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赌
临了,冼耀文也沒有给出解释,不好解释,膈应母猪肉是他自己的問題,不是母猪肉的错,這年头的母猪肉在市场上正常流通,通常价格只有阉猪的一半到三分之一。
价格低是因为母猪产過崽且活得久,又沒阉過,运气好只是口感差,运气差炒出来的肉滂臭,却不耽误熬猪油、解馋,贫苦人家的孩子能吃上母猪肉都得回味三秋。
至于后世母猪肉为何声名狼藉,不過是自然法则而已,低级动物的天职之一就是给高级动物背黑锅。
午后,天气闷热,两人在然利直百货蹭了俩小时冷气,捎带手买了一只女式罗马表,两点半的样子到了黎觉与王律师馆。
事先约過,王长辉出面接待,蔡光耀陪同。
蔡光耀拿出几份文件给冼耀文签字,王长辉在边上說话,“耀文,你遇到对手了,有一家叫丰隆的公司正在大量收购廉价地皮。”
冼耀文在一份文件上签好名字,抬起头說道:“长辉兄,丰隆是做什么的?”
冼先生、王律师的称呼太生分,上一回冼耀文就将两人之间的称呼推进到兄弟。
“倒卖物资,老板是福建過来的郭家四兄弟,主事人是郭芳枫,八块半大洋的半价票下南洋,发展到今天算是一段佳话。只是丰隆的第一桶金来自走私印尼的橡胶给东洋,令人不齿。”
丰隆加郭芳枫,冼耀文便知道王长辉說的是怎么一回事,新马两郭還是有点名气的,沒打過交道,但有所耳闻。
“后来呢,還是倒卖物资?”
“战争快结束之前,丰隆借着与日军交好的便利,低价囤积了大量废钢铁、旧器材等物资,战后价格暴涨,赚了一大笔。”
冼耀文轻笑一声,“有点意思,长辉兄知道郭家大概的家底嗎?”
“過千万是有的。”
“挺有实力。”冼耀文若有所思道:“麻烦长辉兄帮我打听一下丰隆手裡都有哪些地块。”
“不难打听,明天我让光耀把明细带给你。”
“多谢。”客气一句,冼耀文低下头,拿起一份新文件看了起来,但嘴沒闲着,“我在樟宜需要一块用来建制衣厂的地皮,两万呎左右就好,很急,我离开新加坡前,工程队要进场。”
“這一回待几天?”
冼耀文抬头看了蔡光耀一眼,說道:“参加完大哥的婚礼就走。”
王长辉一算日子便抱怨道:“只剩下不到两天半,時間有点紧张,怎么不早点给我来個电话。”
冼耀文淡笑道:“沒办法,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从容安排,只能拜托长辉兄辛苦一下,作为补偿,我下個新单子,帮我註冊一家金满堂服饰公司。”
“好丰厚的补偿。”王长辉揶揄道。
冼耀文是律师馆的大客户,代理註冊這种简单业务属于增值服务,根本不可能体现在账单裡。
冼耀文耸耸肩,沒有回话,接着看文件。
边上的蔡金满沉浸在甜蜜裡,金满堂,毫无疑问,金满二字是她的名字。
正在工作時間的蔡光耀却是满腹心事,這段時間他经常跟着黎觉去最高法院处理诉讼案件,一来二去,关系超越了老板与员工的边界,黎觉是一個喜歡吃也喜歡喝酒的人,经常带着他去高档餐厅暴饮暴食,跟着黎觉,他吃的過量,喝的也過量。
說起来,這也不算什么,最难受的是黎觉似乎已经把他当做进步党的一员,他已经帮黎觉跑了两次事关进步党党务的腿。
进步党是新加坡的主要政党,黎觉是策划人,该党的领导人多数是30年代在英国念法科或医科的留学生。
他们对英国的价值观佩服得五体投地,凡是英国的东西,样样都是十全十美。他们对自己沒有信心,对新加坡的华人、印度人和马来人的能力,更沒有信心。
