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作者:江心一羽 嘉靖十一年,一大清早,收拾妥当的五莲从洪记米面铺子裡出来,她怀裡抱着一個约摸一岁大小的小女孩子,回头叮嘱跟着自己出来的大儿子道, “成安,你在家裡看着两個弟弟,可不许他们在店裡胡闹!” 只比五莲矮上小半個头的洪家大儿子洪成安应了一声, “知道了!” 五莲点头,转身抱着女儿便要往贾家的面铺子走去,刚走了沒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五姨母!” 五莲初时未在意,仍是抱着孩子往前走,怀裡的小女儿却是听见了,扭過去脸在她肩头冲着身后的人嘻嘻笑, “五姨母!” 又有人叫了一声,五莲站定了脚,愣了愣回身去看,却见得身后站着一位青衫少年,個儿高高的,面容黝黑,肩上背了一個小包袱,一身的风尘,一看就是从外头来的,這一阵子京城裡来了不少赶考的举子,五莲初时并不在意,后头再仔细看了看,见他的相貌,不知怎得让自己越看越熟悉之感,尤其那一双眼黑漆漆的又亮又有神,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這少年,這孩子为何叫自己姨母,這孩子……我……我不识得他呀? 那少年似是早知她会有如此反应,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来,上来一躬到底, “五姨母,我是福哥儿啊!” 五莲一愣,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說谁?你說你是谁?” 那少年应道, “五姨母,我是福哥儿!” 五莲這时节才听清楚了,立时就呆在了当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待到认出人来之后,手上不由自主就是一松,怀裡的小女儿差点儿便脱了手,幸得少年手疾眼快,一伸手把自家小表妹给接住了! 只他刚把孩子接住,腰上就是一紧,自己已经被五莲给紧紧抱住了, “福哥儿!真是福哥儿!” 五莲上上下下打量他,果然从他的眉宇之间寻着了四姐的影子, “是福哥儿!是福哥儿,你這样子同四姐姐一模一样,只這一眉毛似四姐夫,是福哥儿!” 說着說着五莲便哭了出来,抱着自家外甥又是哭又是笑, “你……你当年离开的时候……還……還只這么大点儿……” 五莲在自己的大腿处比划了两下, “如今你已经這么高了!” 她又在自己头顶上方比划着,說着說着便哭了出来, “你们离开京城一晃眼就是十一年了,十一年啊!” 她抱着福哥儿哭得泣不成声, “十一年啊!四姐离开都十一年了,這么些年就那么几封信回来,可是把我們想坏了!呜呜呜……你娘真是個狠心的!” 她這厢抱着少年当街大哭,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好奇的侧头打量,只有那少年却是神色镇定抱着自家小表妹,嘴角微微上翘,仍由五莲抱着自己又哭又笑,待得五莲好不易止住了哭声,這才对她道, “五姨母,我一大早进的城,還未吃早饭,也沒個落脚的地方……” 五莲闻言忙擦了眼泪, “瞧我……一时激动,便忘记這岔了……” 当下忙把女儿从他怀裡接過来,又伸手拉他, “走,我們去见你六姨母!” “好!” 少年任由她拉着,一步步跟在她身后,走向了贾家的面铺。 因着這路上一耽搁,五莲到时面铺子已经开了门,六莲探头往外头张望了一下,见着五莲拉着一名不相识的少年過来,六莲只当是有客人上门,忙转身取帕子擦桌子,招呼道, “客官還請就坐,吃面還需等一会儿,高汤且得熬一阵子呢……” 說罢一抬头,见着那少年的相貌立时便有些呆愣,喃喃道, “這孩子……怎得瞧着有些眼熟?” 五莲听了偏头冲着少年一笑, “瞧瞧,我說的是吧?