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過来,坐這边来
房有二十余间,正厅三层,正中一個戏台,自二层起,便分布有不少雅室隔间。
一到夜色四合时,楼裡曲乐声声,柔语绵绵不绝于耳。
李念两人抵达时,那老鸨打量两人一眼,還不待二人开口,就轻车熟路,将他们从前厅引到后面的大院来。
如果說前面大多卖艺不卖身,吹拉弹唱一应俱全的话,后面這地界,渐渐就能听到些不可描述的动静了。
那时李念满心都在“见世面”上,也沒觉得脸红。
现在冷静下来,听着四周隐隐约约飘来的动静,着实让她额头上捏把汗,尬得整個人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只低头猛擦鼻血。
沈行之也不看她,以手掌捏着素月的脸颊,自上而下望着他。
越是這般,他身上的威严更甚,令人心神俱震。
素月咽一口唾水,喉结上下一滚,哆哆嗦嗦,在沈行之的手掌中努力摇摇头,呜呜囊囊道:“不知,小人不知。”
他表情惶恐又惊惧,一张脸刷白一片。
如果沒有方才那一怔愣,倒還真会让人觉得他這不知有七八分的真实。
沈行之也不戳破,微微垂眸,松开手掌,看着掌心沾染的脂粉,往素月肩头材质极佳的衣衫上,用力擦了两下。
“這样啊。”他道,随性直起身,哼笑一声,“那……曲子会弹么?”
素月怔了下,连连点头:“会,会的。”
“京城這段时日,最兴‘空山寻桂’,会么?”
素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起身往回走,抱起他的琴,放在一旁长桌上。
他焚香打篆,每一步都按捺着心中的恐惧,指尖微微颤抖,但依然步步沉稳,竭尽所能做到无可挑剔。
李念一直沒說话,只看着他那些手法和动作。
一曲空山寻桂,自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裡弹出来时,倒别有一番风味。
像是山上蒙雨,白雾缥缈,自带一股潮湿的韵味,敲击在李念的耳膜上。
她听了大约半柱香,稍稍侧身,小声同沈行之道:“這可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沈行之也点头。
他们两人都是听過那些内庭女子们,在宫宴上竭尽全力地拨弦弹曲,以期自己手中的才艺,能吸引来某位才子的注意。
而這素月,不說十分能耐,起码也有那些贵女们八分功力。
“你這打香弹琴,和谁学的啊?”一曲弹罢,李念问。
素月刚抬眼,又不知为何,低下头,无所适从地嗫嚅道:“是、是青楼老妈妈請来的学者,专门教的。”
他声音很小,想来是被沈行之那突然的震慑吓得不轻。
李念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板,思量几分,忽然同他招手:“你過来,坐這边来。”
素月一怔。
他下意识看向沈行之,脸色一下就更差了,坐在原地摇摇头,也不說话。
李念眨眨眼。
她看看沈行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身姿慵懒,手撑着下颚闭目养神。
再看看那素月,两手捏着自己身前衣摆,比個女子還不如。
李念无语,她叹口气:“你且往前挪挪,我有几句话想问你,隔着這么远,我吆喝起来费劲。”
素月的眼神又往沈行之身上飞。
李念“哎呀”一声,“你别怕他,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就听链子哗啦震了下,沈行之也转過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瞧着李念。
他抿嘴,半晌,像是沒办法了,鼻腔裡深吸一口气,沒好气问:“你要问他什么,我来问。”
“为什么?”李念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沒有嘴巴?”
沈行之鼻翼抽抽两下。
他想說危险,想說這种男宠为了讨好客人无所不用其极,话到嘴边,弯道一拐,冷冷道:“你鼻血還在流。”
李念一愣。
啊,妈的。
她忙拿起帕子,低头一通擦拭,顺便摆手让那素月往沈行之的方向走。
素月抱着琴,表情可怜得都快要哭了。
他跪行数米,颤颤巍巍,在距离沈行之超過一臂之外,停了下来。
沈行之看着他那乞怜求饶的样子,眯眼道:“我這人一向是沒什么耐心。”他說,“我再问你一次,青州城与你长得有些相似,后脖颈有月牙烙印的男宠,是谁?”
他探身前倾:“别說你不知道,我只给你這一次机会,我們既然能找到你,就說明很清楚這裡面有沒有你。”
李念闻言愣了下。
這熟悉的诈问方法,還有那冷漠的语调。
如果不是她很清楚他们俩什么也不知道,纯粹盲狙的话,還真容易被唬住。
沈行之微微眯眼,他目光看了李念一眼,又看看面前的素月,显然两人都是不太信但又不敢戳穿的模样。
他坐直身子,掌心向上一翻。
一本名册自天而降,落在沈行之手中。
李念半张着嘴,抬起头,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么人。
沈行之却一点惊讶的反应也沒有,自顾自翻开名册,指着上面几個已经被划掉,却沒有赎身记录的男宠,探身问:“年初的凌明,上月初五的轩七……這些你应该都很熟悉吧?”
素月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抱着琴的手過于用力,泛出一抹苍白。
“你不开口,咱们就一個一個问。”沈行之也不急,缓缓翻着册子,时不时念出個人名。
第八個时,素月撑不住了。
那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叩首在地,颤颤巍巍道:“脖颈后面有月牙的,那位不是什么男宠,那位便是青楼妈妈为我們重金請来的学者,名唤尤寒玉,曾经教我們弹琴唱曲,教了一年多。”
沈行之翻册子的手停了。
他目光落在素月头顶,不开口,就那么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等着。
說真的,那气魄与模样,就连李念這般见惯了内庭手段的人都被惊住。
素月更是怕得不行,叩首在地,抖如筛糠,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耗尽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想抬头,却又不敢,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行之见他是真的懂不起,才啪一声,将名册摔在桌上,低沉问:“他去哪了。”
素月哆哆嗦嗦应声:“他、他去年年末不再教我們,今年、今年就沒再出现過。”
沈行之深吸一口气。
他扶着桌子起身,往前走出半步后,慢慢蹲在素月面前。
“嗯?我怎么不太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