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简在帝心 作者:未知 那韩林,本就身子骨孱弱,被這真的会武功的天启皇帝拳脚下来,此时已倒在血泊裡,竟是一点声息都发不出了。 而這一幕,实在過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沒有心理准备。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天启皇帝,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這……這……莫非是打死人了嗎? 恐惧的背后,却免不得掺杂了愤怒。 這是朝廷大臣啊…… 天启皇帝收了脚,看也不看一眼那如烂泥一般的韩林,就好像這個人从沒有出现過一样。 “陛下!”群臣之中,终于有人爆发出了一声怒喝。 天启皇帝显得很疲惫。 這种疲惫并不是来源于体力上,而是来源于精神上。 他对于那一声陛下,充耳不闻。 可随即,天启皇帝正色道:“方才诸卿们都說的很好,朕不能因言治罪。御史上言,本是无可厚非,朕不能因为一個御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便要惩罚他。朕受命于天,可克继的,却是祖宗的江山。祖宗之法,怎么可以轻废呢?” 說完,天启皇帝面上显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可祖宗之法不可变。朕现在倒想问一问诸卿家,這祖宗之法裡,若是皇帝与大臣殴斗,间或失手将人打死,那么這该当何罪呢?” “……” 沒有任何的回音,所有人都懵住了。 此时,许多人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就算是在思考的,也绝不会去想着祖法的條文,却只有一個念头:陛下,你玩我? 天启皇帝又道:“诸卿尽可去寻章摘句,倘若祖法之中,朕有罪,就請诸卿将朕拿下,交诸有司治罪!” “……” 一听這话,禁卫们却变得紧张起来。 开玩笑嗎,谁敢拿皇帝? 禁卫们,個個紧张地微微身子前倾,一手开始搭在腰间的配刀刀柄上,顷刻间,這庭落裡,竟已是杀气漫天。 一双双目光开始在大臣之中逡巡,似乎屏息等待着,今日有谁敢這样的不开眼。 可……沒有回音。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若是朕這样做,沒有违逆祖宗之法,且也无罪,那么朕就恕不奉陪了,张卿……“ 张静一看着那倒在血泊裡的韩林,再看气定神闲的天启皇帝,他也突然觉得,天启皇帝……是個怪物。 张静一忙道:“在。” 天启皇帝道:“护送朕,回宫。” “喏。”应了一声,天启皇帝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踱步而去。 群臣不得不自动分开出一條道路。 张静一则亦步亦趋,尾随其后,他心裡其实有些担心,生怕天启皇帝這‘变态’的举动,会引发什么不可测的后果,虽是一面前行,却是再三回头相顾,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 天启皇帝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等二人走远一点点,却是道:“别回头相顾,要有气势。” 张静一心說:我也想有气势啊,就是管不住這贱脖子。 留在他们身后的,却是鸦雀无声,且一张张极度难堪的脸。 等二人走远。 魏忠贤才站了起来,此时他大抵回過了神来。 而這时,大臣们却像炸开了一锅粥一般,個個开始议论起来。 黄立极一脸懵逼地上前,低声道:“九千岁,是不是该請大夫治一治。” 魏忠贤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点头:“是啊,咱這跪久了,膝盖有些疼,想来是老了,已不像当年。是该叫人来治一治……有劳你费……” 他本想說费心。 黄立极哭笑不得地道:“九千岁,我說的是這韩林……” 魏忠贤的脸骤然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和咱非亲非故,這是你们的事。” 他韩林丢的只是命,我魏忠贤伤的可是两條腿啊。 拂袖,便疾步朝着皇帝的方向,一瘸一拐的疾行,一面亲热的道:“陛下,等一等奴婢,等一等……” ………… 回到勤政殿时,魏忠贤也沒有追上来。 天启皇帝昂首阔步,回到了大殿时,却发现除了张静一紧紧扈从,其他的禁卫,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天启皇帝坐下,默然无声。 到了這裡,一路担心的张静一,像是已经忍了很久,终究道出心声:“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些過头了?” 天启皇帝摇摇头,淡淡地道:“无妨,反正朕已是大昏君,你自己不也說,你在外头听人說,朕厌近女色,残暴不仁嗎?打不打死韩林,都一個样子,朕不稀罕。” 這话……简直就是无懈可击,居然毫无反驳理由。 张静一居然信了。 他点点头。 可天启皇帝却說不出的心情低落起来,他沉思了很久,突然用一种沉痛的语气道:“我大明江山,时至今日,是不是已经沒有救了。” 张静一:“……” 這话若是任何一個人說出来,都是万死之罪,大家可都在争着抢着高呼江山万年呢。 可张静一万万沒想到,天启皇帝居然有如此清醒的认识。 可细细一想,這大明不亡实在沒有天理啊。 负责纠察百官過失的御史,居然可以随意指鹿为马,构陷忠良,转過头,百官却是竭力力保,拿出祖宗之法的大义,丝毫沒有愧疚之心。 這還是天启皇帝亲自查证的情况之下,可天子哪裡有精力去一個個查证,那么這天下,会有多少人蒙受冤屈呢?這些忠良们,谁還敢为之效命了? 张静一发现,自己面对這個問題,实在难以回答。 這是一個陷阱题,若是认同皇帝,那么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认同皇帝,又实在违心,显得自己和寻常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宦官,并沒有什么不同。 于是张静一略一沉吟,道:“若這样下去,大明必亡。” 听了张静一的回答,天启皇帝居然错愕地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 他那一句话虽是說了出来,却早已料想到张静一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表示天下太平,眼下大明所遭遇的只是疥癞之患,又或者会說陛下圣明,断然不是亡国之君。 可沒想……张静一,居然比他還狠,张口就是大明必亡。 张静一直视着天启皇帝的眼睛,天启皇帝似乎感受到了张静一内心的诚挚,原本脸上的错愕,渐渐情绪变得柔和。 张静一随即又道:“可是我大明,又决不能亡。臣說的决不能亡,并非只是因为臣乃陛下肱骨,而是因为,這天下存亡之秋,若是不能力挽狂澜,何止是江山社稷,便是臣与万千的苍生百姓,只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今天下内忧外患,陛下自该励精图治,才可极力避免這最坏的结果。” 天启皇帝听罢,却是叹了口气:“励精图治,何其难也,朕只怕永世做不了明君、圣君了。” 张静一能感受到天启皇帝的沮丧,便道:“门户私计,本来就是人性,百姓们是如此,文武百官也是如此。正因为這样,所以陛下才觉得处处受了掣肘,可陛下现在遭遇的困难,再难,能有太祖高皇帝难嗎?太祖高皇帝可是以一介淮右布衣,从而定鼎天下,与這些相比,陛下所遇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启皇帝一愣,他越发觉得,眼前這個张静一,实在和自己投缘,仿佛自己的心思,竟都和他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