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她撐着傘原路返回,步伐輕飄,坊鑣踩在溺水的雲上。她彎彎繞繞一陣,然後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迷路了。
皇城規模宏大,烏遊雪以前未曾來過此地。
她隨蘭茹來時,並未記牢路線,且皇城大小夾道樣子幾乎相同,烏遊雪又餓,方向感缺失,不小心就走岔路了。
不單如此,烏遊雪還重重往前栽了下,下身的裙襬溼了大片,還有不少污漬。
整個人略有狼狽,好在傘沒壞。
烏遊雪抿脣,緘默着起來後,揉揉膝蓋,隨手擰了擰衣裙,痛是痛,但更多的是身心俱疲。
她默不作聲半晌,繼而左顧右盼,見無人,就打着傘半蹲下來歇息。
烏遊雪一動不動,垂首,聚精會神盯着地面,卻看不清任何東西。
在皇宮不到半年,烏遊雪便經歷人生大起大落,她一直強撐着。
烏遊雪控制不住想起自己薄情的爹,刻薄的繼母,再而是自己的母親。
最後是太后的所作所爲。
她不明白,她與太后無冤無仇,也從未招惹過太后,可緣何太后要這麼做?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觸犯了什麼禁忌?
烏遊雪思索不出所以然來,想得頭快要炸掉,重重情緒接連在她腦中迸濺,疼死了。
她攥緊手中傘柄,眼皮很沉,好像視覺被攫奪,微微青紫的嘴脣不自覺地發顫,胸口悶得厲害。
驟然,悲從中來,眼眶沸起熱意,模糊一片,兩行清淚下劃,掉進雪地,如同落進玉盤的珍珠。
烏遊雪很委屈,委屈得只能偷偷地哭。
良久,宣泄完情緒,烏遊雪心情好了很多。
她臉頰冰冷,頂着紅腫的眼睛,半蹲片刻,收攏情緒,方纔頑強站起來,大口呼吸。
她眸中仍有餘淚,卻倔強地不肯再滾落。
半晌,烏遊雪繞彎子似地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烏遊雪終於看見幾個宮娥。
烏遊雪整理衣冠,連忙過去道明身份,訴明請求。
宮娥稍稍端詳烏遊雪,而後疑惑地看烏遊雪身後一眼,思慮少焉,遂引着烏遊雪出了月華門。
後面的路烏遊雪知曉怎麼走。
與宮娥道謝後,烏遊雪急着回去,氣力因此恢復不少,步伐加快。
此時,烏遊雪唯一想法,便是快點回去,填飽肚子。
這般想着,半日的委屈煙消雲散。
不知不覺已至午時二刻,雪停。
烏遊雪心切,直接抄最近的道走,卻不料另一邊的岔道口來了人。
謝嘉瀾走在前頭,御輦被太監擡着,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曦光淡淡。
謝嘉瀾看見打傘小跑的烏遊雪,她沐浴着光,嬌靨瑩潔光滑。
地上鋪滿瑩白落雪,猶似聖潔的花瓣,冉冉溶於天地。
那一瞬間,謝嘉瀾很難不懷疑烏遊雪的舉止。
烏遊雪亦是猝不及防,有那麼一剎那烏遊雪沒認出帶頭巾的男人是皇帝,回神後,快速低頭福身:“參見皇上。”
嗓音輕飄飄,又柔乎乎的,像雲一般,尾音小軟,惹人生憐,宛若在勾人。
謝嘉瀾微動脣角,狹長冷淡的眼不受控制地掃過烏遊雪,再下移稍許,隨即繼續往東宮走。
烏遊雪似有察覺,往裏挪了挪腳,企圖用裙襬遮住鞋子沾上的髒污。
可裙面上的污漬卻遮不住。
當謝嘉瀾拐彎進宮道時,靜謐的空氣突兀響起“咕咕”聲。
是腹部鬧騰的飢餓聲。
謝嘉瀾下意識扭頭,微帶探究的視線讓烏遊雪羞惱不已。
烏遊雪垂首,眉間鬱氣被窘迫替代,面色漲紅,尷尬得要命,腳趾蜷縮,十根蔥指僵直不動,一如她此刻停止跳動的心臟。
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突然她靈機一動,悄然催動傘柄,傘沿前傾,擋住他人目光。
別叫了。
可事與願違,下一刻,肚子叛逆地再次叫了兩下,聲音更是比方纔又高兩分。
烏遊雪想捂住耳朵,只覺面上滾燙的皮在寸寸脫落。
她咬脣,屏息凝神,馬上用手勒住腹部。
烏遊雪身子骨不差,但也不是鐵打的,短短几個時辰,嬌軀沒少被折騰,又未進食,體力得不到補充,多少有點扛不住。
快走吧,烏遊雪催促道。
猶似祈禱起作用,腳步聲緩緩傳開。
烏遊雪默數半晌,才收回傘,只瞧見御輦的尾巴,烏遊雪大鬆口氣,捂了捂不爭氣的肚子。
經此一遭,烏遊雪完全是不敢走東宮那條道,可烏遊雪沒想到半路上竟然有幾個太監擡着軟轎過來,
“娘娘受累了,還請娘娘同奴才們走。”
“你們是?”烏遊雪戒備道。
爲首太監道:“奴才隸屬東宮。”
“這是去哪?”