你這相貌同你娘当真是一模一样……” 又笑着对六莲道, “六妹,你瞧着他像谁?” 六莲歪着脑袋想了想, “這孩子……這孩子……我怎得越瞧越是眼熟,可……可就是……就是……” 想不起来在何处见過! 五莲神秘一笑,把少年郎往前头再推了推, “你瞧瞧……他像不像四姐?” 六莲一愣再仔细端详少年,半晌突然一拍巴掌, “真像!真是像四姐姐!” 五莲笑着抹了一把涌出来的眼泪, “這是福哥儿啊!六妹,這是四姐的福哥儿啊!” 接下来六莲也同五莲一样,拉着少年郎又是哭又是笑,好一番折腾,那动静闹得太大了,连裡头的人都被惊动了,一名相貌儒雅的男子一撩帘子出来了, “六莲,你這时怎么了……” 话未說完,男子一抬头瞧见了立在堂上的福哥儿, “這位是……” 六莲喜的去拉他的手, “三哥,你瞧瞧,這是福哥儿……福哥儿……是我四姐的福哥儿!” 胡三山前头与六莲成亲不久,四莲他们便离开了京城,他自己与那位四姨姐還有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四姐夫见面不多,对四姐夫家這位小公子,他也只是模模糊糊见過一面,如今再见早就认不得了! 不過他见妻子与五姨姐都是一脸的激动,想来是不会认错了,福哥儿见状過来规规矩矩行了一個礼, “六姨父!” 胡三山点头,笑着问他, “福哥儿這是回京了,那四姐与四姐夫可是也回京了?” 他這话一出,五莲和六莲两姐妹才回過神来,适才光顾着高兴了,還未来得及问這些,忙瞧向福哥儿,福哥儿应道, “這一回父亲与母亲都未回来,只是我一個回来的!” 三人一听,六莲便忍不住问, “怎得只你一人回来……” 又朝着外头张望了一番, “你這孩子……就你孤身一人回来的,身边就沒带着护卫小厮甚么的?” 福哥儿摇头, “沒有,只我一人回来的!” 五莲听了又忍不住流泪, “你說你娘真是狠心,你這么小小年纪的一個孩子,千裡迢迢的,怎得就愿意让你一個人上了路?” 福哥儿听了一笑,露出四颗小白牙道, “五姨母不必担心,我如今不是平平安安的到京城了嗎?” 他這话不說還好,一說出来,两位姨母都不约而同的抹起了眼泪, “你這孩子……這么远的回来,只怕是吃了不少苦……” “可不是么,瞧瞧……這瘦巴巴的,又黑又瘦,定是吃了不少苦!” 一旁的胡三山一见這二位又要偏题,心中暗叹, “這妇道人家就是眼泪水儿多,有事无事都要哭两声,办不了正经事儿!” 当下忙拉了福哥儿道, “此处不是說话的地方,我們进去說话!” 当下拉了福哥儿进去,又想起了甚么问福哥儿, “這么早进城,你可是沒吃早饭?” 见福哥儿点头,忙回去吩咐一声, “六莲,快去给福哥儿弄点吃的!” 身后的两姐妹這才想起来,自家亲外甥還饿着肚子呢,忙点头挽起袖子做饭,五莲把自家小女儿放到地上,推了推她, “芙蓉,去……进去寻哥哥姐姐们玩儿去!” 那洪芙蓉每日跟着娘在面铺裡走动,早在這裡玩儿惯了,闻言迈着小短腿儿跟在福哥儿和胡三山的身后进去了,胡三山领着福哥儿进去,便开始叫人, “知书、知礼、诗情你们快出来见一见你们福表兄!” 他的语音刚落,屋子裡出来两個小子,一個七八岁,一個五六岁,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手裡還牵着一個三四岁的小女孩子,三個孩子与五莲家的孩子又有不同,洪家的孩子生的结实健壮,這胡家的三個孩子都随了胡三山,都白白嫩嫩,十分的斯文秀气,大的那個胡知书领着弟妹上前来与福哥儿见礼,兄弟二人齐声道, “福表哥好!” 福哥儿回礼,胡三山见状很是满意孩子们的规矩,叫了一声, “诗情……去领了妹妹玩儿去!” 胡诗情应了一声,過去拉了洪芙蓉,两個小丫头拉着手,摇摇晃晃的进去了屋裡,胡三山便领了三兄弟到院中的石桌上坐下,又叫了大儿子去泡茶,胡三山這才问起福儿道, “四姐与四姐夫如今可好?