說实话,他和进步党的理念不合,却不妨碍他先加入进去,他有政治抱负,但对新加坡的政治缺乏了解,就是距离最近的立法议会也是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在伦敦时接触過林丰美等马共的人员,已经解散了的马来亚民主同盟的過去的主要左翼领导人约翰·伊巴事先沒通知便跑到欧思礼路来找他,两人在走廊裡阔谈了半個小时。
事后想想,他应该被约翰·伊巴列入了招兵买马的对象。
政治上的事困扰着他,即将举办的婚礼也给他带来些许烦恼,芝的父亲邀請了不少有地位的参加婚礼,他家這边有点不对等。
蔡光耀脑子裡乱糟糟,沒注意到冼耀文已经在等他递上新的文件。
“大哥,文件。”
见蔡光耀走神走得太远,冼耀文不得不出言提醒。
蔡光耀回過神来,连忙递上新文件,“不好意思,走神了。”
冼耀文沒有追问走神的缘由,只是加快了看文件的速度,用了将近一個小时的時間看完所有文件并签字。
总金额400万的置业款已经花了毛300万,最多再有一個月资金就会告罄,下一步就该进行杠杆操作,进入抵押贷款、置业、再抵押的循环。
为了這個游戏顺利地进行下去,他需要在新加坡尽快有一個稳定的进项。
处理好文件,冼耀文带着蔡金满去挂了個长途,随后到了武吉士的一间咖啡馆佘园。
新加坡的咖啡馆分两种,海南咖啡与其他,十個海南商人八個卖咖啡,海南人是新加坡咖啡业名副其实的霸主,其中又以琼南人开设的咖啡馆为尊。
琼南人的咖啡馆走精品流的路子,单杯冲泡,价格比一般咖啡馆贵一点,相对清静。
佘园的面积约1500呎,内部摆设采取的是中国传统的茶馆形式,古色古香,淳朴典雅。墙上一面玻璃镜子,反射出咖啡店内部装饰,雕满虫鱼花草的柜台、云石桌椅,显得舒适、宽阔、大方。
咖啡桌别出心裁,不仅每张桌子的下边置放一個痰盂,且桌面是圆形设计,以厚玻璃作面,下有一层格,格中央装了一盏小灯,格内置放点心糕饼,从玻璃下看,可看见各类点心。
格的四周设有小木门可自由开关,顾客不论坐在哪個角落,都可打开小木门随意選擇点心。结账时,老板只要点算格内的糕饼,便知顾客吃了多少。這样的设计非常灵巧,也非常实用。
冼耀文两人在一张桌前坐下,店裡的伙计就匆匆往裡间走去,沒一会,一個穿着可峇雅的半老徐娘从裡间走了出来,径直来到两人的桌前。
“冼先生。”
“蓝老板?”
半老徐娘莞尔一笑,“冼先生叫我娥娘好了。”
“還是叫你蓝老板,娥娘,额娘,我觉得有点吃亏。”
蓝娥娘回眸一笑,“冼先生喜歡叫什么都行,不知這位是哪家的千金?”
“我未婚妻,姓蔡。”冼耀文淡淡地介绍道。
“原来是蔡小姐。两位,咖啡要冰的還是温的?”
“温的,谢谢。”
“請稍等。”
佘园,這個店名的指向性不要太强,這裡是佘爷佘阿贵的店,蓝娥娘是什么身份自不必說。
相约见面时,佘阿贵提议把见面地点定在這裡,冼耀文原本還不疑有他,见到蓝娥娘,他估计佘阿贵打着把蓝娥娘安排进福利酒店的主意。
安就安吧,一個大股东安排吃闲饭的人都說得過去,何况蓝娥娘粗看是個精明人。
目光跟着蓝娥娘一小会,冼耀文拿出一张报纸看了起来。未几,蓝娥娘端着两杯咖啡過来,见他在看报纸未出声打搅,放下杯子便走开。
大约過去一刻钟,李月如来了,挨着冼耀文坐下,拿出一张设计图摊在桌面上。
冼耀文把图纸细看了一遍,问道:“预算多少?”
“主体建筑和配套125万。”
“计算运输了嗎?”
“运输也包括在内。”
“工期呢?”
