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個逃婚的人
大魏的长公主李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也是他楚阳郡公沈谦的未婚夫人。
他曾在宫内远远看過她很多次,但却一次都沒有单独和她聊過什么,更别提花前月下。
彼时天下初定,沈谦被世帝派了各种活,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儿女私情。
世帝也是看他沒空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于是“好心好意”本着既能解决两個大龄男女的婚配問題,還能顺手再抬一抬沈家的地位,直接乱点鸳鸯谱。
沈谦是真被這一纸赐婚给砸蒙了。
长公主李念在朝野之中的口碑,约等于沒有口碑。
他一度认为世帝這一番赐婚,是准备把他流放塞外的前奏,甚至觉得若实在不行,就在大婚之后,悄悄咪咪地杀了算了。
不想奉旨成婚的人,一直都不是只有李念一個,沈谦也一样。
所以后面李念疯狂写书信,极尽所能想让沈谦出头退婚的时候,沈谦是打心眼裡希望她能闹起来的。
他身为臣子,身为郡公,功业无数,但却沒有一個能作为退婚的正经理由。
反倒是皇帝的亲姐姐李念,本就有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美名,若是闹到上房揭瓦的程度,料想世帝也不会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家姐姐的喜好。
顺便就能把他解脱出来。
所以,李念准备翻墙逃跑的时候,他一得到消息,就悄悄给她递了凳子。
借着安插在长公主府的眼线,胡扯了一通她有百万银两的资产,又提前给她安排好云山镇的宅子,甚至那镇上与她为邻的基本都是沈谦身边两個暗卫和他们的家人们。
皇城戒备森严,沈谦甚至帮她开出来半柱香的缺口,只要李念真的想跑,从迈出脚的那一刻,他都能护着她平安离开。
事情的发展,就和沈谦料想的差不多。
李念翻墙,带着他送进去的那個武艺最高强的贴身丫鬟跑了。
人跑了,总不能還让他成婚吧!
于是他轻松了两天后,突然被喊到甘露殿裡。
世帝仗着自己年纪小,哭一哭也不要紧,声泪俱下的给沈谦演了一出,并且說思姐心切,揉了一道“找不到长公主就再也不能回京”的命令,塞进他手裡。
喜事眨眼就变成惨案。
普天之下,還真沒人比沈谦更清楚李念在哪裡。
他又不能明說,便做做样子,打着京察的名号出来寻找。心道只要時間拖得够久,李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有了自己的家和归属,就算找回去了,她那皇帝弟弟也沒辙,只能认。
于是他游山玩水,广交天下豪杰,松散找了半年,直到现在,栽到了一條链子上。
他低头看看手腕,觉得能想出這种馊主意的人,大抵也就只有李念那個亲弟弟了。
“想什么呢,想得這么深沉?”李念一边挽起袖口,一边问,“算了,反正处理尸体需要時間,怎么也都能证明你和這件事沒关系了。”
說完,她伸手就要解被害者的亵衣。
沈行之下意识出手,一把钳住她手腕,沉声制止:“做什么?”
李念看着他抓握的手掌,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小臂传来。
她不解,仰头道:“验尸啊,事关重大,你该不会准备自证清白后,就不管不顾了吧?”
沈行之抿嘴,他眉头越来越紧,话裡冒出几分不信:“你還会验尸?”
大魏长公主,虽然十岁大魏立国后才正式入宫,琴棋书画沒有一個精通,但会验尸,這也過于离谱了些。
李念沒点头也沒摇头,反倒是实在道:“不太熟,但我可以试试看。”
沈行之眸色更深沉了:“……你见過不少尸体?”
他刚才就想问了。
面对這般境况的尸体,李念沉稳得一点都不像“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公主样子。
倒和大理寺那些女御史颇为相似。
李念也沒想太多,嘴角一笑,嘿嘿道:“确实见過不少,這种還算好的,有些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连這样的都保不下来呢。”
她本是說交通事故以及水火无情,但這话落在沈行之的耳朵裡,就变了味道。
立国五年,各地都不太安稳,沈谦作为世帝手裡的一把利刃,处理的也大多都是這种凶险事。
但不管怎样,他都觉得天子脚下,长公主府裡应该不至于這般凶险。
沒想到,倒是他天真了。
這般想着,沈行之心裡生出几分愧疚,往后略略一退,负在身后的手虚虚一握,颔首道:“就算如此,也犯不着亲自松手。兴许仵作早就验過,且等林大人回来,你看护本即可,何必自己动手沾染晦气?”
“晦气?”李念的手在半空顿了下。
她目光打量沈行之一阵,叹息道:“你這般的公子少爷,确实是养尊处优,如今遇上不平事,居然开口就是晦气。這怎么叫晦气呢?有人枉死,替人申冤,难道不应该是每個人心中最基本的公平和正义么?”
殓房裡安静许久。
這般不念身份,驳他面子的事情,沈行之還是头一回遇上。
他眼眸裡闪過一丝不悦,但细细一品,话中确实在理,能从這“不学无术”的长公主口中說出来,着实惊艳。
只是他不能真的让李念动手。
她不把自己当公主,什么都敢干,但沈谦得防着她那個手段狠辣少年老成的弟弟,免得给他秋后算账的把柄。
他扯了下李念的手臂,挽起袖子道:“你往后退一些,我来。”
寥寥几字,李念颇惊:“啊?你会啊?”
“会,所以你背身過去,别看。”
李念更是好奇:“你怎么会這個?”
沈行之挽好了衣袖,瞧她一眼,伸手从一旁盘子裡拿出小尖刀,轻哼:“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
李念差点被他這一句给噎死,连连点头转身,心道:算你牛。
殓房裡安静无声,艾草熏屋留下的气味依然還在。
李念抬头,望着房外天空上零星散着的几朵云彩,轻声问。
“沈行之,你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府衙知州见到你,会那般毕恭毕敬?”
沈行之手上一顿:“恭敬?昨日他见我时凶神恶煞,二话不說就要把我绑了下狱,可看不出半分恭敬。”
李念一滞。
不是沈行之的問題,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她微微蹙眉,想起年年除夕宫宴上,各州知州都会携家眷参与。
莫不是那林建成硬是把她认出来了?
“我還倒是想要问你。”沈行之轻声說,“三言两语就能进殓房验尸,被人拴着手還能這般沉稳不乱……你又是什么来头?”
李念闻言,心虚尬笑,连连道:“還能是什么来头……你知道京城太傅有個混不吝的学生,乃是邵侯爷的二儿子,名叫邵安吧?”
沈行之直起身,看着她带笑的侧颜。
“我呢,原本是邵安的书童,结果不小心打翻了他家裡价值连城的花瓶,就被赶出来,回到云山老家来了。”
“你和邵安很熟?”
這一问,李念更加确定一件事。
身边這人抓重点的本事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重点是這么?重点难道不是“我就是個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么?
“邵府二少爷邵安,你和他很熟悉?”
沈行之竟然還追问了一遍。
“啊,是很熟。”李念点头,“但你也别想喊我帮你牵线办事啊,我可毕竟是被他赶出来的,這京城必然是回不去的。”
說完,她赶忙避开沈行之的视线。
沈行之抿嘴,目光這才又回到尸体上。
是說這两年李念转了性子,也不任性妄为了,日日按时去太傅的学堂好好听讲。
原来是为了那邵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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