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回 無靜夜
我是司馬青雲。
杜聖心的城府果然比我預計的深!白天,聽到龍嘯天告訴我上官雲鳳險被陸文軒非禮的事,我想象不出杜聖心會在鴻濤軒的宴會上如何對待陸文軒。
然而,他看起來是那般平靜。平靜才真的可怕。
這一夜,註定了又是無眠。
鴻濤軒回來後,我去華溪街接應雲鳳。而龍嘯天則反撲了琉璃閣。杜聖心猜到了上官雲鳳會拋下小流星獨自逃出來,也猜到了陸少卿會出賣任朋年幫着放走玉郎。
然而,一開始,似乎誰也沒注意到,今天是杜聖心成爲天雩血魔後的第一個七損日
“廢物,都是廢物!莊裏剛出了那麼多事,你告訴我陸俊元大半夜跑去嫵煙樓找女人啦?!”秦媚兒終於煩躁地扶住額頭搖搖欲墜地在桌邊坐倒:“下去下去,一羣沒用的東西!都給我下去!”
緯縵漾動,面色惶惑的侍女們流水介避退出去,緯簾層層疊疊逐一放下,幽深的燭火像力圖掙出這方囚籠般搖亂不止。
帳外一人嫋嫋而來,識趣地侍立一旁,無聲地望着今晚猶爲不安的主上。
秦媚兒撩開垂落身側的鳳尾裙襬,煩亂的開始在妝鏡臺前來回踱步,不時晃過鏡面的陰鬱面容戾氣愈濃,驀地轉過頭來凝望向一處,幽幽轉睛疑道:
“不對-----天心閣是任曳雲賜給陸俊元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底下有一個暗河船道的出入口!……難道……”
“您是懷疑,陸俊元半夜偷偷去見的,其實是莊主?”小桂花小心翼翼探問:“可是,有這個必要嗎?------莊主想見陸俊元,大可以名正言順請他到琉璃閣。”
“呵,這可未必。”秦媚兒信然蔑笑道:“有很多事,人前和人後,可做不到一起!就今晚那情形,若不是怕難以服衆,任曳雲必定不會輕易放棄那兩樣寶物,也不會讓少莊主和少夫人把陸少卿帶走。王贏天讓他顏面盡失,就連杜聖心都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他若要找人商議長遠之計,除了我,最有可能的就是陸俊元。否則他今晚-----只怕要睡不着了。”
“主人。”小桂花不無憂慮地擡眼望她:“如果陸俊元經常暗中去見的真是老莊主,是不是表示,他已經不再信任主人您了------”
秦媚兒秀眉微抽,仰長脖子深深吸氣道:“他何曾,真的信任過一個人?-----不過都是各取所需罷了。”
燭瑩忽明又暗,噼叭炸了個響,倒是讓秦媚兒的一臉焦躁稍稍鎮定了下來:“若真如此,也只算我最微不足道的失策罷了,我只是擔心,若他去見的並不是任曳雲,那會是誰?顯然這個人的存在,任曳雲必定也是知道的。”
小桂花自也知道茲事體大,再不敢置喙,又垂頭下去眼鼻觀心。
“哼,不急——”秦媚兒忽而又舒顏笑道:“這天陽地界下居然藏着那麼大一片暗河船道,知道的人必定不少,就算陸俊元那兒找不到答案,若許可以換幾個人試試!”
“您是說陸少卿嗎?”小桂花又爲難起來:“雖然陸俊元的祕密他一定知道個七八,可眼下他跟陸俊元和任曳雲都翻了臉自身都難保!喪家之犬最會咬人,咱們三番四次利用他,他要是發起瘋來-----”
“哼,我還會怕他?”秦媚兒厭煩地瞪了眼屬下,傲然挺起胸,臉上漸漸漾起一層迷離紅暈,聲音也隨即變得嬌柔:“你以爲曳雲山莊的男人,就只有他了嗎?---去!你這會兒馬上去通雲閣,看望一下柳先生,就說——我想他了——”
“是!”小桂花會意,低頭退去。
秦媚兒拈起胸前一縷青絲送入齒間無意識地輕咬,驀地想起什麼般癡癡一笑:“或者,杜聖心?---呵呵------”
[夢蟾別苑杜聖心臥房
“一應物事照拂下去,切不可怠慢。”
“是!”
