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and一百零一初雪 作者:未知 后来的很长一段時間裡,陈珂得了“电子音创伤后应激障碍”,车站的,商场的,atm机的,只要是电子的女声,他听到以后就会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通话的提示音,更是让他浑身僵硬。 他一遍一遍地拨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一遍一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請稍后再拨”,冷漠机械的女声,不带任何情感。他理智地制止了自己再次徒劳拨打這通电话的欲望,转而报了警,接线员女警官很冷静,让他报上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又询问了裴清的信息,他很快說出了自己的信息,但是說到裴清的时候,却停顿了,他只能记得起来,那個小区名字叫“天水园”,她住在顶楼,当时走得时候太难過,他根本沒注意具体是那栋楼,哪個单元。 女警员安慰了他不要着急,他们会尽快查找相关信息,請他保持电话通畅状态,就挂了电话,报完警,陈珂已经跑到了楼下,他下楼太着急了,沒有穿外套,刺骨的寒风穿透他的毛衣,冷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颤抖着翻找崔浩的联系方式,拨了過去,崔浩听起来正在嗑瓜子,一边呸呸吐着瓜子皮,一边清了清嗓子“陈兄,别来无恙啊——” “裴清的住址”陈珂急急忙忙地打断了他“你知不知道?” “呃”崔浩愣了一愣,大概沒见過他這么着急的样子“這,我太清楚,我和她不是很熟,但是我有林泠的联系方式,需不需要——?” “发给我”陈珂再次打断了他“马上发给我,谢谢。” 不等他多說一句,陈珂就挂了电话,崔浩大概意识到了問題的严重性,电话号很快就打了過来,他立刻拨了過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听,他从来沒觉得,這十几秒這么漫长。 “你好,哪位?” “林泠,我是陈珂。” “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林泠的口气明显不耐烦起来。 “裴清家住在哪裡?”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我!”突然的一声怒喊震得她一蒙,手机都拿远了一些,她還沒见過這個文文弱弱的小白脸发這么大火“裴清现在可能有危险。” 這急切的语气不似作伪,林泠乖乖配合“我不清楚具体地址,她家在凤栖山下面的那片别墅区。” 不对,天水园在城市北边新的开发区,和凤栖山根本不是一個方向,他很快反应過来了,他们家的房产肯定不止一处,当时那一套,是为了囚禁他,肯定更少有人知道“請你帮我联系她,问一问她在天水园的住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拜托了。” “我,喂,到底怎么回事——”不等她說完,陈珂已经挂了电话,冷风吹得他手脚麻木,他紧紧攥着手机,几乎要将它捏碎,這一刻,彷徨和无助填满了他的心,也只是呆立了刹那,他就回過神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去找裴清,现在就去。 少年转身,照着小区外面奔跑起来。 马路上静悄悄的,這裡靠近郊区,平时车流就少,大年夜人人都在家裡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此刻更是人烟寥落,只有一辆白色轿车从远处驶来,车上的中年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在喃喃地骂着,翻来覆去的都是狗屁公司,大年夜還让他去修bug,早晚得黄,远远地,他看到马路边似乎有個人影似乎朝他跑過来,也沒在意,他只想赶快回家吃顿热乎饺子,可那人影越跑越近,最后,竟然直直地站到了他的车前,张开手臂,似乎要将他拦下来,他猛按喇叭,急促的鸣笛声很刺耳,那個人却好像聋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中年人大骂一声,赶紧手脚并用地猛地刹车打轮,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子堪堪在那個人面前停住了,那個人却還是被惯性刮了一下,扑在了引擎盖上。 人倒霉就是喝個凉水都塞牙缝,不但要在大年夜加班,還遇上碰瓷的了,中年人打开车窗,怒吼起来“神经病啊!大半夜的站马路中间,找死啊?” 那個人沒有像他想象中一样,就地一倒然后哎呦哎呦起来,他一声不响地爬起来,飞快地冲到车门旁,紧紧地掰着车窗,好像生怕他跑了“叔叔,你要去哪裡?能不能载我一程?” 接着车灯,他看到了,這是個很是俊秀好看的少年,雪亮的车灯将他的一张脸映衬得惨白惨白,他一时有些愣住了,少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几乎要把头伸进车裡了“叔叔,带我去天水园好不好?我的朋友有危险,求求你,一定要带我去。” “啊,啊?”中年人才反应過来“你要去哪?” “天水园,带我去!很着急,請你现在就带我去!”少年贴得更近了。 无形之中,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中年人脾气暴躁,却是個直爽善良的人,他打开了门锁“上来吧,我家也在那附近。” 不用他說第二遍,少年已经拉开车门坐了上来,催促着“快开车,快!” “這是啥,搞得和执行任务一样”中年人嘀嘀咕咕,還是将车子发动了,一边开车,中年人也试图和這個漂亮少年搭话,类似于“這大半夜的你自己去那干啥?“你家裡人呢?你跑出来他们不担心嗎?”“以后可不能拦车了,多危险”,這個少年一概不接茬,除了回答他“救人”,就不愿多說什么,只是一個劲地催促他开快点,再快点,看那架势,他恨不能自己下车推着這车跑,眼看情况确实紧急,中年人被他感染,也不再多說话,默默将油门挂到最大,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前的路上。