的指骨,還有他唇上的味道……他离开时,望向她的那個眼神。
其实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拍摄工作很繁忙,她很快就不去想這件事儿了,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工作上。
拍到1月初的时候,她的戏份杀青了,收拾了一下告别了剧组就回去了。
剧采用的是边拍边播的形式,第一季只有12集,赶在年节档扎堆之前上了。
钟黎這次饰演的是白月光女二,虽然人设比之前的那個恶毒女配好多了,但放在這种偶像剧裡,這种女二肯定是要挨骂的。
她也沒指望自己的风评有多好,不過,播出后反响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一开始也有一些观众說讨厌她,不喜歡看個纯爱剧還要看男主有白月光,女主的粉丝更是骂得难听,但播出后更多還是在夸她漂亮、演技好,還有說男主眼瞎看上女主的。
她随便点开一個时尚交流平台,就有博主发了相关动态:
【我的天這個女二也太好看了吧,就是白月光的感觉啊#春风拂過你#钟黎】
還附了三张剧照。
钟黎這才发现,自己在這個平台還有了专属的词條。
她马上註冊了一個号,认证了一下。
陆续的竟然有不少粉丝关注她。半天功夫,居然破十几万了。
她发了一條短视频,下面還陆续有人跟她问好,都非常友好,有夸她漂亮的,有說她演技好、期待她新剧的。
感觉像做梦一样。
她又打开了几個时尚交流平台和社交媒体平台,不管是图文的還是视频app,无一例外,沒有什么骂她的,刷到的基本都是好评,就算有批评也沒有言辞過于激烈的。
刚刚播出的时候,有路人粉剪辑過她的cut,說這個女二号還蛮好看的,结果被女主角阮元瑶的粉丝一通乱骂,說她想红疯了。
阮元瑶是童星,也是這部剧的一番,虽然比不上那些当红小花,拍了十几年的戏,路人缘一直不错。
那段時間就沒有說钟黎好话的,偶尔有夸两句的也都被限流了。
有经验的杨珏說,這是在防爆,应该是阮元瑶的公司跟平台打過招呼了。
像某论坛、某博和某站這些社交媒体平台,有一些直接隶属于一些影视文化公司,而大多都和一些知名的影视文化公司有合作。
阮元瑶是天娱签的第一個女艺人,和季心瑶并称为天娱“双瑶”,虽然這些年因为热度不行资源下滑,也不是钟黎這种沒背景沒公司撑腰的艺人可以比的。
“還是得背后有人啊,你看看,你的這條cut视频播放量快破500万了!结果连榜前三十都沒进,這肯定是被限流了。她那條播放量才不到100万,暗箱操作要不要這么明显啊!”
钟黎不是很懂這些数据,有人剪她她還是很高兴的。
沒想到随着剧的热播,风评完全逆转了。
钟黎释然的女二号人气完全盖過了女一,還被剪辑到各种MV裡当成白月光素材,播放量居高不下。
“可能她公司后面沒钱砸了吧。”杨珏嗑着薯片点评說。
钟黎還是一知半解,不過也沒去深究。
对她這個脑瓜子来說,她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什么算法什么推薦,她通通一窍不通,是好事就行。
与此同时,业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东陵文娱CEO徐怀跳槽去了一家新公司,并在旗下成立了一家集艺人经纪管理、影视投资、营销宣传为一体的全产业链的子公司,天娱也被合并到這家公司裡,不過名字暂时還是沿用了天娱的称号。
這是一家致力于头部影视作品的开发与制作的新公司,成立不過半年就在深交所上市,一路畅通无阻,据說背景非常惊人,幕后有大佬支持。
薛红私底下问過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跳槽去這家新公司。
钟黎還在犹豫——事实上,是懵逼。
虽然她现在有了点热度,跟谭美兮那种一二线女星完全沒办法相比。
她怎么都沒想到,薛红跳槽還会挖她。
见她犹豫,薛红又說她待在這家小公司裡根本沒有什么前途,她也想捧她,但是這家公司根本拿不到什么资源,管理层還有一系列的毛病。但是新公司完全不一样,不管是资金、管理、发展方向什么都不是這种小公司可以比的,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钟黎其实也很心动,但是她想到了她的违约金。
听了她担心這個后,薛红直接笑了,說区区六七百万对天娱来說根本不是什么事,她可以向那边申請。
而且大概率不用付一毛钱。
果然如薛红所說,解约非常顺利。
她改签到天娱后,還给安排了新宿舍,就在银泰后面,條件很好。
只是她有点舍不得原来的舍友,還沒有搬過去。
晚上有個饭局,薛红让钟黎去挑品牌方提供的衣服。
钟黎挑了一件烟粉色的裙子,出门后才后悔。
虽然现场和车裡都有暖气,下车到酒店的几分钟真的冻得她瑟瑟发抖。
“你還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同行的谭美兮打量了她两眼,不忘扯了扯肩上厚厚的狐裘。
钟黎往下看,她還穿了光腿神器。
钟黎好后悔,问她:“你還有多的袜子嗎?”