“下去吧。”倪姬自香洗手中接過茶盤,繞過梅屏徑往內室走進。
時近四更,夢蟾別苑燈縈依舊。
“我已讓香洗把任薇晗安置下了,按你的吩咐照應着。”倪姬擺畢茶具,回頭時杜聖心依舊斜身撐坐在書案前,雙目陰沉地望着遠處的案角,許久方低低嗯了聲。
倪姬抿了抿乾澀的脣,繞進書案:“天鵬,你有心事?”杜聖心眉角微縮,搖了搖頭,眼神卻未動一動。
“你一定有什麼事,剛纔那個陸俊元,你跟他認識嗎?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你們----”
“雲鳳回來了沒有?”杜聖心眼神陡然收轉,冷冷插問。
“還沒有---”倪姬微有不悅地側了側身,仍不死心的探問:“你和陸俊元是不是有什麼過結,會不會對你不----”
“倪姬!”杜聖心終於擡頭,凜冽的目光再次把她的話掐回一半:“有些事,你無需知道。有必要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我只是擔心你---”倪姬低頭不敢聲張自己的委屈。杜聖心煩躁的吞了口氣,隨手拂開了書案上一疊零亂的書稿,嘩啦啦的紙頁聲響讓內室的空氣更增了幾分凝窒。
一頁薄箋飄飄悠悠落在案腳。
杜聖心緊緊閉上了雙眼,按在案上的左手不自禁地捏緊了拳。
“---------對不起--”一聲壓鬱的長嘆後,杜聖心在嗓底澀澀地泛上三個字。
倪姬的視野模糊在案頭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上,慢慢靠近去,雙手輕撫其肩:“不要寫了,龍嘯天已經出發了。”
“我讓他去救的不是玉郎---”杜聖心頜牙擰動的聲音生澀。
“我知道。”倪姬吸了口氣:“你的安排,總有你的道理……”她早已習慣遷就丈夫的佈置,再是火燎刀割也忍得。杜聖心嘆了口氣,擡頭望向她緊鎖的眉睫:
“若不是司馬青雲不敢有瞞,你是不是就不想告訴我玉郎的事兒了?”
“我---”倪姬一顫,黯然避開他目光:“孩子們都長大了,可依然叫人這麼操心,我是怕你---”
“怕我不肯用密笈去換玉郎?還是怕我去找任朋年拼命?”杜聖心扁了扁嘴,噙了抹苦澀的笑:“倪姬,我一直以爲,你足夠了解我,卻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那麼不可靠的男人嗎?……又或者說,依舊還是幾十年前那般魯莽衝動的樣子?”
“對不起,天鵬,我---”
“好了---”杜聖心擡手握住她手腕,輕輕拍回她的眼淚:“放心吧,天亮之前,玉郎一定------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吟,杜聖心半個身子生生拎將起來,他難耐地一聲低吟,右掌死死掐住了自己左腕。
“天鵬,你怎麼了!?”
倪姬大驚搶上欲扶,杜聖心只覺一道錐髓刺骨的熟悉痛感毒蛇般攀纏周身,肌骨無由地抽緊額頭冷汗滾集,亢聲長呺直向前衝撲出去
[萬盛南街,下北城庸直坊,華溪園瓊毓齋
“嗯?什麼味道這麼香!-----佩兒,佩兒!雲鳳姑娘還沒-------”
“啊!——”
“哦對不起對不起!嚇着你了。是我太冒失了,不該這麼晚了還大喊大叫的-----”
已過三更,仍不見陸文軒回來。陸少秋睡意也無,心中掛念雲鳳是否醒轉,悄悄來到安置雲鳳的廂房,一進門便聞到一股微辛的奇異香味,不由狗兒般皺鼻嗅進房去,恰見侍候的丫環正在牀前香鼎內調配香料。
不想這一聲叫喚,嚇得那丫環花容失色,手中幾把色彩豔麗的乾草也拋落在地。
陸少秋抱歉地笑着上前幫她收拾,那丫環也不敢擡頭看她,匆匆抱着一應物事逃也似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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