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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反正你也要死的

作者:棠城
少年及其同伴收刀走了。

  叶秀得救了,立刻陷入另一阵恐慌,得趁其他人来前赶紧跑路。

  她受了重伤,勉强支撑站起来,艰难地往后院移动。

  沒走几步,一個路過的年轻人发现了她,看样子不是锦衣卫,也不像這裡的人,倒像是普通武卫。

  叶秀吓得赶紧调头,年轻人走過来搀扶她,“姑娘别怕,如今太子爷做主,你這伤要去前院找人医治。”

  听声音,是刚才奔走疾呼的人之一,看来是太子的人。

  叶秀已经开始发抖了,道了谢想溜,无奈浑身使不上劲,被年轻人半扶半架地带去前院。

  路過七歪八倒的尸体,年轻人小声咂舌,“啧啧下手真快,太子爷都沒赶上。”

  前院聚集了许多人,十几個锦衣卫,和一群非死即伤的家丁,当然還有瑟缩着围在一起的主人家们。人数上来看锦衣卫不占优势,但刚才完全碾压所有人。

  叶秀被年轻人搀着,一眼瞧见头戴乌纱冠,盘领赤服的太子爷,吓得赶紧挣脱年轻人往伤员堆裡挤。

  這位太子爷做人质时,他们在外祖父家见過一面,他应该不会记得吧?

  入夜了,院子裡燃起火把。

  为首的锦衣卫正是砍伤叶秀的男人,此时微微颔首,正在接受太子问话,院中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随着火光摇曳,冷冽的模样忽明忽暗。

  太子质问:“陛下已将案子交给我,你们从哪儿得的令?”

  男人不卑不亢,“回殿下,小人从卫所得的令,卫所是得指挥使大人的令,指挥使大人自然是得陛下的令。”

  太子有点吃瘪的样子,沉默了会儿說,“陛下现在又交给我了,你们先回去。”

  男人颇有“刚正不阿”的架势:“可小人并未得到消息,如此回去交不了差。”

  旁观群众叶秀惊叹他哪儿来的勇气公然质疑太子,心裡一忖,锦衣卫直属皇帝只对皇帝负责,大概是這一制度给的他勇气。

  叶秀将视线转向太子,发现他十分好脾气,“消息差不多该传到卫所了,你大可派人回去问问。”

  這时候,先前想杀叶秀的少年站了出来,主动提出由他去问,积极得像個亟待表现自我的孩子。

  男人点头后,只见少年奔至院墙边,轻巧跃起抓住墙头,再轻松一攀登了上去,又一跃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身手矫健而迅速,两秒钟的事情。

  叶秀开小差的想,還好沒有凭空飞上墙,起码有個着力点,不算反物理。

  這边,太子的人正在查看受伤群众的伤势,叶秀以为自己伤得够重了,结果有人比她還惨,骨头都露出来了,還有伤员沒等抢救已经死了。

  叶秀望向领头的锦衣卫,四周火光映在他脸上依然冰冷一片,上面還有血,也许也有她的血。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失血過多下觉得好冷,照看伤员的人只帮她止了血就救护其他人去了。管家同情且抱歉地看了眼她,正好有人在清点在场人员,管家說:“她不是府上的,是绣坊的人,今日来送绣面。”

  叶秀连忙点头,谁知太子爷皱眉瞧了這边一眼,吓得她赶紧低头。

  太子对底下的人說,“既然与此案无关,问了话就放她走吧。”

  男人悄无声息地斜视過来,也看了叶秀一眼說:“许知事行贿的黄金屏风正是出自绣坊。”

  太子反问,“金屏风是金架子,又不是金丝线,此事与绣坊何关,难道你们原打算還要去抄绣坊?”

  男人沒有說话,叶秀很惊悚,他在默认。

  同样是办案,太子和锦衣卫完全两种风格。如果把查案比作摘果子,太子是拨开树叶小心去摘,锦衣卫则是把整棵树都薅了。

  在太子的凝视下,男人還是开口了,“小的们向来奉命行事,只要上头有令,刀山火海都会去。”

  太子温和地笑了,“上头的令不就是你们指挥使纪纲纪大人的令?”

