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請君入我瓮(中) 作者:未知 所谓公使银便是朝廷拨给各衙门用来平时用度的银两,衙门迎来送往、打赏請客都需要银子,這些钱自然不能从俸禄裡出,而是单列一帐由朝廷拨给。 本来州以上的衙门才有這种银子,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本不够资格,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不但如数拨给,数量還不少的很,只是和其他衙门的用途稍有不同,可以說這些是校尉和力士们出门办事的活动经费;锦衣卫出动办案巡视暗查,吃喝拉撒睡全要钱,而方大同动的便是這笔银子。 一年的公使银数目有近万两,蔚州锦衣卫百户所一百来号人都把這笔银子当成是额外的外快,出门办差领個一二两银子,花费不過一小半,剩下的全踹兜裡了,方大同实在是拮据的很,所以偷偷的动了剩下的三個月的公使钱,数目有三千两银子。 方大同倒不是想贪墨這笔银子,公使银另有账册登记,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领钱办何事,用了多少,上缴多少,都有明明白白的记录,到了年底要一并交给大同锦衣卫千户所,再递交给南镇抚司稽核;小小的沾点便宜倒是可以,但大笔的银子装入口袋,又沒個名目,那便是件大事了。 方大同授意手下的书办不要将自己挪用這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登记造册,准备下個月想办法還回去,却沒想到這书办正是江彬绕口令般說的那位‘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二叔’;架不住江彬‘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一顿老酒,‘他二叔’将此事给說了出来;方大同万万沒想到,会被自己人掀了老底,那书办可能也气愤方大同拿了三千两银子落口袋却沒分给自己一两,怎么說自己也算是知情人,竟受如此慢待,所以压根就沒有想着帮他保密。 对方大同而言,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被调离京城便罢了,在蔚州也算是個管事的,可這件事若是教上头得知,自己這個百户算是坐到头了,而且還会受到严惩,锦衣卫内部的制度方大同知道的一清二楚,像這样的情形最少也要打個稀巴烂,追回赃款,再发配的远远的去作苦役;若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划清界限,而在蔚州的几個小妾不用說会跑的一個比一個快,她们贪图的都是自己的金钱和地位,這一点方大同心知肚明。 “什么公使银子?胡說什么?”方大同怒道。 宋楠還是那副皮裡阳秋的懒洋洋模样:“无需细說,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敢拿這件事开玩笑,我也无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方百户日子难過;不過,方百户還是耐心的坐下,听我把话說完,今日請你来可不是要来揭你老底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方百户头上,方百户想不想听呢?” 方大同不得不听,虽然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将這两人的嘴巴堵住,甚至考虑到抽刀偷袭砍翻两人灭口的可能性,但看看江彬的粗胳膊粗腿和他腰间的大朴刀,他赶紧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彬的凶悍可是早有名声的,還是先听听他们要干什么为好。 看着方大同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宋楠微微一笑道:“方百户,如果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帮忙,不费一刀一枪,事成之后便有几万两银子可拿,你愿意做么?” 方大同冷哼道:“你在消遣我么?天下间哪有這么好的事?” 宋楠道:“当然有,不仅能拿到钱,還能立一功,教你的上司对你刮目相看,你认为怎么样?” 方大同道:“别他娘的绕弯子,爱說便說,不說老子走了,大不了百十斤交待给你们两個小人身上,又能怎样?” 宋楠呵呵而笑,看了江彬一眼,江彬缓缓点头。 “是這样,三個月前蔚州北黑山堡被蒙古鞑子偷袭之事你可听說了?” 方大同道:“自然听說了,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众多,黑山堡二十几名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這件事我還上报给了镇抚司呢。” 宋楠道:“就是這件事,黑山堡乃是江千户辖下,出事的那天江千户告假去了大同访友,可是有人硬是要将此事归咎于江千户,兵部考选巡抚明日便到蔚州,江千户的军职怕是要不保了。” 方大同本想說:关我鸟事。口中却道:“這不公平,江千户既然告假,那责任自然不能归咎于他,谁他娘的這么缺德玩阴的?耍阴谋之人不得好死!” 宋楠故作不知他在指桑骂槐,压低声音道:“不是旁人,便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 方大同惊愕道:“王指挥使?