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功在无形
又是一日早上。
冼耀文和罗鹰世站在中华制衣的地皮上,冼耀文指着即将盖第一栋车间楼地皮对罗鹰世說着自己的要求。
“罗大哥,一台电动缝纫机的占地面积,加上工人的活动面积、過道、物料摆放,平均一個工人需要60呎,一层必须塞得下500個工人,就是3万呎;车间外的過道宽度不能低于20英尺(1米≈3.3英尺)。
车间只要盖四层,但要做好加盖一层的预留,一個车间楼满负荷就是2500人,我希望当人员一起撤离的时候可以有效进行分流,每條楼梯只需承担850人,且要最大可能防止踩踏事件发生。
我的要求只有這些,其他的就让专业的人进行设计。”
罗鹰世在听的时候,手裡一边在纸上画着草图和参数,等冼耀文說完,他计算了一下,然后惊呼道:“耀文,你是打算开工厂還是开善堂?按你說的做预算,你的盖楼成本要比一般的工厂大厦贵三成以上。”
“工人的命也是命,我請她们回来是干活,不是让她们送命,盖厂房是一次性的投资,贵点就贵点啦,我不想有一天工人家属来工厂裡烧纸祭拜。”
罗鹰世竖起大拇指,“仁义。”
“罗大哥,伱不用夸我,只要你做报价的时候对小弟仁义一点就好。”
“我一定给你一個最仁义的报价。”罗鹰世大笑道:“還有什么要求要补充嗎?如果沒有,我让施工员和设计师来勘察场地,尽早动工,尽早建成让你开业。”
“罗大哥见過小孩子玩的滑梯吧?”
“见過。”
“那就好。”冼耀文从罗鹰世手裡拿過笔,在草图上画了几笔,“我希望每一层過道的护栏上开個口子,安一道门,在口子的两边再安几個牢固的挂钩,這样一来,货不用从楼梯搬上搬下,直接挂一條长帆布从楼上滑到楼下就行。”
罗鹰世点头赞道:“這個想法好,你可以少养几個搬运工。”
“两栋车间楼,一栋办公楼,一间用来過渡的食堂,還有把我的地皮围起来的围墙,罗大哥觉得最快多久能完工?”
“办公楼规模呢?”
“跟我家裡差不多大就行了,主要是楼前的绿化要花点心思,将来有客户過来也能体面点。”
“绿化要一起完工?”
“可以分期,我只要车间楼盖得又快又好,能让我早点开工,其他的都可以将就,哪怕让我露天办公一段時間也行。”
罗鹰世陷入思考良久后才說道:“我尽量赶进度,争取三個月给你交付一栋车间楼,第二栋要延后一個月。”
冼耀文抚了抚下巴,“有点慢,不能再快了?”
“耀文,真快不了,三個月已经很赶了,再快我沒办法保证工程质量。”
“好吧,看来只能麻烦罗大哥先帮我搭出一個简易车间,工人不可能每個都是熟手,学徒工是必须招的,我要给她们充足的练习時間,不可能等到车间楼盖好再招人。”
“第一批你打算招多少人?”