白色的轿车飞快行驶在马路上,离弦的箭一样,撕破了黑暗,冲破了雪夜,一盏一盏的灯笼在它旁边掠過,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它身后升起。为了帮這個少年,中年人也是豁出去了,平时一小时的路程,今天硬是四十来分钟就开到了,一座花裡胡哨的大门在面前逐渐放大,上面“天水园”几個金色的大字闪闪发光,中年人也松了口气,减了速“小伙子,到了,你慢点啊,等我停稳了再下。”话音沒落下,少年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因为惯性,他就地滚了一圈,中年人吓了一大跳,大喊道“你沒事吧?” 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沒有回答他,甚至沒看他一眼,拔腿就往小区裡跑,就不见了,中年人一边倒车,一边再次自言自语起来“這年轻人,是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一栋一栋的楼,静默地立在黑暗裡,它们每一個看起来都很相似,它们似乎在低头俯视着他,沉默着注视他,他按着头,拼命回忆那天出来的场景,這一刻他好恨,很自己记不住她到底在哪一栋楼裡,他绕着偌大的小区跑起来,一栋一栋地看,一栋一栋地比,哪一栋都是,又好像哪一栋都不是,到底是哪?她到底在哪裡?呼啸的寒风吹起他的头发,撩动他的衣摆,灌进他的领口,他跑得那样慌张,那样快,和他擦肩而過的,有手拿仙女棒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有拍雪景的红衣少女,有闲聊說笑的中年男人,每個人轻松愉悦,喜气洋洋,他们有些惊愕地看着這個四处乱转、一脸焦急的少年,红彤彤的灯笼,金灿灿的福字,绚丽的烟花,艳丽的挂钱儿,冲进鼻腔的是饭菜的香气和鞭炮燃烧過的味道,這样温馨喜庆的景象,只让他觉得更痛苦,這样热闹的、团圆的除夕,裴清一個人,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死未卜,只要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蜷缩成一团。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落下来,像飘落的羽毛,像垂落的花瓣,人们停下手裡的事情,抬头欣赏着难得的大雪,陈珂也抬起头,雪花温柔而无声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眼睛裡,他眼眶酸涩,泪水马上就要流下来。 裴清,你在哪? 裴清,你一定要等我,等着我,我這就来找你了。 谁来帮帮他?有沒有人能帮帮他? 妈妈,您在天有灵,帮帮我,帮我找到裴清!裴清在哪裡?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今天看到的妈妈留下的遗物,她的胸针,她的手表,她嵌着梨花图案的手镯,他为什么会想到這些,该死,现在要找裴清,裴清!等等,梨花,是梨花!他猛地想起来了,那天他出门,一下楼,就看到了绿化区裡的小片树林,尽管枝叶枯萎,他還是能认得出,那是梨树,当时的他失魂落魄,只是匆匆一瞥,几乎要忘了這個细节,他转過头,飞快朝着一個方向跑去,那片梨园赫然在目,正对着一個单元楼口,是這裡!错不了,一定是這裡!他冲进了单元门,一进门,就看到电梯门是开的,他飞快地跑過去,一個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正在裡面摆弄电梯按键,见過来,问道“小伙子,要坐电梯嗎?要等一下,出了点故障。” 为什么偏偏是這個时候?他绝望地问“要多久?多久能修好?” “很快的,半小时,我的同事去拿东西了。”话音落下,陈珂已经朝着旁边的消防通道跑去了,他推开沉重的消防门,一步三阶地朝楼上奔去,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最近的医院离這裡也要二十分钟,他必须赶在這之前,找到裴清。陈珂速度极快,一层,两层,三层······這样快速地上楼,非常消耗体力,就算陈珂的身体素质,也开始吃力了,到八层的时候,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开始大口地喘息起来,越是往上,就越是吃力,他的腿越来越酸疼,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楼道裡回响的都是他粗重费力的喘气声,但是他不敢停下,他在心裡对自己說,快点,快点,再快点,裴清在等他,她還在等他,他必须要快点!他的双腿已经麻木,肺裡的空气被压榨到极限,胸口火辣辣的疼着,這样的感觉像是刚刚跑過一场马拉松,但他還是不敢停下休息,咬着牙,继续往上爬,终于,顶楼到了,消防门就在那裡,他奋力一扑,骤然发力后的脱力让他的腿一下子沒了力气,他重重摔到了地上,陈珂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边去,手指放在密碼锁上,他的手颤抖得和筛子一样,他深深地吸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手,按下一串数字。 不要换密碼,求求你,裴清,千万不要换密碼。 也许是老天的垂帘,一整晚,终于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门“滴”一下开了,陈珂冲进屋子,裡面是黑的,却有种奇怪的味道,血,是血腥味,他心底的不安被骤然放到最大,他打开灯,這件熟悉的屋子,客厅是空的,他又冲进卧室,明亮的日关灯被打开的一刻,眼前的一目让他目眦欲裂,裴清斜靠着在飘窗的小榻上,像是睡着了,她穿了條红裙子,不,那不是红裙子,那是條白裙子,染红它的,是血,鲜血从她的手腕处流出来,流過她的裙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滴答…… 她手裡還紧紧攥着件卫衣,那是陈珂還在的时候,最常穿的一件衣服。 “裴清!”他撕心裂肺地喊出這一声。 他的腿是软的,一迈步,就地摔在了地上,他咬着牙,几乎是爬地到了裴清身边,平时那個清冷的,骄傲的,矜持的陈珂都不在了,他从来沒有這么狼狈,从来沒有這么慌乱,他想抱她,却又不敢下手,好像她是一個满身裂痕的玻璃娃娃,一点外力,就能让她支离破碎,陈珂只能捧住她的脸,她的脸色是惨白惨白的,平时红润潋滟的唇,此刻沒有一丝血色,她紧闭双眼,表情安详,对他的动作丝毫沒有反应,似乎是在沉睡中。 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陈珂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清清,是我啊,是陈珂,我来找你了,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 女孩還是睡着,沒有回应。 “清清!”他大声喊出来“你不是答应我,要和我一起看雪的嗎?外面下雪了,你看看,好不好?” “清清,你快睁开眼看看我!” “不要吓我,别吓我,這個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醒一醒,不要睡了,别再睡了!” “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求求你······” “裴清……” 他不断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越来越低,痛苦流入了他的血管,绝望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的心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铁锥,不断刺入,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朦胧中,他看见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喊什么啊,死人都要被你吵得活過来了。”她虚弱地說。 “清清!”在這一刻,陈珂体会到了什么叫大悲大喜,他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该给她止血,“刺啦”一下撕下衣服下摆的一條布條,捧起她的手腕包裹住,因为双手颤抖得厉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上了结,他根本不敢看那個伤口,再次捧住她的脸,手上沾染的鲜血蹭到了她脸上,更是衬得她的脸纸一样白“沒事的,沒事了,我送你去医院,我這就送你去医院。” “你怎么還是来了啊”裴清有气无力地笑着“你就不怕這是個陷阱啊,傻子。” “清清,你先不要說话,保存体力”他紧张得浑身战栗,說话也在打颤,很快又改了注意“你和我說說话,千万别睡着了,不要睡着了,知道嗎?” 裴清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裡,眷恋,爱怜,歉意,悲伤,每一分情绪,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刺得他痛不欲生,她像是一缕烟,很快就要散开了,他必须拼命留住她,不惜一切地留住她。 “哥哥,好冷啊”她轻轻說“你冷不冷,抱抱我。” “好”陈珂将她拥入怀裡,根本不敢用力,他尽可能多得包裹住她的身体“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好”她乖巧地說“我相信你。” “清清,别睡,千万别睡着了,我們来說說话,好不好?” “嗯” 她嘴上答应着,声音却越来越低,陈珂从来沒有這么无助過,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凉,他只能拼命的抱着她,试图用他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還要强打精神和她說话。 “外面下雪了,你看到了嗎?我們去看看雪好不好?” “好” “你喜不喜歡堆雪人?” “不喜歡,凉” “那我們去打雪仗,好不好?” “那你要让着我。” “好,我站着不动让你打。” 裴清气若游丝地轻笑起来。 “今天是除夕,是要吃饺子的,我外婆包的饺子很好吃,你想不想吃。” “想。” “那你千万不能睡着了,睡着了就沒有饺子吃了。”他握住她那只沒受伤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握在掌心裡,试图焐热。 “那我要吃白菜猪肉馅的,放好多肉。” “好,什么的都可以,我给你包,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包。” “可是我好困啊······” “不能睡啊,清清”陈珂哽咽着,低下头,贴着她的脸,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今天是除夕,所有人都着,低下头,贴着她的脸,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今天是除夕,所有人都要守岁的,不能睡,知道嗎?” “好,我不睡。”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了“哥哥,有你在,我很幸福。” 她的嘴角扬起一個浅浅地弧度,慢慢闭上眼。 “清清,清清!” 急促的警笛声在烟花爆竹的声音中突兀地响起来,红蓝灯光交错闪烁,破开人流一路疾驰,几個手持器械担架的医生护士飞快地从车上跑下来,救护车终于到了 ----------- 据研究表明,割腕自杀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因为一般人找不清自己的大动脉在哪 請大家珍惜生命,呵护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