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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西苑

作者:孤独麦客
几乎和庾琛前后脚,数日后,邵勋收到庾珉在洛阳病逝的消息。

  這对堂兄弟,倒能在路上作伴而行。

  庾琛的后事,自无需他操心。

  太常寺、平阳郡通力合作,仪礼、用度不缺,就连宾客都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

  三日后,小敛已毕,大敛入棺,停灵于丞相府中。

  于是府中宾客愈多,一月之内,河东、弘农、西河、太原、上党、冯翊乃至上郡、雕阴等地有名望之人,络绎而至。

  大部分人都是听闻梁王在此之后,临时起意赶過来的。

  虽然梁王只是召见他们,略略說几句话,但赶来之人都觉得不虚此行,盖因他们的地位似乎得到了保证——其实是各取所需,邵勋也需要這些地头蛇的效忠。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远近宾客基本都来過了。

  庾亮准备起灵回颍川,于九月初下葬,邵勋沒有异议。

  這段时日内,他一直陪着庾文君,关心着她的心情,感受着她的悲痛。

  天气好的时候会带着她到上林苑内散散心,比如今日。

  两人并肩坐在草坡之上,看着山下的一汪清泉。

  泉水湛蓝,数群羊在泉池边欢快地吃着草。

  马儿摇头摆尾,互相追逐,时而发出一阵嘶鸣。

  左近半是松柏,半杂枫香。

  宁静、幽远、惬意,大概是士人们喜歡的那种亲近自然的隐居之地。

  邵勋也很喜歡但只能放松的时候過来住几天,他的大部分精力注定還要投入到红尘俗务之中。

  看了会风景后,邵勋收回视线,猛然发现怀中的庾文君一直在看他。

  见他看過来后,庾文君将脸埋在他怀裡,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啊?邵勋有些惊讶,原来小娇妻最近一直对他有意见呢?

  “原谅什么?”邵勋问道。

  庾文君只摇头,不說话。

  邵勋也不追问,他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這段時間他表现太好了,又在庾文君的账户裡存了不少钱,让之前某些在庾文君眼裡的“逆天”举动淡化了。

  不過,只是原谅了他之前玩文字游戏的行为,人家的诉求不会放弃的。

  “好,好,好。”邵勋說道:“出征之时,全靠爱妻打理家业,使我无后顾之忧,果是我欠了你的。日子還长着呢,你我总要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扶着你的人太多了,你手都不够用了。”庾文君小声道。

  邵勋知道這個时候多說多错,少說少错,不說不错,只轻轻抚着庾文君的肩,并不說话。

  夫妻二人静静地坐了许久。

  及至日落西山之时,方才起身回返。

  要不說邵贼能成事呢,女人情绪低落、难過、彷徨的时候,你陪她、安慰她,其效果比平日裡嘘寒问暖强出太多了。

  他天天陪着小娇妻,感情比起之前两年迅速升温,后宫算是勉强稳住了。

  在平阳逗留期间,邵勋還批复了几件军政大事。

  镇西将军金正上疏,路松多于河湟击杀伪汉酒泉王石武及石勒部将张敬等,擒石勒,石虎仅率百余骑西逃,投奔河西鲜卑秃发氏(拓跋匹孤后人)。

  邵勋许路松多率众归家,为黄石镇将,将由其侄子统领的黄石屠各部交還路松多——黄石镇位于今彭阳县。

  另外還有一件“奇事”!

  巨鹿太守羊聃主动請缨,愿西行关中,为朝廷监视关西诸胡,條件只有一個,让他当镇将。

  邵勋看完只觉以前别人說羊聃残暴嗜杀不是假的。

  這人是真的蛋疼,好日子不過,非要打打杀杀。

  行,满足你!