“200個。”
“人不多,你要求不高的话,一個星期就能帮你盖好。”罗鹰世合计了一下說道。
“沒什么要求,只要安全,條件艰苦一点也沒事。”
“這就简单了,我可以打包票。”
两人在地皮上合计了半天時間,罗鹰世给出一個大概120万元的预算,并直白地告诉冼耀文,這笔生意他不图赚大钱,只想做出一個工程样本,并沒有加多少利润。
在感谢之余,冼耀文也增添了一分紧迫感,真是花钱如流水,一毛钱沒挣着,毛200万就要流走了,他离身无分文只隔了半條街啊。
不過,紧迫归紧迫,千头万绪的事情還是要做细致。
回绝了罗鹰世一起吃饭的邀請,冼耀文随便吃了点东西,带着戚龙雀去了中华厂商联合会,拿了一份入会申請表,顺带要了最近两年的会刊《厂商月刊》,买了两本《中华厂商出品指南》。
拿到东西,冼耀文立刻回家埋头研究。
《中华厂商出品指南》是1936年发行的香港工厂目錄类的书籍,当时香港稍有规模的工厂都能在书裡找到简略的介绍,厂名、厂址、出品的产品、原料来源、员工人数都有,冼耀文快速翻阅,把介绍纺织行业企业的书页撕下放在一边。
等把所有的都筛选出来,打孔,把书页合成本一页页閱讀。
一边閱讀,一边做笔记。
看完“合成本”后,又开始翻阅《厂商月刊》,同样只看纺织业的內容,从中汲取当下香港纺织业的基本发展情况,两相对照,又理出一個简单的香港纺织业发展脉络。
等冼耀文把所有的有用信息消化完,并形成一個属于自己的信息球,時間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三点。
断断续续看了十几個小时的资料,冼耀文感觉有点累,起身,走到過道裡,好奇打量一眼在一隅哼着小曲的王霞敏,见她手裡的针线上下纷飞缝制着一件男性内衫,目光便收回,透過窗户眺望远处。
他的动作很小,但還是把一份神思始终放在他身上的王霞敏给惊动了,她放下手裡的家伙什来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先生,需要给你泡杯茶嗎?”
冼耀文从放空状态清醒過来,转脸看向王霞敏,“不用。你哼的小曲很好听,听腔调不像是越剧。”
“先生,不是越剧,是滩簧。”
“哦,我沒听懂,戏文裡說的什么?”
“《白蛇传》裡的《断桥》,說的是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
“白素贞穿不穿胸罩?”
“啊?”
王霞敏错愕。
冼耀文尴尬一笑,“沒什么,在想点事情,回去忙你的吧,晚上我不在家裡吃,不用准备我的。”
“好的,先生。”
带着一头雾水,王霞敏回到原位,继续缝制内衫,小曲却是不哼了。
听不到小曲,冼耀文感觉過道裡仿佛缺少一点什么,却也沒有专横地让王霞敏继续,只是点上一根雪茄,吸一口,左右扫一眼,沒见到烟灰缸便低头往三楼的晾衣竿位置扫一眼。
這一眼恰好看见一只柔荑握着一個晾衣架往晾衣竿上搭,衣架上悬挂着贴身的亵衣,放肆地多瞄一眼,冼耀文收回目光,走回屋裡,往烟灰缸裡弹了弹烟灰,雪茄叼回嘴上,左手拿起桌上的话筒,右手转动拨号盘拨号。
“陈大状,是我,亚当。”
“亚当?冼?”
“对,是我。”
“喔,亚当,下午好,有什么事嗎?”
陈威廉心裡有一根冼耀文扎下的刺,听见他的声音,心情不会太愉悦,尽管這是一個大客户。
冼耀文能听出对方声音裡的一丝不耐烦,他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把双方的角色对调一下,他应该早就派人去干掉对方。
這几天一切正常,沒有任何人来骚扰,他估计对方大概是打算利用自己所擅长的法律武器,等拿到单子的尾款,再合计把他装进某個官司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沒有业务上的事,只是今晚想去夜总会坐一坐,一個人太孤单,想邀請陈大状一同前往。”
陈威廉那边陷入安静良久才发出声音,“哪一個?”
“天宫或者丽池花园,由陈大状决定去哪個。”
“丽池花园,今晚杜月笙会過去给李裁法撑场面。”
“哇哦,陈大状不仅是香港通,原来還是包打听,這個消息你居然都知道?”
“亚当,你会這么說,只能說明你不经常去夜总会,更不清楚丽池花园的现状,不把消息散播出来,杜月笙撑出场面给谁看?”
