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福兮祸所伏
伍知县在告诉他這個喜讯后,還准了杨震两日假期,并若有深意地道:“你這两日就在家处理些事务吧,若有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本官。”
有些糊涂的杨震在一众同僚们的恭贺声中返回家去,却惊奇地看到在自家院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乡人邻居,看他到来,纷纷热切地围了過来。杨家虽然在本地住了多年,可自从他们的父母早丧后,兄弟二人与這些邻裡关系就很是冷淡,這既有杨晨读书人清高的缘故,也因杨震以前少不更事总是得罪邻居。
就是一般的节日,他们家也少有客人上门,怎么今日却来了這么多人?而且這些人一個個都還带了礼物,满脸堆笑,口口声声說自己以前有眼无珠,還請杨家二郎多多担待什么的。
在杨震還沒有回過神来的当口,這些邻居就各自放下礼物离开了。而在他尚未仔细看那一篮篮一筐筐的礼物究竟是什么时,又有更多的人上门来了。這些人却是杨震所不认识的了,但他们却都自称是杨家多少年来的亲友,這次因为知道杨家大郎中了举特来道贺。
杨震随口应付了他们一阵后,這些人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他们此来的真实目的――竟是要把名下的田产都挂到杨晨名下。即便对個中情由依然不甚明了的杨震,此时也知道必有内情,天下可沒有百吃的午餐,他索性以自己不敢做主为由把這些所谓的亲友都给打发了。
之后一天多時間裡,杨家门前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有送礼的,也有送地契田产的,甚至還有想卖身为奴当杨家奴仆的。对此,杨震自然都暂时拒绝了,同时他心裡也不禁感到奇怪,怎的兄长一中举就不断有人送东西上门来呢?
這就要怪他终究不是這個时代的人了,他還不能明白中举对一個人,一個家庭乃至于家族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
一旦你中了举,就有了终身考进士的机会,這只是杨震所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大明朝不但进士可以当官,举人也一样(只是少些罢了),也就是說中举之后你就有了官身。而有了官身,官员该有的一切福利待遇你自然也就能够享受到了,不但社会地位远超常人,還可以减免你所持有的大量田地的赋税以及家庭内不少人的徭役和人头税。
后面两项对這個时代的老百姓人来实在是极大的负担,多少人因为天灾加上不曾减少的田赋而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要服徭役而受官府的盘剥,最终家道中落。而這一切,只要你投靠到一個举人门下,就一切都不再成为問題。
這便是明朝這個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给举人及以上的人的优厚待遇,也是为什么每年会有這么多人参加科举,全国有数十万人皓首穷经寒窗苦读的原因所在。一旦你考中了,那诗裡所写的黄金屋、千钟黍就都将是你的。
后世的彩票中了大奖或许能让你一生无忧,但和這個时代的中举比起来,那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呢,這是可以保证起码两代人富贵的。那些自身无法考中的普通人为了摆脱压在身上的赋税劳役,就会想方设法投身到這些中了举的老爷门下,虽然田契改了名字,他们每年都将给举人送上一份不菲的租税,但和要交给官府的以及被官府盘剥为难所付出的相比,這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卖身为奴,虽然名上不好听,却也有很大的实惠。不但可以免去苦役,說不定還能借着举人老爷的身份得些好处呢。毕竟举人家也用不了太多仆从,他们事实上還是自由的。
這也正是如今大明朝土地兼并严重,朝廷收入不断减少,人口看着也不断少下去的原因之一。
当然,這個时候的杨震目光還沒有這么长远,甚至连這些人为何有此表现也是在請教了衙门裡的人后才得知的。不過在一阵叹息后,对此他也难說该怎么办才好,只有等着兄长回来再說了。
