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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二 雪耻

作者:未知
人对事物的看法往往会基于知识阅历而变得复杂,从這個角度而言,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比朱慈烺更“复杂”。尤其在民族問題上,吴甡也好,内阁也好,乃至全天下的大明国人,谁会将图鲁拜琥、僧格被击溃视作大明的耻辱? 即便经過朱慈烺十数年努力,“民族”這個概念其实也只是冒出個萌芽而已。 对于明人而言,只有在鱼鳞黄册上登记了姓名和产业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明人。所以在世人看来,满桂毫无疑问是大明的将军,而非蒙鞑。同样也不会有人去考究李成梁的曾祖父是否是朝鲜人。 而朱慈烺在這個观念上,却比明人复杂得多。 在這位皇帝前世数十年裡,他接受的教育是“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沙俄在东北屠杀满洲人、在西北杀戮哈萨克人、瓦剌人,這在朱慈烺看来其实是:沙俄杀我同胞!這种愤恨就跟听闻西班牙人屠杀吕宋岛的华人并无二致。 另一方面,朱慈烺却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将来很可能出现各种“独”势力,而避免這种闹剧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文化清洗,民族同化。更简单粗暴地說,就是在人口数量上做加减法。 吴甡对此是能够揣摩一二的,深知皇帝陛下对蛮族的态度——他为皇帝找到的理由是:家裡祖宅都被蛮族占了,搞得乱七八糟,能不恨么?但是吴甡无法想象皇帝对于沙俄打击瓦剌有着远超越常人的愤怒。 朱慈烺也并不想吴甡成为自己的心理专家,所以他抬出了军旗的問題。 从崇祯十六年开始,东宫系统就有了军旗和将旗相区别的端倪。到了崇祯二十年大军入辽平虏的时候,军旗已经形成了体系。各战斗编制的旗帜有了等级区分,其中赤底金龙旗就是方面军的旗帜,一個方面军只有這么一面旗。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 在东北方面,就连王翊都沒有资格打這面旗帜出征,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扮演了陈德副手的角色——别无他故,正是因为陈德的朝鲜军是可以打這面旗的。 图鲁拜琥和僧格都不愿意屈从于汉人。也不愿意屈从于对方,所以西北方面就有了三面旗。明军方面是萧陌的近卫第一军执掌,图鲁拜琥和僧格也各自有一面。 军旗可以被焚毁,绝不可以被缴获,否则就是被人活生生打脸。当年萧陌夺了李自成的大纛,在军事博物馆裡展示了三天就被收起来了,为何?因为這样让忠贞营一系的文武官员实在抬不起头。 想想看,如果日后俄国人也学会了建造军事博物馆。将两面赤底金龙旗交叉一摆,大明帝国的脸往哪儿搁? 尊严,可能有时候不如一個炊饼,但人要想昂首挺胸活着,就绝对不能抛弃。 “不雪锡尔河之耻,我绝不会罢休!”朱慈烺冷声道。 吴甡深深欠下身去,他现在真正明白了尤世威为何会拉下脸找他。宁可割舍督路之权。肯定是皇帝在早餐会上也說了同样的话。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這句话从《国语》传之今日,凡两千年,可不是随便說說的。 “今早遇到尤督,他希望内阁能够将铁路放在兰州到轮台。”吴甡道。 朱慈烺立刻就能明白尤世威的意思,以及吴甡告诉他的意思。他有些迟疑,還是摇了摇头,道:“技术上還是不成熟。” 吴甡略松了一口气。 這就是摊上個对科技了解深入的皇帝的好处,绝不会让人去做些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事。朱慈烺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圣明,如何被人称作尧舜禹汤。技术规律却是不可能改变的。别說在茫茫戈壁、百裡风口修铁路。就连京张铁路能否修起来他都抱有怀疑。 在前世的歷史课本上有詹天佑主持京张铁路的故事,其中除了政治、经济的困扰之外,還有一條被放在明显的位置上:欧洲工程师认为這條铁路就算欧洲人也未必能轻松修成,更何况拖着辫子的中国人呢? 朱慈烺不能肯定這是否是先抑后扬的写作手法。但他自己亲自跑過张家口,知道這條铁路要翻山越岭。而且许多陡坡无从避开,难度上远高于京津铁路。从北京到天津可谓一马平川,就算有些小丘陵、河道,难度也可以忽略不计。 