  男人默了一瞬,抱拳奉天,“锦衣卫只听陛下号令。”

  太子摆摆手:“算了,不說這些。其实我是听闻许知事原与你们指挥使大人有些误会,這才向陛下求了這個案子,免得你们大人被有心人构陷徇私。”

  男人不再言语。

  叶秀這边,已经有人简单询问了事发经過,她一一作答,不一会儿就說她可以走了。

  此时的叶秀十分虚弱,激动之下還是强撑着,低头畏畏缩缩准备离开,谁知管家突然叫了声,“哎等等!”

  叶秀差点原地升天。

  管家走過来說,“姑娘,我不是想赖账,但主家出了事,钱怕是给不到你们了。”

  叶秀内心咆哮,都這时候了谁還在乎钱给不给得到?!

  她点了個头就想走,谁知管家叫她那声吸引了周围的注意。

  余光发现太子也看了過来,她赶紧把头埋得更低,颤抖地迈开脚步,

  這回是太子叫住了她,“等等。”

  沒等她转身,太子亲自走了過来,一步一步,魔鬼的步伐。

  叶秀浑身僵硬,太子走到了跟前,“把头抬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所有人!

  她死了,但沒完全死。

  叶秀缓缓抬头,终于直面這位曾经有過一面之缘的太子爷。他很年轻,二十多岁,比当初在外祖父家时成熟些了,眉宇间散发的儒人气质,让她想起外祖父。

  四目相对之际,不知道他有沒有认出自己。

  先前砍伤叶秀的锦衣卫望了過来,令她不自觉发抖。

  太子神色微动,瞳孔蓦然一颤。

  叶秀觉得自己完了,他认出来了。

  随后,太子的视线从她脸上落到身上,哎了一声,“這么重的伤,可要好生处理啊!”

  随即叫人拿金创药给她,别的什么也沒說。叶秀一怔,感激之情波涛汹涌。

  她有些眩晕,强撑着接過药,正准备走,一直从旁观察的男人走了過来。

  叶秀听說過,锦衣卫鼻子比狗灵,眼睛有真金,堂堂太子关心她一個绣娘,确实会引起关注。這位心善的年轻的皇太子還是段位不够,尽管看似不露痕迹,但在经验老道的锦衣卫面前還欠点火候。

  所以,既然要帮她又为什么要叫住她!哦不,不叫住她就认不出她,就不会帮她!

  叶秀想晕,不敢晕。

  男人冷冰冰地說着关心的话:“姑娘是被在下所伤,不如我让人送姑娘回去。”

  太子闻言道,“既然此案已由我接手,還是我派人送她回去吧。”

  男人沒有立刻回应,与此同时,太子和叶秀不同程度一惊,意识到他提议送人其实是在试探。

  而太子的阻止令他将目光郑重落在了叶秀身上。

  死神在招手,叶秀呜呼哀哉。

  正在這时,先前离开的少年回来了,還是沒走正门,直接从院墙翻入,灵巧地蹿到男人身边,一阵风似的。从离开到回来极短的時間,他的速度确实很快。

  少年喘息着說:“陛下让太子督办此案,我回去时消息刚到卫所。”

  男人沒有因为刚才的不退让而抱歉,“想不到太子殿下行事比消息還快,這才有了误会。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回去,不打扰殿下办案。”

  太子点头允了,他的出现本就是为了阻止锦衣卫滥杀。

  叶秀则松了口气,锦衣卫终于要走人了!

  然而一口气沒松完,她又立刻提气,因为男人說是要走,但仍在打量她。

  少年也对她很好奇,清亮的眼睛眨了眨,火光照亮他朝气的脸庞和脸上的疑惑,他显然不明白叶秀和太子還有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三個人为什么杵着。

  男人說:“阿昭,送這位姑娘回家去。”

  太子不出声,因为這时候再出声叶秀就彻底完了。

  少年乖巧地眨眨眼,不问缘由就說好,然后搀起叶秀一條胳膊。

  同伴们在男人带领下准备离开,少年则打量着重伤的叶秀,想了想往门口走去。

  叶秀谢天谢地,沒有带她翻墙。

  她想回头看看太子,想感谢他装作不相识,却因怕被发现端倪而不敢回头。

  出了被围困的宅子,少年搀着叶秀走了段路,叶秀渐渐支撑不住,整個人倚到了他身上。

  飞鱼服被她的血弄脏了,叶秀怕他生气,道歉說,“对不起大人,我赔你。”

  她虚弱得一句话喘三下,少年皱眉,把她搂紧了些以防摔倒,“沒关系,不用你赔。還走得动嗎?我背你吧。”

  事已至此,叶秀放弃了抗争。

  少年半跪下,她俯身靠上去时牵到了伤口,顿时痛得呲牙。

  少年沒动,等她疼劲儿過了才站起来,问了她家住哪裡,然后快步急奔起来。

  跑动间,叶秀伤口剧痛,不禁哀求,“我還是下去自己走吧。”

  少年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着,“那我慢一点呢?我慢一点還是比你走得快的,现在還痛嗎?”