“沒了。”谭美兮撇开头。
她是瞧不上钟黎的,不過是演過几部小網剧。
一個演员還在某短视频平台直播带货,真的掉价。
虽然短時間能挣钱,但是对口碑影响很大。
這是個和品牌合作方的饭局,主角是谭美兮,她最近刚刚代言了Z家的一款新产品。
钟黎只是個特邀嘉宾,是捎带的,推广了该品牌下面的一款面膜。
吃饭的时候,全程是谭美兮和对方运营总监的各种互相吹捧,离开时钟黎也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她有点心不在焉,也沒注意到电梯门开了后,裡面出来一行人。
最前面的這位穿一身藏蓝色西装,是最近金融时报的常客——天正影业的新任CEO。
他身边的男士比他略高半头,单手入兜,神色淡漠。
這家品牌的运营总监一看到就上去了,热情地跟对方打招呼:“徐总,竟然能在這儿见到您……”
說了一通才发现徐怀旁边的男人,有点吃不准。
印象裡好像沒有這号人,但這人器宇不凡,不像是一般人。
徐怀附耳跟他說了句什么,运营总监的表情好像是僵了那么片刻,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热情了,反而有几分拘谨。
气氛也变得有些莫名的古怪。
站在不远处的钟黎也看到他了,不過也只是看着其他人跟他打招呼。
她连挤进去的资格都沒有。
她低头踢了踢鞋子,心裡有点儿闷。
“零下五度,你就穿這么点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继而她肩膀微微往下一沉,一件带着男人体温的西装把她裹了起来。
钟黎下意识拉住西装领,回头望去。
居然是已经离开的容凌。
“你不是走了嗎?”她望着他,有惊喜,也有难以置信。
“走吧。”他沒回答這個問題,手搭在她背部微微托了一下。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触碰她的肌肤时,也只是轻轻一托,绅士有礼。
但那种温度還是像烙印般留在她皮肤上,钟黎在原地愣了会儿才小跑着跟上去。
电梯到了,他抬手挡住电梯门,示意她先进去。
钟黎抬眼看了他会儿,沒动。
“我脸上有花?”他失笑。
她抿着唇摇摇头,钻进了电梯裡。
不管是小时候還是长大以后,沒有人会這么照顾她。
虽然听上去有点肤浅,对他来說也好像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她来說,实在是很难得的善意了。
因为過去她基本都是被忽略的那种人。
电梯到了一楼时,司机已经把车开過来了,绕到后座为她开门。
钟黎钻进去。
车裡暖气很足,一瞬有种从寒冬腊月過渡到春天的错觉。
她穿的高跟鞋足有15厘米,站久了脚跟发酸,后跟還有些磨破。
她悄悄把脚从鞋子裡拿出来,搁到松软的地毯上。
他的西装很宽大,质感细腻而挺括,披在身上很舒服。
加上暖气的吹拂下,她不觉就睡了過去。
车中途停了一下,司机下去了,過一会儿拎着两個小袋子回来交给了容凌。
钟黎看到他打开其中一個袋子,翻出了一盒创口贴。
随手撕了一张,替她贴在了脚后跟上。
另一個袋子裡是一双女士拖鞋。
“换上。”他把鞋子放到她脚边。
“……哦。”她把脚搁入了拖鞋裡。
尺寸正好,很舒服。
她悄悄回头打量他一眼,他的目光已经转到了窗外。
偶尔划過的流光映照在他脸上,轮廓立体,英俊逼人。
她心裡好像有一只小鹿在不停地撞。
過一会儿才发现這不是回住处的路:“……這是去哪儿啊?”
“到了。”容凌一笑,已经迈步下去。
钟黎下车后,抬头朝面前的高耸入云的建筑群望去。
以前来過這儿,西临长安街,前面不到百米就是国贸桥,当之无愧的CBD中心,不過沒靠近過這個园区,不分昼夜都有人卫戍巡逻,不能随意出入。除了一些研究院所,這两年也有一些合作的重磅企业入驻,不過不对外出租开放。
车入了园区绕着开了一段路,在一栋灰蓝色的建筑门口停下。
大堂裡沒什么人,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新,只有两個保洁在低头拖地,显得格外安静。
前台接待看到容凌楞了一下,但明显训练有素,弯腰鞠了一躬就不再多看。
到了顶楼,钟黎跟着他从电梯裡出来,径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办公室前。
這是钟黎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
宽大、整洁,但并不是她见惯的那种现代化商务式装修,反而有些复古、厚重,采用大面积的中式横断木格子和镂空雕花设计,随处可见的高档硬木摆设。
南面办公桌的地方是半弧形落地窗,墙角随意搁着一盆北美冬青。黑灰棕色中点缀着一抹红,为這沉闷单调的色泽裡增添了一抹亮景。
西面是整面的書架,有序地放置着各种书籍,脚下是浅棕色和白玉拼铺的木纹石。
“喝点儿什么?”他在煮茶区问她。
钟黎:“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怎么选啊?”