“娘娘,當然是東宮了。”太監耐心回。
烏遊雪不太想上轎,可瞧着太監的神色烏遊雪定定神,收傘,身不由己地上了轎子。
按理說,烏遊雪被封太嬪,理應會配置軟轎,可她並沒有,但烏遊雪已知足,也不去在意這些東西。
烏遊雪忐忑不安地進入東宮,下轎後,便有其他太監將烏遊雪引進一處廂房,良久,有人送上熱水、白襖裙以及幾雙革履鞋,尺寸不一。
廂房裏燒着炭火,等太監走後,屋子裏只剩下烏遊雪一個人,至此,烏遊雪纔不再拘束,舒展手腳在炭火邊取暖。
待身子暖和些,烏遊雪去裏間脫鞋換衣,讓烏遊雪意外的是襖裙很合身。
她沒在意這些細節,跣足出來,把熱水倒進小盆裏,端在榻下,復而坐在榻上,再伸進凍得通紅的小腳。
雙腳暖和後,烏遊雪的身體徹底開始回暖,分外舒服,心得到一絲慰藉。
一刻鐘的工夫,烏遊雪料理好自己,邁出廂房,常春已在此等候。
“娘娘,請。”
“去哪?”烏遊雪認定要回去了。
常春只道:“用膳。”
烏遊雪臉色微變,斂目將傘還給常春,“公公,多謝。”
“不打緊。”
“對了,我的衣裳”
“娘娘,這些您就當沒穿過,快請。”常春敦促道。
烏遊雪以爲常春會帶她到別屋用膳,可到正殿時,烏遊雪便想退縮。
此刻,烏遊雪才記起常春是誰的人,纔想起常春做這些是受誰的指示。
“娘娘?”常春看她。
烏遊雪退無可退,壓制住心頭不安,抿着脣沿着長廊步入宮殿。
一進內,撲面而來的熱意,緊接着是淡淡的沉香味,越往裏走,香味愈發濃。
是烏遊雪曾在謝嘉瀾身上聞到過的香。
她步履蹣跚,戰戰兢兢繞開垂簾,入眼即是端坐在小榻上看書的謝嘉瀾。
他未戴頭巾,露出被紗布包住的頭,不減矜貴,卻又少三分肅然,更似常人。
烏遊雪目光不經意下移,便看見階下紫檀木桌几上擺放的各式佳饌,色香味俱全。
輕輕一睇,烏遊雪就食慾大增,胃部在衝她叫囂。
烏遊雪及時忍住慾望,猶記當下處境。
她徐徐擡眼望向謝嘉瀾,殿內靜得讓烏遊雪聲音微微發顫:“皇上。”
面對皇帝,烏遊雪拿不出作爲太嬪的風範。
她被謝嘉瀾的氣息壓得死死的,格外拘謹。
半晌,謝嘉瀾淡淡道:“烏太嬪既餓了,便喫吧。”
“我喫?”烏遊雪下意識小聲反問。
謝嘉瀾偏頭,目光投在烏遊雪身上,烏遊雪忽地有點兒不自在,難免憶起適才丟臉的事。
“嗯。”
烏遊雪餓得慌,嚥了咽口水,柔聲問:“皇上,您不喫嗎?”
謝嘉瀾搖頭,目光定在烏遊雪的側邊,沉吟道:“不必拘禮,喫吧。”
“謝謝皇上。”
烏遊雪猶豫再三,沒耐住飢餓,顧不上避嫌,踮着腳小步上前坐在椅上,拿起玉筷夾菜,悄悄瞄謝嘉瀾。
見他自顧自看書,放下心,開始小口小口喫。
細細的咀嚼聲與書頁翻動的窸窣聲迴盪在殿內,冬日冷光漫進來,翩躚着。
香爐吞吐嫋嫋雲霧。
良久,謝嘉瀾放下《道德經》,甩下左袖袍,露出腕骨上的佛珠串。
再讀《道德經》,謝嘉瀾得出一個結論:慾望是人之天性,不可避之,當正面應對,唯有直面方能更好錘鍊身心。
佛說中也言:斷欲非否認慾望,而是要接受慾望後能不受慾望所縛。
他起身,後衣襬拂過金絲茵褥。
上首的動靜很快引起烏遊雪的注意,她仰臉,呈現一雙春水盪漾的媚眸,眼波流轉,一覽無餘。
謝嘉瀾無意一瞥,這才發現烏遊雪的眼圈映紅,柔媚的面容還銜着不易察覺的淚痕。
招人憐愛。
他皺眉,心微癢。
沉香味滲進脣瓣,謝嘉瀾倏然動脣,語氣冷而透着某種特別的情緒:
“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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