“嗯哼,陈大状分析的不错,我的确不怎么去夜总会,今天是特意约你過去,仅仅是为了在一個轻松的氛围下和你聊点事,业务上的事。”
“七点。”
“OK。”
打完电话,冼耀文上了天台,融入撸铁的冼耀武几人,做了几组练习。
等出了一身汗,下楼冲個凉,换上一身新西服,拿一條白手绢挽成隆起式花型,塞进胸前的口袋裡,稍稍外露一部分,做好爱彼褶型。
从袖扣盒裡拣起一個六芒星形袖扣,一個镰刀形袖扣,分别扣在左右手的衬衣袖口上,捏着袖扣拉扯一下,转动调整一下方位,让手臂舒服一点。
对着镜子梳理一下发型,把桌上的大钞、零钞、火柴盒、雪茄、一黑一白两支英雄钢笔,一一放在最适合它们的口袋裡。
打开一個首饰盒,从裡面拿出两條祖母绿宝石项链,在伦敦的时候买的,价格不贵,但经過他的细心挑选,不是懂行的细心辨认,完全可以冒充帝王绿翡翠。
带上两條,或许会用得到。
收拾妥帖,又拿一條手绢,叠成四方块放在裤兜裡。
顺着楼梯下楼,打开楼道门时,正好撞见莲步姗姗的邓波儿,臀部扭动的幅度有点夸张。
刚开始浸淫服饰行业的冼耀文第一反应沒往故作姿态上想,而是把目光对向了邓波儿身上旗袍的下摆,果然见长衫的下摆是收紧的,侧衩低开。
這种设计属不切实际,步子迈不开,走起路来非常别扭,但有一個非常突出的优点,穿這种旗袍走路,臀部自然而然会以最优美的幅度摆动。
冼耀文甚是奇怪,也不知邓波儿這身旗袍是谁剪的,和当下流行的简约主义一点都不搭啊。
“旗袍”,一种时代进步的象征,起源于“五四运动”之时,女学生穿着男性长袍参与游行,随之這种穿衣方式流行开来,几次改良,使长袍更具有女性特征,时人便称這些女袍为长衫。
北方之流行席卷南方,长衫落进上海姨太太和裁缝的眼裡,双方灵感一碰撞,又经屁股歪到粪坑裡的文人一掺和,把长衫和旗人之袍联系在一起,故取名为旗袍,上海裁缝用他们的巧手打开一個海派旗袍的流派,往贴身和突出身体曲线的方向一骑绝尘,彻底坐实旗袍“进步”之立意。
旗袍是进步的象征,但在香港還处于与下摆长度、开衩高度较劲的阶段,主流還是以宽松为主,穿着运动不行,但也不至于影响行走,邓波儿身上這一身进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正想打招呼,冼耀文又看见了邓波儿身后走過来的苏丽珍,她身上就穿着当下流行的旗袍样式,纯正的蓝色上乘面料,沒有花色,只有深蓝色的绲边和盘扣进行点缀,下摆在膝下一吋,女教师和女学生穿着也不会辱沒身份。
“邓小姐、楚太太。”
邓波儿看到冼耀文身上的穿着,瞬时打趣道:“哎呀,房东,穿這么靓仔,去约会呀?”
冼耀文走下楼梯,站在两女面前,对邓波儿笑道:“邓小姐,自从你住到這裡,我們還是第一次巧遇,不然你就该知道我天天這样穿。”
說是房东与房客,且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冼耀文還是第一次和房客在楼道裡面对面撞见。
“正常啦,我上夜班的嘛,房东,不同你讲了,我赶着开工。”邓波儿摆摆手,說道:“走先。”
“慢走。”回应一句,冼耀文看一眼苏丽珍手裡的组合式搪瓷饭盆,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說道:“楚太太,去买饭?”
“是啊,去生记买油渣面。”苏丽珍淡淡地回道。
“哦,你先走。”
苏丽珍道一声谢,迈步往楼下走去。
等苏丽珍下了五六级台阶,冼耀文才跟上。
晚饭還是去常去的得云大茶楼解决,点单依然是叫林醒良,只是這次,冼耀文沒急着点单,而是对林醒良說道:“良仔,明天你休息?”
“是的,明天我轮休。”
“喔,有安排嗎?”
“沒安排,在家睡個懒觉。”林醒良心中一喜,暗道有大生意。
“沒安排不如帮我個忙,同我一起去英京吃鱼翅席,想吃好久了,一個人又怕浪费,两個人可以吃多点。”
林醒良心中一惊,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元的鱼翅席,這是要办多大的事,是我能办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