“最快一年。”
“等不了,最长七個月,最好半年就交付,让他们报個半年工期的报价。”
“時間短一倍,报价可能要涨一半。”李月如蹙眉道。
“涨不了這么多,人工要增加多少能算得過来,最多加20万,145万之内要搞定。”冼耀文放下设计图,看着李月如的脸說道:“你接下来要安排好時間办两件事,第一件,去趟美国。先到纽约跟我安排的人会合,由对方带着你去拉斯维加斯参观学习。
赌场、歌舞女郎、脱衣舞酒吧,所有的娱乐场所都要参观。
等从美国回来,再去趟澳门,参观学习之余,挖两個老荷官回来当老师。福利酒店的荷官将会以女荷官为主,不一定非得漂亮,只要不丑就行,老师一到位,马上开始秘密招聘培训。
培训的內容一是专业技能,二是语言,与工作有关的几句,海南话、客家话、白话、闽南话都要掌握,英语是重中之重,能流利用英语对话工资能高一点。
第二件事,找個有名气的风水师上岛看看风水,动静闹大点,越多人知道越好。
這件事等第一件办好后再执行,开始之前跟我打個招呼。”
“我以前听李裁法說過,荷官手裡要有活,女人几個月時間能练出来嗎?”
冼耀文摆了摆手,“赌场出千赢赌客钱的那一套過时了,我們福利酒店不赌牌九,也不赌骰子,到了拉斯维加斯,你会见到一种玩法叫BlackJack,两张扑克牌拼出点数比大小,最大21点。還有一种玩法叫PuntBanco(百家乐),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玩法。
還有一种需要脑子计算的玩法叫新奥尔良扑克,這种玩法很适合用来比赛,我有想法引进,稍稍改变一下规则,改個名字叫福利扑克,将来面向全世界举行比赛,奖金定得高一点,比如100万美元,我相信经過比赛的举办,福利扑克和福利酒店会很快全世界知名。”
顿了顿,接着說道:“赌博对赌客来說,赌的是运气,但对我們坐庄的而言,我們既不赌运气,也不靠出千坑赌客,只抓住两点,抽水和概率。”
冼耀文指了指蔡金满,“打個比方,她是赌客,嗯,假设她是男的,全副身家10万元,她来到我們酒店赌,我們不能想着一副牌就把她掏空,而是要让她尽可能多玩几把,比如一次押10元,她输了,我們收钱,她赢了,我們赔给她9.5元,因为我們要抽水5%。
当然,不是赌客赢了钱就要抽水,会分情况,這個以后定规矩的时候细說。
10万元,每次押10元,即使她每副牌都输,也要玩1万副牌,加上来来回回拉扯,可能需要几個月才会输完。”
冼耀文轻笑道:“這是理论上,实际上她在我們酒店泡着,要吃饭,要睡觉,乏了去浴室泡個澡,去骨场捏一捏,赢钱了,庆祝一下,去马栏一人三骑,输钱了,去马栏双马并行去去晦气。
福利酒店不仅靠赌桌赚钱,所有的配套也是为了赚钱,她的10万元至少有5000要让她花在配套上。
這是配套存在的意义,我再說回赌本身。”
“冼先生,我還沒到,你们怎么就說上了。”就在這时,佘阿贵走了過来。
冼耀文冲他笑了笑,“佘爷,我們刚刚在說福利酒店业务细节上的事,你现在开始听也不晚。”
稍稍寒暄,又派了雪茄,冼耀文继续之前的话题。
“第一,本钱。相对赌客,我們的本钱必须是无限的,所以要限制赌客押注的最低和最高金额,太少沒赚头,我們不伺候,太多,我們的风险太大。”
点上雪茄吸一口,冼耀文又指了指蔡金满,“還是打個比方,她的本钱是50万,我們是100万,如果不限制押注的最高金额,她押50万,中了一把从此就不再光顾,我們就损失永远拿不回来的50万。
如果她连押两把都中,我們的酒店也不用开了,关门上街要饭去吧。”
佘阿贵不解地說道:“我們为什么会输?开赌场哪有不养几個赌术高手的道理。”
“佘爷,强中自有强中手,一代新人换旧人,你說养一個赌术高手一年要给多少供奉?我們又该养几個?养了高手是不是就能万事大吉?”冼耀文摆了摆手,“事情无绝对,高手還有更高手,与其琢磨养高手,不如改变赌的方式。
有的人天赋异禀,耳朵特别灵,听骰子一听一個准,也有眼睛特别亮,哪张牌九牌在哪裡都能看清楚,這些虽然都有规避的办法,但不能保证绝对有效,所以我刚才跟李女士說我們酒店不采用牌九和骰子的赌法,而是采用西洋扑克牌的赌法。”