  叶秀终于好受些了,趴在他背上眼皮一张一合。

  少年边走边說,“你的运气真的很好了,厉叔就是我們百户大人,两刀都沒砍杀你。”

  叶秀想起先前的惊险,愤怒又委屈,“不是你要杀我么?還說我沒救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啊了一声,“当时我想反正你也要死的嘛,不如死在我刀下,你是姑娘,我刀快不会弄疼你的。跟你說沒救了,你就可以乖乖被我杀掉啦。”

  叶秀被這狡辩无语到了,但少年的语气十分认真,甚至還有些天真。惊惧在她心中盘桓,他說的都是真话。

  锦衣卫生杀,人命轻贱得像草。

  她颤声问:“如果太子沒来”

  少年想也不想接话說,“如果太子沒来你就死啦,不過你运气真的很好,卫所收回了诛杀令,百户大人又命我送你,所以我一定把你好好送到家。”

  叶秀想骂他,但又怕他,有气无力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少年侧過头笑容明媚道,“不用谢,都是我该做的。”

  叶秀虚弱地翻了個白眼,好像从他嘴裡說出来,有了诛杀令,杀人就是他该做的,他的百户大人一句话,送她回去也是他该做的。

  她已无力吐槽,刚才强撑消耗了不少精力,此时眼皮越来越重,不多会儿就睡了過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住处,一间老旧到破败的茅草屋。她时常换住处,所以并不讲究,只图這裡清净,邻居少。

  少年把她放到床上,取過她手裡攥着的金创药,“我帮你上药吧,你先脱”

  话說一半,他意识到什么,脸唰的一下红了,“你能自己上药嗎?”

  說实话,叶秀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根本沒時間想這些,吃力地趴在床上說,“你帮我把衣服割开。”

  “啊?”少年手足无措,左看右看不知怎么下手,“要這样嗎?你還是自己脱吧。”

  叶秀沒有胆量教锦衣卫做事,喘了一大口气支起身,抢過他手裡的药,“那你去帮我烧热水。”

  少年赶忙烧水去了,屋外灶台一阵响。

  叶秀艰难地脱衣服,因为牵扯伤口差点疼晕過去,由于动作慢,脱完不多会儿水就烧好了。

  少年闭着眼睛把水端进来,仿佛对屋裡布置過目不忘,闭眼也沒有一点磕碰,放下热水立刻到门外等着。

  叶秀擦洗了身上血迹,将金创药一点点敷在伤口上,左肩的伤很快处理完,就是后背的伤费了不少神,疼得她满头大汗。

  等上完药,她踢开脱下的血衣,找了宽松干净的袍子裹上,最后“奄奄一息”躺下盖上被子。

  少年還在屋外,似乎听出她忙完了,敲门问可不可以进来。

  叶秀嗯了声。

  少年轻轻推门进来,身上的血迹十分显眼,反倒是害他染血的叶秀变得干干净净。

  叶秀想让他也去洗洗,话到嘴边觉得沒必要,說:“多谢大人送我回来,大人可以回去了。”

  少年将佩刀支在地面,半跪在床前,“你的脸色很不好,重伤后的第一晚都很凶险,我可以留下来,明早回去复命。”

  不,叶秀希望他立刻马上离开,“你的百户大人只让你送我回来,沒說让你照顾我。”

  少年回想了下,“但是他也沒說不让我照顾你啊。其实我不太会照顾人,可百户大人第一次让我送人回家,他应该也不想你死,所以我還是照顾你比较好。”

  “”叶秀无语凝噎,“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你怎么老說谢谢,這都是我该做的。”

  “”叶秀彻底无语了,這人人格不健全,情商也不高。

  “你的脸色太差了,先好好休息吧。”

  “”

  叶秀沒有办法,劝又劝不走,轰也不可能,只能让他守着,好像自己還能半夜死了似的。

  少年在她床前的地面躺下,怀裡抱着刀,打算這样将就一晚。

  叶秀瞪眼,“你不嫌地上膈得慌嗎?”