這是作甚?江千户得罪他了么?” 江彬叹息着将数年前因军户逃亡之事跟王旦的纠纷說了一遍,方大同心裡骂道:活该!嘴上却道:“這……這不是公报私仇么?” 宋楠道:“何尝不是呢?這次考选巡抚一来,王旦只要轻描淡写的說上几句,江千户便完了,毕竟黑山堡属于北千户所管辖,江千户也有责任,這個黑锅算是背定了。” 方大同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们是想要我出面說情?” 宋楠摇头道:“非也,這件事江千户已经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那不就结了!” “可問題是,這证据实在過于震撼,若公布出来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我和江千户实在不敢公布,想来想去唯有你方百户的锦衣卫身份最为适合,若是方百户愿意出面,江千户的前程便算是保下来了。” 方大同被吊起了胃口,身为锦衣卫官员,他怕的不是出事,而是怕沒事,沒事发生意味着沒功劳沒情报,等同于碌碌无为,蔚州除了城外的寨堡时常发生激战之外,城裡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锦衣卫衙门也成天无所事事,這也是沒机会调离蔚州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什么证据?何必吊人胃口?快說。” 宋楠故作神秘的起身四下张望,又走到小酒店的后门口探头朝裡便瞧了瞧,四下无异样,這才回到葡萄架下,轻声轻语道:“江千户昨夜带人夜袭鞑子游骑的野营,抓获了鞑子头目一名,本想宰了他了事,却无意间得到了一個惊天的秘密,那鞑子头目突然說,黑山堡那晚的夜袭是有人通风报信說当晚我蔚州卫无夜巡骑兵,所以鞑子才敢悍然动手偷袭,而那报信之人你道是谁么?” “是谁?”方大同掩饰不住职业病般的兴奋,睁大眼睛问道。 “是王指挥帐下亲军偏将陈肃。” 方大同啊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脸色大变;陈肃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的亲卫队统领,另一個身份是王旦的妻弟,說陈肃通敌,這事怎么這么不靠谱呢? “不可能,不可能。”方大同头摇的像拨浪鼓。 “嘿嘿,更劲爆的還在后面呢,那陈肃是奉了王旦之命前去通风报信,不是陈肃通敌,而是咱们的王指挥使通敌了呢。”宋楠轻笑道。 “那更是扯谈了,王指挥使是吃饱了撑的么?怎地会做這等事?”方大同脖子都快甩脱臼了,這事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宋楠笑道:“我們也不信,可是鞑子头目亲**代画押,說的有鼻子有眼,我們起初也不信,王指挥使怎么会通敌呢?江千户将那鞑子一顿好打,打的快沒气了,這家伙還是死咬着不松口。” 方大同继续摇头道:“可是为什么呢?王指挥使可是世袭的勋戚,虽然只是個侯爵,也受皇恩眷顾数代,怎会做出這等事?” 江彬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怪道是他在北城外的庄园一次也沒被鞑子滋扰過,现在想来,却原来是這個原因。” 方大同道:“王指挥使的庄园一次沒被滋扰過?” 江彬道:“我還說假话么?南至十裡庄北到二十裡桥,上万亩的田地农庄从未被鞑子滋扰過,相邻的庄园却被骚扰過多次,這還不說明問題么?” 宋楠也道:“也许只是巧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我們也說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又太過重大,不敢轻易的公布,万一引起什么骚乱,那可了不得,王旦可是带兵之人呢。” 方大同脑子可不糊涂,他一方面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此事是真的,這可是個大案子,如果自己查明了這件案子,那功劳可就大了去了,直升千户那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召见嘉奖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自己可就扬眉吐气了;但是這件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的不靠谱,王旦官高钱多,日子過的滋润的不行,又怎会干這样的蠢事。 “对不住,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你们尽可公开我挪用公使银之事吧,挪用公使银子只会丢官确不会掉脑袋,污蔑朝廷大员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老子可不是糊涂蛋,這笔账還是算的過来的。”方大同恢复了理智,阴沉着脸道。 江彬几乎要崩溃了,這件事就這么泡汤了,原本就觉得有些不靠谱,果然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现在骑虎难下,该怎么办?杀了方大同然后逃亡?還是硬到底继续进行這漏洞百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