冼耀文把之前說過的一些內容给佘阿贵重新說了一遍,等他能跟上节奏,這才继续說道:“就我刚才說的PuntBanco的玩法是這样的,每次发两副牌,一副牌是庄,另一副牌是闲,赌客可以押庄或押闲,也可以押和、庄对、闲对……(百家乐规则就不水了,不知道的自己搜一下)
因为补牌规则的关系,庄赢的概率超過五成,闲赢的概率四成几,和的概率很小,所以,只要庄赢,我們就抽水5%,变相把庄赢的概率压下去,让庄闲之间相对平衡。”
冼耀文指了指佘阿贵,又指了指蔡金满,“佘爷押庄50万,她押闲40万,如果和,那就不吃不赔,进入下一副牌,如果闲赢,我們赚10万,如果庄赢,我們亏7.5万。
如果佘爷還是押庄50万,而她只押闲10万,那佘爷就要拿走30万,只能押20万,我管這個叫限红,一张赌桌,每一副牌,我們限定最多盈亏10万。
而我們赌桌的数量会超過100张,取双数,按输赢对半来计算,我們是包赚的,這就是概率。
我們不用担心某個赌客赢,在一定的金额范围内,赌客赢得越多越好,一個赢大了的赌客,会给我們带来一批新的赌客。”
冼耀文指了指天,“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這世上成功者只会占少数,大多数只会成为失败者,赌也是一样,只有像我們這样坐庄才可以保证永远赢,赌客逃不出概率和两個心字,贪心、不甘心。
赢了一次,還想赢第二次,赢了第三次,赌客就会把我們酒店当成送财童子,娶老婆养孩子买房子都会指望我們,贪得无厌。
再是洪福齐天之人,也不可能次次赢,输一次沒什么,骑马溜一圈解解乏,第二次重新来過,但输了两次、三次,赌客就应该上头了,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到了第四次,押注就会变重,然后越来越重,直到输光为止。”
冼耀文又指了指店门外停靠着的自行车,“自行车能撞死人,却沒有多少人被自行车撞死,因为每個人和自行车面对面的次数并不多,可如果自己不想活,主动去和自行车面对面,次数一多,总有一次会被撞死。
這就是概率。
不怕赌客赢钱,就怕赌客赢了钱不再光顾,只要還来,我們就有机会把钱加倍拿回来。”
佘阿贵感慨道:“冼先生這是细水长流的经营之道。”
“佘爷,暴利的吃相太难看,根本沒法持久,我們每次只需赚取有限的利润即可,细水长流,到年底一盘账,赚得绝不会少。所以,我們酒店做的必须是合法的生意,而且要把利润的大头交出去。”
“交给英国佬?”
“对,交给英国佬,光明正大地交,我会去总督府推动向我們征收重税,大头交在明处,好处给在暗处,只有這样,我們的钱才能拿得稳,生意才能长久做下去。”
佘阿贵沉思片刻,恭维道:“冼先生想得真周全,我的投资投对了。”
冼耀文淡笑道:“等酒店开业,难免会有人上门捣乱,佘爷,酒店的安全就要仰仗你了,开门做生意,不好太得罪客人,安保還是得以震慑为主,不到万不得已,打打杀杀难免就免。”
“该怎么做?”
“挑二十個形象好一点的兄弟组建酒店保安队的班底,我负责找人对他们进行岗前培训。”
“好。”
“……”
三人的小会议接近六点才结束,就酒店的事务掰开揉碎了细细過了一遍,每個人的职责进行了明确。
离开时,冼耀文邀請李月如共乘一车,在半路两人下车来到僻静处。
“你不用再担心李裁法。”
“他死了?”
“听說是的。”
李月如一脸萧瑟地說道:“听到這個消息,我好像并不开心。”
“可以理解。”冼耀文轻轻颔首,“好好调整情绪,福利酒店還要由你挑大梁。”
“嗯。”
冼耀文凑到李月如耳边說道:“警察沒搜到李裁法贩毒的赃款,也沒有落到我手裡,這笔钱在哪裡你心裡有数也好,沒数也罢,就当沒這回事,這钱不好拿,容易有命拿沒命花。”
李月如轻笑道:“想要也沒办法,我真不知道他把钱藏哪裡。”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