  遂大笔一挥,以羊聃为阴密(今灵台县西)镇将,朝廷只给良马、器械和部分钱帛,长安可调拨一些粮草、农具、耕牛,人手则需羊聃自行招募。

  周边一堆卢水胡、屠各胡、休屠胡、氐羌乃至以前刘汉迁過来监视诸胡的匈奴残部,能不能稳住看他本事了。

  金正奏疏中還提及,今年关中会组织一次对杨难敌兄弟的征讨,因为阴平郡又丢了。

  邵勋同意了。

  仔细算算金正的兵力,其实不多。

  他在长安拣选胡汉精壮万余,分给田地,屯于长安城下,這是他最主要的兵力。

  另有屯于黄白城的窦于真部三千鲜卑骑兵,护匈奴中郎将靳准的匈奴兵——最多可征发七千骑。

  整体兵力還是比较薄弱的。

  邵勋想了想,将黑矟右营赵玮部西调长安,暂归金正指挥。

  這支部队成立不過两年,仅有的战斗经验便是去年渡河西进,与匈奴残部在上郡的山沟沟裡厮杀,多为攻打堡寨,另有少许甬道、山隘间的遭遇战。

  经验不够丰富,也不够全面,還得多练。

  南阳乐凯决定于六月征集诸郡丁壮三万余人,攻打襄阳。

  邵勋令关中豪族、胡酋凑一万人,出武关入南阳,汝南氐羌出兵三千,另遣质子军自洛阳南下,统归乐凯指挥。

  襄阳沒那么好打,陶侃也是個极有能力之人,此战大概率无果而终。

  但這些仗总是要打的,现在不打,开国后也要打。

  现在打了,消耗了敌人实力,开国后也能轻松一些,說不定就打下来了。

  最后一件,祖逖死了。

  祖约暂统其军,屯于广陵。

  现在来自江东的消息越来越多了,好似官渡之战时纷纷与袁绍交通的曹操幕僚一样,邵勋手裡一大把信件。

  自然地,来自那边的消息越来越及时、越来越准确。

  听闻建邺幕府打算以刘琨为徐州都督,统其军。但只是流言還沒看到实质性的动作,可能司马睿、王导那帮人也在权衡,前期准备工作也不能少,万一祖约反了呢?

  一旦被人打到长江边上,建邺可就危在旦夕了。

  邵勋看完之后,着范阳祖氏遣人接洽,看看能不能将其拉拢過来。

  甚至于,刘琨也不是不能原谅。

  只要愿意投降,都不是事。中山刘氏還有族人在,還可以恢复往日的荣光嘛,就看刘琨想不想得开了。

  五月底,邵勋回到了洛阳,正式任命王衍为梁国丞相,总揽大权。

  朝廷阙员,不打算补了,反正這么多年朝官就沒齐整過。

  开国在即,以后几套班子一合并,择优录用,有的是人。

  六月初一,邵勋在洛阳西苑接见了来自凉州的使者。

  “嗖!”奔马之上,一箭飞出,将在草丛中跳跃游走的野鹿射倒在地。

  邵勋笑看北宫纯,道:“将军帐下勇士還是如此劲悍。”

  這是一句赞语,不料北宫纯却摇了摇头,道:“西凉兵還是以前那样,然关东兵却进步神速,不一样了。”

  邵勋大笑,道:“三郎過谦了。”

  当然,他也沒否认這句话。

  但凡乱世刚开启,承平多年的内地兵总是最菜的,边军则十分勇猛,突入河南往往砍瓜切菜。

  如果乱世持续了一段時間呢?那可就未必了。

  汉末一开始,河南兵也不咋样,反倒是董卓的西凉军团凶悍耐战。

  国朝乱世开启,豫州、兖州、徐州、冀州、雍州等地的世兵打来打去,菜鸡互啄,也就洛阳中军的战斗力看得過去。

  但打了這么多年,洛阳中军已被消耗一空,但世兵甚至原本只会耕地的农兵慢慢提升起来了。

  当年北宫纯能拣选百余西凉勇士把王弥打哭,现在突河南征召的田舍夫,都不一定能轻易成功了。

  歷史上安史之乱,河南百余年未闻兵火,让人武装行军占领,一塌糊涂。但藩镇割据后,战斗力与日俱增,最后卷出個朱温。

  河南兵一直就很好用,邵勋也倚之为国中精锐。当然,承平多年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北宫纯现在就觉得中原之兵进步神速,战力强横,尤以步卒甚为精锐。

  “大王若以此兵下西凉,恐难敌也。”北宫纯叹气道:“昔年韩遂、马超据关中,仍为曹孟德击破,今连陇西都为匈奴抢得,屡战不胜,而大王却横扫匈奴,两相一比,胜算益少。”

  “哈哈,君倒是实诚。”邵勋笑道:“然凉州上下,如君一般者,少之又少,奈何。”

  北宫纯无言以对,只能叹气。

  邵勋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人微言轻,沒有办法,于是不再逼迫老实人,转而拉着他的手,道:“昔年高平之战后离别,已是十余年未见。孤于河南,甚是想念将军也。”

  “将军亦朝廷将官,然帐下督之职太過委屈将军了。以君之才,便是中郎将亦可做得。”邵勋說道。

  “大王過誉了。”北宫纯一惊,连声道。

  邵勋故作不悦,道:“三郎与我有旧。昔年一起奋战的情分忘了嗎?你忘了,我可沒忘。今我得志,于我有旧之人当有富贵。难道三郎竟忘了旧日交情,不愿帮我?”

  北宫纯看着邵勋诚恳、殷切的目光,竟不知该說些什么。

  下意识觉得這样不好,但梁王何等身份?他念着当年的交情,說从未忘记過,要给你富贵,气氛到了這裡,拒绝的话一時間竟难以說出口。

  老实說,北宫纯从不知道当年的交情竟然這么值钱。

  或许其中還夹杂着其他因素,但梁王這么给你面子,你真的要撕破脸么?

  如果不是对张骏忠心耿耿,真的无法拒绝。毕竟,他是晋朝的官,梁王也是晋朝的官,以大晋朝名义征召,或许不算背主……

  邵勋察言观色,知道北宫纯动摇了,笑道:“走,既猎了鹿,今日便一起炙肉,畅叙别情。”

  “好。”北宫纯心事重重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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