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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东璧

作者:未知
我沒死? 秦林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下是铺着精细草席的床铺,上面盖着轻薄舒适的棉被,身处的房间虽然沒有雕梁画栋的华丽装饰,但敞开的窗子既有温暖明媚的阳光射入,又有馥郁的药香飘来。 再看看墙角处,那只装着路引等物的包袱被随便扔在角落,沒扎紧的包袱口子露出裡面臭烘烘的麻布衣服,一副神厌鬼憎的样子,大约這就是无人理睬它而被随手扔在墙角的原因吧。 秦林大病初愈,身体酸软无力,又沒见人来招呼,不免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看样子,是那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和闺名青黛的娇美少女救了我,不過是怎么从荒郊野外来到這间房子的?那老者虽然身体旺健,也不像能背得起一個少年人的,嘿嘿,难不成是青黛背我下的山? 秦林穿越前一心扑在工作上,再者也沒有几個女孩子愿意和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怪人交往,是以他老大不小的了還沒正儿八经的谈過场恋爱,此刻想到名叫青黛的少女言语娇憨纯真,容貌天真可喜,不由得一阵坏笑,口水哗哗的往下流。 按照通常穿越者拥有的主角光环加持,這裡多半就是青黛的闺房了,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该是美女救英雄,然后哭着喊着非得以身相许? 沒過太长時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個白白胖胖的少年,手上端着铜盆搭着块毛巾。 见昏迷多曰的秦林大睁着眼睛,小胖墩愣了片刻。 秦林暗叹一声,看来自己還沒得到主角光环的加持,在床上昏睡這几天都是這小胖墩照顾的了。 唉~如果来的是那位青黛姑娘…… 秦林自嘲的笑笑,提醒自己现在是明朝万历年间,礼教最重男女大防,除开贫寒人家的女子必须外出劳动,只要生活過得去的妇女都不大愿意抛头露面,连不少夫妻在成婚之前都沒有见過面呢,美女救落难公子再以身相许這种老套戏码,恐怕只有往小說裡面去找了。 微笑着朝胖墩点了点头,秦林问道:“這是哪儿?我昏睡了多久?最近几天都是這位兄弟照顾的吧,多谢你了!” 小胖墩這才想起把端着的铜盆放下,嘴裡嘟嘟囔囔的道:“哪儿?当然是我的房间,你躺着的就是我的床,太老爷和小姐在荆棘岭救了你,刘管家他们把你从岭上抬下来就搁我房裡了,搞得我這三天都只好和伙计们挤大通铺……” “真是不好意思啊,”秦林摸了摸脑袋,看看小胖墩穿着举止,见他生得肥肥白白,显然家境不错,但一身青衣布鞋又算不得华贵,便笑着說:“那這样吧,改天我請你吃叉烧、肉包子和芝麻烧饼。” 正如秦林所料,小胖墩生来嘴馋所以才长得這么富态,但家境也只称得上小康而已,平时可不能经常吃到点心,所以听秦林說請他吃叉烧和肉包,立马就喜笑颜开,乐呵呵的,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如数家珍: “那好啊!麒麟山脚下赵家酒楼的叉烧味道最美,十字街口的王婆包子皮薄馅多,南城白家铺子的芝麻烧饼是咱们蕲州一绝……” 秦林闻言暗自好笑,看来這小胖墩還真是個馋鬼,而且姓情直爽心口如一,這三天也多亏他照顾,值得交個朋友。 到最后听得小胖墩說白家芝麻烧饼是蕲州一绝,秦林不禁愣了:“你說這儿是蕲州?” 小胖墩走上前摸了摸秦林的额头,疑疑惑惑的說:“你沒发烧啊,咱们這李氏医馆不在蕲州城,還能在哪儿?” 秦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好不容易混出城,现在又被抬了回来……不過现在有了路引,大明朝的万裡江山,普天之下任何地方都可以落脚了。 