尽管朱慈烺早就选定了京津线作为大明第一條投入使用的铁路线,但是他并沒有流露出任何偏向,仍旧让朝中进行讨论,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此刻他也沒有暴露,只是否定了欲速而不达的兰天线设想,道:“汉唐别說火车,就连太平车轨道都沒有,人口也不如我朝,不是照样能够控制西域数十年上百年么?尤世威太急躁了。” 吴甡顿时明白了,暗暗感叹失去了一個机会,脸上却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表示赞同。他看到管家蹑手蹑脚从外面进来,连忙用眼神制止他過来。 那管家一個激灵,连忙站定,垂眉顺眼道:“老爷,酒筵已经准备妥当了。” 吴甡嗯了一声,道:“知道了,先下去。” 朱慈烺也不客气,道:“那就开席吧,家中還有何俊杰就一并叫出来吧,大過年的总不能让先生家裡分开吃饭。” 吴甡微微躬身,笑道:“多谢恩典。”他回避了对皇帝的尊称,倒让朱慈烺觉得听着顺耳。两人也不耽搁,就往饭厅去了。 吴家的饭厅修在一個小湖旁边,地下和夹墙都有新铺设的暖气,故而正月裡屋中還开着窗,即便如此也是温暖如春。 朱慈烺也是第一次进富贵人家的饭厅,看着敞开的窗子脚下一滞。吴甡也是脚下一滞,他却是看到饭厅中央是家裡闲聚的圆桌。 经历了蒙元的统治之后,中原礼仪有了很大改变,最大的变化就是从一人一张食案的分餐制变成了蒙古人团团围坐的共餐制。虽然后者更方便,但是在注重礼教传统的人家仍旧是分餐制,而在鹿鸣宴、琼林宴等正规宴会场合,更是不可能出现圆桌。 关系极好的私交可以請他圆桌就餐,這是不分彼此。然而請上司吃饭谁敢這么大胆?尤其這位上司是這個帝国的主人。 “以前直接烧火,屋裡容易有碳气,现在用暖气了,完全可以关了窗。”朱慈烺笑道:“煤是你家买的不假,可這东西烧完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還得为子孙考虑。” 吴甡颇为尴尬,连忙让人关了窗,道:“都觉得煤碳不贵,却沒想着也是用一点少一点,還是爷有远见。” 朱慈烺微微一笑,在对着门的主座落座,惊得在场吴家家人一片骇然。吴甡却松了口气,只是低声对管家吩咐:“单独洗一套餐具来。” “不用,就這么吃吧。吴先生不落座,我們可就不敢动筷了。”朱慈烺招呼道。他并不相信吴甡会暗算他,谁会這么傻在自己家谋害皇帝? 吴甡只得坐下,抢先夹了菜送入口中,算是为皇帝试菜。家裡奉命前来陪坐的子侄仍旧摸不着头脑,只是等尊客吃了,方才矜持地用了一些,很快便放下筷子,显出良好的教养。 朱慈烺笑了笑,先对另一盘菜下了筷子,笃悠悠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隐约是觉得這权贵之家的口味真比宫中的要强些。 “唔!這肉真香!”朱和圻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吃得满嘴酱料,乐滋滋叫道。 朱和垣人太矮,几乎爬上了桌子,也不拿筷子就要伸手去抓菜。 吴府管家真是要崩溃了,這哪裡来的客人?看着人模狗样,连丝毫礼数都不懂。出门不带下人也就罢了,還有這熊孩子,這么用手抓菜不怕被烫着么? “小爷,来来,小的伺候您用餐。”管家终于看不下去,抢在朱和垣被烫伤之前過去,拦腰抱着朱和垣,往椅子上一送,就要拿起碗筷喂朱和垣。 “让他自己吃。”朱慈烺对管家道了一声,又对朱和垣道:“用勺子,不许用手。” 管家愣了愣,還是吴甡道:“给小爷分些菜。” 管家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朱和垣,连忙出去吩咐了。 朱慈烺已经略過了這段插曲,一边静静用餐,一边看着饭厅裡张挂的字画和几個精巧的盆景。朱和圻虽然跳脱,大人說话也敢插嘴,但吃饭的规矩還是有的,只是埋头吃饭也不說话。 吴甡看似自顾自用餐,但已经将两位皇子的用餐的仪态都收在了眼裡,心中暗道:這位二皇子的吃相還真够豪迈的。不過都這個年纪了,陛下也不提封王的事,出入却又带在身边,果真是圣心难测。 等众人都吃完了,朱慈烺才放下筷子,漱了口,洗了把脸,对吴甡道:“味道很不错,看来能人還是在民间啊。” 吴甡连忙道:“這厨子是老家带来的,若是爷喜歡這口味,叫他去当差便是。” 朱慈烺微微摇头:“享受之事哪裡有底?适度便行了。”他又望向在座诸人,目光落在吴甡的一個孙辈身上,道:“读书修身,孜孜不倦,才是君子所为。” 吴甡当即便对那少少年道:“還不跪谢指教?” 那少年粉雕一般的面孔,顿时布满疑色,但還是麻利地离开座椅,跪在地上道:“承蒙先生指教,小子须臾不敢忘却。” 朱慈烺满意地笑了笑,离开座椅,前去喝茶了。(未 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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