容凌回头看她,唇角有一抹笑。
钟黎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什么啊?
他后来给她泡了一杯茶。
钟黎本来還不是很喜歡,她喜歡喝咖啡、牛奶来着,抿了一口发现還不错:“這什么茶啊?好香。”
色泽乌润,茶汤清澄,入口沒有什么涩味。
“祁门,你喜歡的话一会儿给你包点。”
她当时不知道這茶价比黄金,有价无市,還是一個地级市的领导送给他的,傻兮兮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這儿。
還有那個毫无预兆的吻。
钟黎双手捧住茶杯,思绪翻飞。
容凌沒有再招呼她,而是坐到办公桌后整理文件,期间他接了一個电话,然后就有秘书過来叩门,接他签完的一份文件。
之后又有两個像是高管的男人過来跟他汇报什么高峰论坛、经济开发园的事情。
钟黎也听不懂,也不敢出声,默默窝在沙发裡喝着茶。
他们看到她也会露出意外的神色,不過都只是看一眼就撤回目光,绝不多看、不多问,出门时不忘将门关好,好像她只是一個隐形人。
钟黎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四处打量。
“等久了?”他走過来,随手摘下领带,松了松领口。
他单手解扣子的动作很熟练,一下就开了两颗。
她随意一抬眸就瞥到了他敞开的领口,還有露出的锁骨,默默垂下头:“還好。”
“你不忙了嗎?”
“沒什么事儿了。”他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他身形高大,沙发很明显地往下陷了陷。
這让钟黎也有些往下陷落的感觉,她心裡那根弦不觉绷紧。
她紧张的时候就会玩手指,食指在那边转啊转,转啊转,转得容凌都笑了:“你很紧张?”
又问她,“跟我待一起很紧张?”
沒想到她還挺实诚的,点一下头說:“有点。”
“为什么?我很凶?”
她摇头,小心窥探他的神色。
他长得真英俊,成熟、内敛,眼神温柔,漆黑的眼底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样。
那是深海,仿佛要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在裡面。
清醒地沉沦、不能挣脱。
钟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转而跟他說一些自己的琐事。
一开始還担心他不耐烦,后来发现他很有耐心,似乎還挺感兴趣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是真感兴趣還是装的,至少,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不耐。
說到她改签了天娱的时候,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沒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虽然這对她而言似乎是挺要紧的事情,可对他而言,似乎只是微不足道到极点的小事。
也对,那些顶流和一线女星,在他面前也不過是高级一点的唱戏的而已。
钟黎心道。
“您家境很好吧?我听他们私底下說過,但我不是很听得懂。”
“你们私底下怎么說的?”他喝一口茶,似乎有点兴趣。
“我說了,我不是很听得懂,反正就是很有钱那個意思吧。”
他听了后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钟黎不是很明白他這個笑容的含义,抬头望向他。
但他也沒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的眼神分明很清绝,却又仿佛被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沾染,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捉摸。
钟黎无来由又生出些许拘束。
她忙岔开了话题,不敢多问他家裡的事情了。
她說一些自己的事情。
“我家在南方的一個小山村裡,小时候我爸爸就過世了,我妈妈去城裡后就沒有再回来過,我是被奶奶带大的,奶奶对我很好。可是,在我7岁那年,奶奶過世了,我被接到了大伯和大伯母身边生活。他们那时候在城镇上开一個小店面,也生了弟弟,因为房间不够,我住在厨房裡,夏天会有好多老鼠钻来钻去,我那时候经常被咬……”
容凌听完,老半晌都沒有說话。
“让你笑话了。”她垂下头。
她也不想和他說這些,沒有一個女孩子会把自己难堪的一面呈现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
可如果不說的话,他迟早也会知道,還不如早一点由自己亲自告诉他。
以及——
“我沒有上過大学。”
她后来說出了自己最近的困扰:“有时候总感觉自己看不懂剧本。”
她也去试镜過一些大导的角色,哪怕是一些十八线配角。
可大导指导的剧,无一例外剧本都是比较扎实的,塑造的人物也不会是很扁平的角色,有时候有点难以理解。
這是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一种不着寸缕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羞耻感。
他的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并沒有什么意外。
只是问她:“有打算继续念书嗎?”
“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努力深造吧。不過,现阶段還是想多挣点钱。”她羞涩地笑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
有那么一瞬,容凌甚至觉得她发起怒来会咬人。
像那种脾气特别大的猫科小动物。
温驯的时候很温驯,发起怒来可以掀桌掀瓦。
這個想法让他不自觉发笑,弯了下唇角。
作者有话要說:感谢读者“彤彤266”,灌溉营养液
读者“芋泥芋泥”,灌溉营养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