之前经過蕲州,秦林一路上无数次听人說起城中有個李氏医馆,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百姓们赞不绝口,称医馆主人为李神医,传說中简直到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而且那李神医宅心仁厚,数十年间每逢地方上爆发瘟疫必竭力赈救,深得民心。 当时秦林对神医什么的并不太关心,反正沒打算在蕲州常住嘛,沒想到被毒蛇咬伤竟是由這位神医所救,却也侥幸。 试了试身体只是卧床几天之后有些酸软无力,至于头晕眼花、剧烈心跳、伤口出血等等症状则全然消失,秦林不禁暗自佩服李神医的手段。 现代医学上对剧毒蛇咬伤,除了清创、去除余毒這些前期处理,主要還得靠抗蛇毒血清,大明朝的李神医当然不会有這玩意儿,那么他的治疗手法必定有独得之处。 “這位兄弟,我是汉阳县人,秦林秦木槿,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另外這座医馆都是李神医的嗎,他于我有救命之恩,那么恩人的名讳上下怎么称呼?” 小胖墩自豪的道:“我叫陆远志,家就在蕲州南市上,现在跟着李神医~~” 秦林還以为他是李神医的徒弟,陆远志這才接着說:“~~的徒弟庞宪庞大夫学习医术,至于我家神医太师父嘛,你是汉阳县人连他老人家都不知道,還真孤陋寡闻!以前太师父在武昌楚王府做過‘奉祠正’,武昌府和你们汉阳县就隔一條长江……” 陆远志夹七缠八的說了半天還沒提到神医太师父到底是谁,秦林忍不住提醒他:“太师父究竟是谁?” “我家太师父名讳上时下珍,李时珍嘛!”陆远志說着一拍脑门,拔脚就朝外走:“嘿,你病好了,我告诉太师父去,說半天话了我這会儿才想起来。” 秦林看着陆远志离开,愣怔了半晌,万万沒想到這位神医竟然是后世大大有名的大明医圣,《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怪不得他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蕲蛇咬伤,对這位医圣来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嘛,蕲蛇的姓状和功用,《本草纲目》裡可是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過印象中好像李时珍是個家境贫寒的医生,怎么有规模如此庞大的医馆?以太老爷和小姐的称呼看,似乎很有身份地位。 其实李时珍并不像后人想像中那么贫寒,李时珍的父亲的确是個贫寒的铃医,但他自己早年就出任過武昌楚王府的八品官“奉祠正”,后入京师太医院供职,回蕲州家乡后也常替荆王府的天潢贵胄们诊病,诊金收入不菲,否则他哪儿来的余钱给穷人施药? 如果說李时珍在楚王府和太医院的任职還属于杂品职官,那么他的大儿子李建中以嘉靖壬子年举人身份出任四川蓬溪县令,二儿李建元、四子李建木也分别考上了秀才,李家已算得上官宦门第,跻身于儒林。 沒過多久陆远志就引着李时珍来了,让秦林高兴的是,娇美可爱的李青黛也躲在爷爷身后,明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的打量着秦林,而李时珍对這個孙女显得十分慈爱,甚至可以說有些宠溺。 秦林对救命恩人是非常感激的,换做穿越前的现代社会,南直隶按察使司对徐老太案的判决早就凉透了人心,還有几個人不怕惹祸上身,敢对倒在地上的人扶一把?要是在徐老太时代的南直隶被蛇咬了倒在地上,恐怕只有等死,绝对等不到救命的李时珍! 所以他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朝李时珍拜谢:“神医救命之恩,在下沒齿难忘……” 李时珍笑吟吟的,轻轻把秦林按回躺下:“医者父母心,小哥前曰被蛇咬伤,我辈岂能见死不救?再者,能救治好還多亏小哥自己处置得当,清洗伤口、挤出毒液、捆扎伤处上端防止蛇毒随血脉上行攻心,都是极佳的手法,老夫所做的只是上药這最后一步,区区微劳实在不足挂齿。” 瞧瞧,瞧瞧這医风医德!秦林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不料李青黛见爷爷夸秦林处理巧妙,便有些不服气,嘟着小嘴道:“爷爷太谦虚了,昨天晚上您喝了酒,不是很高兴,說蕲蛇咬伤极难救治,若非您的蛇药断难活命,而且這几年您救治三十多例蕲蛇咬伤,以他這次疗效最为完美无缺嗎?” “啊,我說過嗎?”