在又等了几日,到九月底时,杨晨才在几名公差的护送下回到了江陵县,這却是郑方对他的特别照顾了。
而在杨晨回来的消息一传出,比获知他中举消息时更多的“亲朋好友”上了门来,有他的同窗来道贺的,更多则是那些想攀关系之人。杨晨对此倒是早有准备,以自己刚回来還沒有进一步的打算,以及這些事情還须通過衙门处理并不急于一时的理由把众人再次打发走了。不過以這些人的热情,想来過不了几日還是会上门来的。
在忙活了好半天后,杨晨才终于和杨震关上院门,兄弟二人相对一笑,后者就也是一拱手:“给大哥贺喜了,您终于中了举人。”
“是啊,真是不容易哪。”杨晨展露出开心的笑容来:“原以为我都不能参加本科乡试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哪。這一切,也多得二郎你呐。”
“大哥,你我兄弟,過去的事就别提了吧。”
“說的也是,過去的就让他過去,我們该向前看才是。二郎,在知道我中举后,我已有了决定,我想参加本科的会试。所以……”
“大哥要去北京?”杨震见兄长一副有些为难的模样,就替他說了出来。
“是啊,春闱是在明年二月,从路程上算,我下個月就得启程。但是如此一来,你我兄弟又要别過了。”
“大哥你是去做正事的,岂能以我为念,兄弟我也长大了,现在更是县衙的副都头,自己照顾自己還是可以的。”
“哦,你竟当了副都头?”杨晨略感惊讶,忙询问其中原由。杨震也不隐瞒,就把自己這段时日在江陵县衙的事情都說了,直听得杨晨啧啧称奇,同时也心下大慰,自家兄弟终于有出息了,那他這個兄长更可以放心去京城参加科举。
“不過只在衙门裡当差却不是长久之计,這毕竟不是正经出身。”在有了身份后,杨晨考虑事情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了,以前兄弟能在衙门裡当個都头是他怎么都不敢想的。
“我知道,這不是還沒有更好的机会嗎?要是有一日大哥你做了官,兄弟我自然是要跟随在你左右的,那就有個正经出身了。”
“你呀,還是与以往一般。不過這么說也对,看我能否中個进士再被选中为官吧。”此时的杨晨踌躇满志,似乎不把任何問題放在心上。
但杨震却提出了眼前的难题:“大哥,今日来的這些人,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這么拖着吧,那你一走他们可就要烦我了。”
“這田地我們還是要拿下一些的,毕竟盛情难却呀。至于奴仆,咱们有手有脚,要他们做什么,我会回绝了他们。”杨晨已有了主意,当然该如何取舍却是要花些心思的。也许是因为墨儿之事,让他对奴仆還有些戒备,所以這一点上是不可能开口子的。
之后几日裡,杨晨可着实忙碌。他不但要和一些乡人签订田地契约,還要多番应酬,和县裡乃至府裡的头面人物有一番虚礼要应对,這就是一個全新的乡绅走出的第一步了。
正当杨家兄弟对将来满怀憧憬的时候,危险却也一点点逼进了他们。
在江陵县城一個不起眼的院落中,几個人秘密地凑到了一起,他们正是当日从大李庄逃出的白莲教徒。
此时,他们正进行着一次密谋――
“幸好我們见机得快,一看姚家出了事就撤离了,不然恐怕就被官府给一锅端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姚长松怎的如此无用?”
“還不是他家的密室被人发现了,還因此查出了他是圣教教徒的身份。听說查出此事的人居然又是那杨震。”
“从县衙后来收到的照会来看,武昌乡试弊案也与杨家兄弟脱不了干系,不然那边也不会特意让杨晨参加此次重试了。现在又是他,姚家怎么就招惹了他们,還是說他们是冲着我們圣教来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們必须除掉他们,不然圣教的尊严何存?”
“可现在要对付他们也不容易哪,那杨晨据說已是举人,我們若杀了他,只怕反而给我們自己带来无穷麻烦。”
在一阵沉默后,终于有人說道:“举人而已,在江陵又算得了什么?我們不必自己动手,只要借刀杀人,就足以置他们于死地了。”
“借谁的刀?”
“在江陵县,谁的权势最大,可以完全不把一個举人放在眼?”
“你是說……”其余几人都想到了那個答案,眼中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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