  少年瞄着她的床,怕她邀請似的忙道,“沒有沒有,我很习惯。”

  叶秀都想发脾气了,“我不习惯,屋裡有人我睡不着,你去外面睡!”

  少年恍然大悟,“哦哦,那我去外面,你有事叫我。”

  少年出去了,叶秀瞪着头顶发呆,不眠夜啊不眠夜。

  约摸過了三更天,一直沒睡的叶秀悄悄起身。

  是时候逃了,虽然她還重伤在身,但不能停下逃命的步伐,命再苦也不過如此。

  她轻缓地拉开一道门缝,外面沒有人。

  谁料她刚迈出一只脚,发现少年就靠在门边睡的,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夜色深沉,少年靠在门边一动不动,跟一团黑麻袋似的。

  她怕吵醒他,蹑手蹑脚迈出门,黑漆漆的前路在向她招手,那裡闪烁着自由之火,□□。

  兴奋之下伤痛减轻了,她踮起脚尖路過地上的少年,却沒有思考過少年的睡姿,所以沒想到麻袋還伸了條腿出来。

  她被结结实实绊了一跤,啊的叫了出来,一是被绊的,二是被吓得,身体摇摇欲坠,她扑面倒下去,心想跑不掉了不如摔死吧。

  麻袋迅速移动,垫在身下稳稳接住了她。

  少年被砸得闷哼了一声。

  叶秀彻底心死了,破罐子破摔地趴着,身体的疼痛再次袭来,她问,“你是不是一直醒着?”

  身下的少年老实道,“沒有一直,你下床时才醒的,我以为你要”

  听他停顿,叶秀明白了,他以为她要上厕所,所以沒出声。

  “我扶你起来吧。”

  少年推着她的肩膀,刚用力就被她“嘶”的一声吓得抽回手。叶秀疼得想骂人,伤口好像裂开了,伤口不裂开她人也要裂开了!

  她疼得抓住他的领子,埋在少年胸前“咬牙切齿”,少年红着脸一动不敢动,想等她缓過劲儿去,但她這回的疼持续了好一阵。他不适地轻微挣扎,又引起她额外的痛苦,直接咬住了他的飞鱼服,喘息间发出痛苦的呻吟。

  少年彻底不敢动了,挺尸一样僵硬地躺着。

  叶秀好不容易缓過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缓缓从他身上爬起来。

  少年的手烫得惊人,整個人像熟透了似的红彤彤的。

  叶秀已经沒有精力尴尬了,起身道了谢,老老实实回床上躺着,少年仍守在门外。

  反正走不掉,還是睡一觉吧,明天再想办法,如果明天還有机会的话。

  叶秀睡得很不踏实,清晨的时候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少年趴在她床前:“我买了包子,你要吃嗎?”

  叶秀不想搭理他,但還是接過他递来的一大袋早点,瞧了下各种馅儿都有。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都买了。”少年起身道,“好了,你活過来了,我得回去复命了。”

  叶秀巴不得他早点走,但他一回去,他的百户大人就知道她的下落了。那個男人大概率盯上她了,很可能查她,而她不经查。

  于是少年前脚出门,叶秀后脚也出门。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可劲儿造,如果昏倒在路边也正常,但逃還是要逃的,這是对逃犯身份基本的尊重。

  逃了沒多远,谢天谢地,太子的人找到了她。

  還是昨晚那個搀扶她的侍卫,叶秀见了他跟见了亲人一样,差点抱上去亲,但她很克制。

  再次见到太子,叶秀還沒說话,对方先爆发出惊叹:“两年了,你竟然還在城裡?!”

  叶秀一是想炫耀自己的反侦察能力,二是想說城门不是她想出,想出就能出,但身体虚弱下张张嘴,识时务地什么也沒說。

  太子转而开始同情,“這两年吃了许多苦吧,你外祖是我半個恩师,你该早些来找我的。”

  這点叶秀表示同意,但那时候她哪知道他可不可靠呢?就连外祖那些门生和父亲那些同僚部下她都沒找過,因为不能判断他们可不可靠。

  最主要的是,对她而言,可靠的人应该都被朱棣杀了吧?能活下来的本身就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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