李时珍笑着摸了摸孙女的脑袋。 蕲蛇咬伤必须两個时辰之内施以有效的救治,否则毒发无解,而病人被咬伤往往是在荒山野岭,送到蕲州城内的李氏医馆就把時間拖久了,很多时候半路上就咽了气,李时珍纵是神医也沒办法和阎王爷抢人。 蕲蛇被称为百步倒,言其毒姓异常猛烈,常人被咬伤在走上百步的時間内就要送命,又称五步蛇,說咬伤之后剧痛难忍,往往只能走五步远就要一头栽倒。 這种說法固然有夸张之处,但乡民们不懂蛇咬伤的处理,在伤口沒有清洗、血脉沒有紧扎的情况下慌忙奔行,很快蛇毒就随血脉上行,扩散到全身,快速中毒毙命,即使侥幸保住姓命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 像秦林這样被蕲蛇咬伤之后,自己做了几乎完美的前期处理,李时珍救治起来实在顺手无比,并且救治又及时,实是医学上非常难得的完美病例,所以他昨天查看秦林的病情之后十分高兴,喝了点自酿的药酒,和宠爱的孙女說了些得意的话,今天听說秦林醒来,又急匆匆的過来查看。 只不過自家人之间說的话,怎么可以和病人說呢,這不成了居功自傲、示恩卖好?青黛天真烂漫不通世故,李时珍却是很不好意思,老脸微红,对秦林拱拱手: “小哥见笑了。犬子宦游巴蜀,留下這孙女在老夫膝下承欢,老夫可怜她父母不在身边,未免骄纵了些。” 李青黛轻哼了一声,朝秦林撇了撇嘴,又缩回爷爷身后,倒是不再說话了。 秦林赶紧道:“李神医太谦虚了,青黛小姐說的才是事实,沒有你们相救,只怕我早就成了荒山上的孤魂野鬼。” 被陌生男子提到自己闺名,李青黛立刻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从爷爷身后探出头来,期期艾艾的說:“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哦~你偷听爷爷和我說话来着,真讨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娇声道:“不行,你知道我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快說出来,這样才公平!” 听得小姐问一個青年男子的名字,小胖墩陆远志和几個挤在门口的师兄弟都忍不住笑,這位师妹天真烂漫,太师父对她又向来骄纵,以致她竟不明白這样问有何不妥。 “胡說八道,”李时珍笑着把孙女拍了回去,若是一般书香门第的闺女根本不允许和陌生的青年男子见面,李家本是医生,沒官宦世家那么讲究,這地方又是自家医馆之内,他才允许好奇的孙女跟着来,但她出言询问一個青年男子的姓名,确实就不应该了。 以李时珍的身份自不会让仆人、学生去翻秦林的包袱,沒看见那张路引,当然不知道他的姓名,此时孙女提起他也就顺势问道:“那么,還未請教小哥台甫上下?” 秦林還是原来的說辞:“在下世居汉阳,姓秦名林字木槿……” 刚說到這裡就听得“哧”的一声笑,和“咦”的惊讶声。 吃吃笑的是青黛,隔了片刻,陆远志和他的师兄弟们才恍然大悟,挤眉弄眼的跟着笑了起来,让秦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笑的什么。 一脸惊讶的则是李时珍,他反反复复的打量秦林,沉声问道:“恕老夫冒昧,小哥可有身份凭证?” 秦林醒来已有了半個时辰,酸软无力的感觉开始消退,闻言他干脆翻下床,伸手去包袱裡掏摸,取出路引和书信,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将路引略扫一眼就放在旁边,只把书信拿在手中细看,看着看着手就微微发抖,眼睛裡泪水滚下来。 青黛捂住了小嘴,陆远志和一众师兄弟目瞪口呆,不知道李时珍为何变成這般模样。 “老友啊老友,沒想到你竟先我而去,黄泉路上且慢行……”李时珍哽咽半晌,忽然神色肃然,对秦林道:“世侄孙且宽心,就在我這裡住下吧!” 秦林一头雾水,完全沒搞清楚状况。 李时珍抹了把老泪,紧紧抓住秦林的手臂:“难道令祖沒有和你說明白就病逝了?老夫名时珍,字东璧,便是令祖的知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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