家裡的兄弟姐妹可好?” 福儿规矩应道, “父亲和母亲都一切安好……” 不但好,而且是好的很! 爹用了三年的時間,将整個爪洼纳入囊中,之后又用了两年拿下了湓亨国,再之后是白花国,三弗齐国、渤泥国,自己出来时爹的船队已经出了海,叫嚣着要去吕宋做“生意”! 而娘嘛,一贯的温和喜静,只是每一回爹在前头打下了地盘,娘则是隔了不久,便跟着過去,为爹安抚百姓,任命官员,治理当地,這两口子一個在前头打,一個在后头治,倒是配合的十分默契! 要是說這夫妻二人的丰功伟绩来,那真是三天三夜說不完,只這些话福哥儿不能细說,只能略略提了一下, “父亲在海外经营贸易,母亲则在家中相夫教子……” 自然這贸易是用拳头加大刀做的,這相夫教子嘛……教训的都是别人家的男人和儿子! 胡三山点头,抚了抚胡须点头道, “好……” 福哥儿又說起弟弟妹妹, “二郎喜武不喜文,如今跟着爹练武,三郎嘛……跟着聂老在学医……” 自家的两個兄弟,二兄弟的性子便如爹一般,很是暴躁跋扈,一言不合便要同人动手,老三则是自小就有些性子古怪,从小就爱跟在聂老身边学医,又不知怎得還爱摆弄死尸,每一回跟着爹出门,在海上遇上海盗,最兴奋的人不是老二,而是老三,每回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爹杀人,好自己寻着机会去剖开肚子瞧瞧…… “……還有小妹……” 說起不過两岁的小妹妹的,福儿哥的笑容深了些, “……小妹生的很是玉雪可爱……” 胡三山听了点了点头,发觉他漏了一人, “那玉如可好?” 福哥儿的笑容淡了下去, “阿姊一切安好……” 好的很呢! 還喜歡上了一個自己一眼就十分讨厌的小子,自己打了那小子一顿,结果沒把二人拆散,倒是让玉如越发打定了主意要同那小子成亲,偏爹和娘都不管,若不是自己见不得二人在面前卿卿我我,怎么会提前科举? 原本……他是打算着再待三年,有了十足的把握再上京赶考的,他可是打算着,一战成名,拿下文状元的! 胡三山点头, “如此就好……” 便又问起福哥儿的来意, “那這回福哥儿怎得进京来了?可是有甚么要紧之事?” 福哥儿笑道, “也无甚大事,不過是想进京赶考罢了!” 胡三山闻言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如此……真是太好了,福哥儿可是過了院试?” 福哥儿点头, “前年便已经過了……” “前年?” 胡三山一愣,在心裡细算了一下福哥儿的年纪, 這孩子如今虚岁应当也不過十四吧? 前年……前年岂不是只有十二岁? 十二岁過了院试? 自己十五六岁做了秀才已经是方圆五十裡有名的神童了,只可惜乡之后便再无寸进,蹉跎到如今,只能做個私塾先生为生! 闻言他是又惊又喜, “福哥儿当真是厉害!小小年纪便已经中了秀才,你這是来京中乡试?” 說完又觉着不对,乡试乃是在八月桂榜,现在是九月,這日子都過了呀? 想了想突然回過神来, “你……你這是過了乡试?” 福哥儿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 他這一点头,胡家父子三人都是一脸惊愕的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胡家两兄弟转头齐齐看向自己的爹, “爹,表哥跟你一样是举人呀!” 当着两個儿子,胡三山有些尴尬又有些吃惊, “福哥儿這么小的年纪,当真是了不得了!” 要知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年纪轻轻考取秀才的不少,可要是再进一步中举人,甚至进士的可就难了! 福哥儿年纪這么小,便中了举人,那前途当真是无可限量啊! 无弹窗相关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